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的清脆声响划破教会的宁静，石质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穿浅绿见习服的少女们排着队走出，安苏恩夹在人群中，正低头和身边的修女讨论着教义细节，茶色的卷发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毛茸茸的羊角上那根浅粉色丝带，还是当年白凡帮她系上的样式。
“安苏恩！” 白凡压下心头的激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刚走出教室的安苏恩的身体猛地顿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缓缓转过身，当看清站在走廊下的白发少女时，茶色的眼睛瞬间盈满水光，手里的教义手册 “啪” 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迈开步子就朝白凡冲了过来。
“白凡！” 她扑进白凡怀里，力道大得差点把白凡撞退半步。这一撞更让白凡清晰地感受到身高差，曾经只比自己略矮一些的女孩，现在下巴都快抵到自己的肩膀了。安苏恩的脸颊蹭着白凡的脖颈，带着刚上完课的温热气息，声音哽咽却又透着撒娇的抱怨，“你怎么突然来了？都半年没给我写信了，要不是薇莉姆姐姐说你很安全，我都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
白凡抱着她温热的身体，鼻尖发酸。她能感受到安苏恩藏在抱怨后的思念，可修道院被毁的真相太重，她实在不忍心告诉这个软萌的姑娘。于是就像薇莉姆一样，白凡选择将话题揭过，只是含糊道：“我十五岁啦，按照修道院的规矩，已经能独立谋生了，就离开修道院去闯荡了。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找活计，忙得脚不沾地，连写信的空闲都没有。”
“真的？”安苏恩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那白凡妹妹一定见过了很多很厉害的东西了吧。”
“确实，虽然只有半年，但这段时间经历的东西可真不少。”白凡有些感慨着摸了摸安苏恩的头。安苏恩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力终于转向白凡身边的莉薇安。黑猫少女的猫耳微微垂着，正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丝毫打扰她们的意思。安苏恩露出友善的笑容，主动走上前，微微躬身：“你好，我是安苏恩，是白凡妹妹的姐姐。白凡妹妹之前提到过，修道院里面又来了一个亚人，应该就是妹妹你吧。是叫莉莉吗？”
莉薇安从恍然中回过神来，迎上了安苏恩温暖的笑脸。
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是白凡伸手将她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原谅了她。这份恩情让她甘愿付出一切，甚至在看到白凡对安苏恩展露那般温柔的神色时，心底会掠过一丝隐秘的失落。她多希望白凡的目光能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是比生命更让她珍视的注视。
但是当她看到安苏恩那微笑的面庞时，心中的妒嫉却聊无声息的消散了。毫无疑问的，安苏恩是一个温柔的人，白凡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大家都是温柔的人。也正是那个温柔的环境孕育出了这群温柔的人，而又是这群温柔的人解救了绝望的自己。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说话的同时泪水不住的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她说着，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双手捂住了面庞。
“唉，莉莉妹妹你怎么哭了？是我记错名字了吗？对不起，你别哭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哭起来，手足无措地安苏恩慌慌张张的俯下身子将对方抱在怀里。
“这……”多萝西多少是知道一些事情的，面对这失控的情况，她下意识伸出手，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停在空中最后也只能收回去。
脚步声轻响，安苏恩下意识的抬起头，一个黑衣的男子已经站在了她们的身旁。薛江明揉了揉莉薇安的脑袋，声音温和得像浸润了晨露的草药，“孩子，先抬起头来。安苏恩小姐一片好意，可别让她跟着慌神。”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莉薇安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被温柔以待时，掉眼泪不是过错，但也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我……我不是怪她，是我自己……”
“我知道。”薛江明轻轻点头，视线转移向安苏恩“被太久没感受过的温暖打动，是很正常的事。安苏恩小姐，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能理解，不过不用担心。她叫莉薇安，之前经历过些难处，不太习惯这样亲近的善意，不是你的错。”
安苏恩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手，连忙松开莉薇安却又轻轻拉住她的手腕，语气更软了：“原来是这样！莉薇安妹妹，对不起呀，我太冒失了。不管你叫什么，我们以后都是朋友！”
莉薇安攥着手帕，看着安苏恩真诚的眼睛，鼻尖又是一酸，却努力挤出一个浅淡的笑：“谢谢你，安苏恩姐姐。”
白凡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见这时莉薇安和安苏恩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薛江明，白凡适时开口：“这是薛江明老师，是他一直照顾我。”薛江明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安苏恩小姐，你好。”
安苏恩连忙回礼：“薛江明先生好。” 她性格软，面对陌生的长辈难免有些拘谨。安苏恩的表现自然逃不过薛江明的眼角：“不必拘谨，你尽管和白凡小姐和莉薇安小姐玩便好，不必在意我。”
心思单纯的小羊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听到薛江明这么说，很自然的感谢了一下便拉着白凡的手，叽叽喳喳地说起教会的趣事。比如草药圃的薄荷被见习修女当成零食偷吃，比如马蒂斯配药时不小心炸了药剂炉，絮絮叨叨的话语里，全是对过往时光的怀念。
