“不会再分开了。”白凡的声音放得极轻，似是怕吵醒膝盖上熟睡的莉薇安，“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又在一起了吗？这次不过是多等了一阵子，以后不会了。”
脑海里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白希带着点鼻音的回应，像刚哭过的小孩在撒娇：“嗯……好。”听着女孩的声音，白凡甚至能想象出她在脑海里点头的模样，“说起来这么久没有回应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白希的声音又有些低沉“其实我昏迷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飘在雾里，什么都抓不住。有时候能隐约听到你的声音，好像你在喊我，可无论我怎么回应你都听不到。”
白凡的指尖顿了一下，“辛苦你了，这么久一个人。”
“对了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除了着急，还记起了一些奇怪的画面，你想不想听？”
白凡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白希的失忆，导致两人不知道为什么白凡会出现在那艘运奴船。而在那艘运输船之前，关于过去的经历是一片空白。白希在昏迷中恢复一些过去的记忆，这是好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凡下意识的希望白希不要回忆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是单纯的因为觉得就算回忆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吗，还是怕触碰到白希不愿想起的事，还是说……
白希见白凡没有做出反应，根本不知道白凡在想什么的白希还以为白凡没有听到自己说的，于是又问了一边。见白希再次提起，白凡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目光落在车厢壁上晃动的光斑上，轻声说：“想啊，你慢慢说，不急。”
“我记起的画面很碎，像摔破的镜子，拼不完整。”白希的声音慢了下来，带着点迷茫，还有点小心翼翼，“在我昏迷之前，我们不是看到了修道院的大火吗？当时我突然觉得，那种场景好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然后头就开始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拼凑那些模糊的碎片，声音里渐渐多了些具体的细节：“在昏迷里，我梦到过一个很大的房子，不是修道院那种简单的木屋，是有雕花的木窗、有旋转楼梯的石头房子。我好像是贵族的孩子，院子里种满了玫瑰花，红的、粉的，开得特别艳，空气里都是甜甜的香味。我住在那里，有人叫我‘小姐’，我有自己的父母，还有很多的亲人，仆人们会给我买裹着糖霜的糖糕，那种糖糕特别甜，咬一口能粘住牙齿；我有自己的兄弟姐妹，我还和姐姐约好了的。”
说到这里，白希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点哽咽，像是又感受到了当时的恐惧：“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视野里就只剩下一片红色了。一场大火毁了一切。火很大，把玫瑰花都烧黑了，房屋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哭。我听到妈妈喊‘快跑’，可我找不到她，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脚下的地板烫得我只能跳着走，印象中有个人抱着我跑出了火海。然后画面就碎了。等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昨晚看到骨龙张着嘴冲过来的时候了。”
白凡静静地听着，白希的话语似乎有魔力一般牵动着白凡的内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白希记忆中的过去就和他不久前经历的痛苦相同。
她能想象出白希记忆里那种从云端跌落地狱的落差。从有糖糕、有玫瑰花的贵族生活，到被大火吞噬的绝望，就像她自己从修道院的温暖日常，突然坠入废墟的冰冷一样。
她轻轻吸了口气，用着温和的声音宽慰道：“那些记忆……会不会让你觉得难受？如果不想记起来，也没关系的。过去的事就像落了灰的书，就算不翻，也不影响我们继续往前走。”
“不难受，就是有点乱。”白希的声音渐渐平复下来，甚至带了点释然，“我就是想知道，我以前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记忆。不过你说得对，过去的就算了，反正现在我有你，这样就很好了。”
白凡忍不住笑了，觉得白希总能在迷茫的时候找到让自己安心的点。她低头看了看莉薇安，长时间保持姿势一动不动让她的腿有些麻。不过她很快就按捺住自己想动的心思，将注意力转移回和白希的对话中继续问道：“那之后呢，还记起别的什么吗？比如……你为什么会在礁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又是那般模样？”
“关于这些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从白希的语气判断此时的少女恐怕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很快，脑海里的白希突然急切地问：“对了对了！你还没跟我说，那场大火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昨天晚上我一醒，就看到那么大的骨龙？还有莉薇安，她为什么会那么怕你，那个男人他怎么又你们会和你们在一起啊？这里是哪里，我们又要乘车去哪里？”
白希如连珠炮一般的发问让白凡沉默了，虽然看着白希依旧如以前一样充满活力让她很高兴，但怎么回答白希的这一串问题，让白凡陷入了犹豫之中。
知道这一切的白希会怎么想，她还能够接受莉薇安吗？这样想着的同时，还引出了白凡内心最为恐惧，也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那些修道院中的幸存者，老狐狸，薇莉姆，马蒂斯，安苏恩，佐伊和艾拉，以及奥维丽娅，她们能原谅莉薇安吗。
“不想说就不说了吧。”白希看出了白凡的纠结，开始反过来安慰起白凡来。她们两人是一体的，虽然不能精确的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彼此之间的情绪是会相互传递的，白希能感受到，白凡内心中的痛苦。
然而白希的话却是令白凡的想法发生了转变。
如果自己有什么事情连白希都不能说，那不就说明自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吗？
“修道院已经没了。”白凡低沉着说道：“有人在暗中谋划了这一切，想要抢夺修道院内的圣遗物，于是趁着院长离开的时候屠戮了修道院。”
说到这里，白凡的声音顿了一下，指尖停下了拂摸莉薇安猫耳的动作，“而负责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就是莉薇安和她所在的黑猫一族，而莉莉只不过是她的化名。”
“我那时候特别恨，恨那些毁了修道院的人，恨黑猫一族的人。我与莉薇安展开了生死拼杀，然而最后我不敌，在快要被杀死的时候薛江明跑了出来救了我。我拜薛江明为师，和他学习剑术，只为了有招一日能为修道院的大家报仇。”白凡说完这话，又低下头看着此时正毫无防备，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少女。少女睡的很安稳，虽然之前的经历让她被噩梦所困扰，但只要靠在白凡身旁，莉薇安总能获得莫名的安心感。
“你现在已经不恨她了吗？”白希的声音里满是惊讶，白凡所描述的故事比她回忆中的情节更加的令人窒息，白希不敢想象要是自己面对这样的景象，自己会不会疯掉，但是看到现在白凡的模样，白希知道，白凡已经做出了她的决断。
“我恨啊，我为什么不恨，可是我除了恨又能做什么？杀死莉薇安吗？”
“杀死莉薇安不仅不会对幕后的主谋造成任何的影响，反而会帮助他们消灭知情之人。况且杀死莉薇安那些死去的人又不会回来，最重要的是莉薇安死了，我还会剩下什么？”
“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不是拉过勾的吗？”见白凡的情绪有些不佳，白希又开始安慰起白凡了，两人的情形和之前完全反转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白凡又接着开口道，“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薛江明是革命军的人，我跟着前往新兹维尔，路途中才渐渐知晓了事情的一部分真相。”
她慢慢说着，从黑猫一族被深海主教当成弃子赶走，到被格析劳介的黑袍人追杀，再到龙牙堡的巷子里遇到莉薇安的舅舅，听到他说“莉薇安没动手杀过修女”。
“……所以，莉薇安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想毁了修道院。”白凡说到最后，看着莉薇安熟睡时微微放松的嘴角，眼底满是释然，“她在修道院待了半年，跟我一起看星星、一起摘蒲公英，那些都是真的。她只是想让族人活下去，才不得不听深海主教的命令。”
“后来我们发现，死灵圣教在用黑猫一族做血祭造骨龙，我不能看着他们伤害更多人，所以才会跟骨龙打架。昨天晚上，要不是你醒了帮我操控磁砂钩索，我可能就危险了。”
白希小声说道：“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一个人扛了这么久，肯定很辛苦吧？”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甚至带着点无措，“我都不知道，你在我昏迷的时候，竟然经历了这么多危险。我想安慰你，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凡忍不住笑了，觉得白希这副着急又无措的样子，像极了以前的自己。
“不辛苦啊。”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难受，甚至想过放弃。可是后来遇到了商队的人，遇到了安娜斯塔萨，现在你又醒了，莉薇安也跟我们在一起，我就觉得不辛苦了。”
“两位小姐。”正当白希准备继续和白凡说什么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下，薛江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