莉薇安安静地跟在一旁，看着白凡脸上真切的笑容，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而另一边生命母神教会的议事厅内，氛围则是稍显凝重。长桌两端坐得满满当当。东侧是生命母神教会的五位长老，为首的大长老艾琳娜灰发绾起，淡绿教袍上的七道金藤在光下泛着柔光；西侧则是圣光教会的代表团，共四位长老，领头的是圣光教会的执事长老库马斯，银白教袍镶着金边，胸前的圣光徽章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薇莉姆坐在艾琳娜身侧的末位。她的位置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长老们看重她想培养她，所以找个借口让她来旁听罢了。
薇莉姆的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羊皮卷——那是新兹维尔疫病患者的体征数据，记录着体温、脉搏、皮肤溃烂程度等近百项指标。她垂着眼，指尖轻轻划过“反复发热”的标注，耳尖却时刻留意着桌两端的对话。既然长老们特意带她来旁听的重要会议，她自然也不会辜负长老们的好意。
“根据前线传回的体征数据，患者最危急的症状是持续高热与皮肤溃烂，”库马斯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圣光教会特有的威严，“圣光治疗术能最快压制高热，修复溃烂创面——我方已决定派出二十名高阶牧师，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新兹维尔，生命母神教会需配合提供五百斤止血草与三百名具备基础护理能力的修女，负责术后照料。”
他的话语像命令而非商议，三长老卡伦眉头立刻皱起。这位负责医疗的长老手指敲了敲数据卷，语气带着反驳：“马库斯长老，根据数据显示，患者高热消退后，不出三日必会复发。单纯的圣光修复只能治标，无法根除体内的未知毒素，你的提议完全没有意义。我们的方案是先以净化草熬制的药剂稳定毒素扩散，再配合圣光治疗，这样才能避免反复。”
“未知毒素？” 圣光教会的二长老维特恩嗤笑一声，他的教袍袖口绣着繁复精致的圣光纹路，那是由金线混着圣光丝线绣制，耗费三位绣工修女数月才完成的教会高阶标识，每一道弧线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尊贵。“生命母神教会总是过分谨慎。圣光的力量足以净化一切邪恶，所谓‘复发’，不过是患者体质虚弱，未能承受住圣光的洗礼罢了。五百斤止血草，这是我们的底线。”
“底线？”生命母神教会的四长老梅丽拍了桌子，发出了一声冷哼，“不清楚情况就自作主张的瞎搞，圣光教会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呢。”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库马斯的脸色沉了下来：“梅丽长老，你这是在质疑圣光教会的实力？”
“我只是基于数据说话！”梅丽毫不退让，“上周有三名患者接受了纯圣光治疗，结果两日后全身溃烂加剧，若不是我们的修女及时用解毒草药剂抢救，他们早已没命——这些数据都记录在案，库马斯长老难道没看过？”
“那是你们的药剂拖累了圣光的后腿！”圣光教会的三长老格雷怒视着梅丽，“若不是教皇大人要求跟你们这些三流教会合作，早点用圣光彻底净化，根本不会有后续问题！”
“荒谬！”
“无礼！”
双方长老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的议事渐渐变成了争吵。艾琳娜皱着眉，几次想开口都被对方的声浪盖过；马库斯脸色铁青，已经抬手要拍桌子。
上一次两教会的合作就是这样谈崩的，没人想让历史重演，却没人愿意先退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却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马库斯长老，梅丽长老，或许我们可以看看数据的另一页。”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长桌末位的薇莉姆身上。她站起身，微微躬身，将自己面前的羊皮卷推到长桌中央，指尖点在一组对比数据上：“这是接受‘圣光+药剂’联合治疗的患者数据——高热复发率从78%降到了12%，溃烂愈合速度比纯圣光治疗快1.5倍。”
马库斯的目光落在数据上，眉头微微松动。薇莉姆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圣光教会的治疗术在快速稳定体征上无人能及，这是事实；而生命母神教会的草药能抑制毒素扩散，这也是数据证明的结果。我们不必争论谁主谁次，不如分阶段合作。”
她抬眼看向马库斯，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懦，却带着足够的尊重：“第一阶段，由圣光牧师负责压制高热与紧急创面修复，生命母神教会提供100名掌握急救技巧的修女协助；第二阶段，患者体征稳定后，由我们的修女负责喂服净化草药剂，圣光牧师则重点照护重症患者。这样既能发挥双方优势，又能最大限度利用资源。”
“不过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们还不清楚疫病的来源。”薇莉姆一边说着下意识的就沉思起来“联合的治疗的方法确实可以有效的缓解病人的症状，但若找不出病因……”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有窗外藤蔓晃动的簌簌声。薇莉姆突然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正被众人注视着，她赶忙鞠躬道谢，然后继续坐会原本的角落。
将场面安定了下来，艾琳娜温和的声音终于响起。“特使先生，这个方案，你看着还满意吗？”
库马斯盯着数据看了半晌，他看向艾琳娜轻轻点头：“这个方案……倒是兼顾了效率与效果。”
艾琳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没想到薇莉姆能在僵局中找到如此精准的折中方案——既给了圣光教会“主导急救”的面子，又守住了生命母神教会的草药治疗核心。“我同意薇莉姆的提议，”她缓缓开口，“合作的前提是相互尊重，而非单方面要求。”
梅丽长老悄悄对薇莉姆比了个赞许的手势，卡伦则笑着点了点头。圣光教会的长老们低声商议了几句，最终由库马斯拍板：“就按这个方案来。明日我们各派一人对接草药与人员调度，后日一同出发前往新兹维尔。”
会议结束后，圣光教会的代表团先行离开。艾琳娜叫住正要跟着退下的薇莉姆，语气带着笑意：“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机灵，关键时候倒一点不怯场。那组联合治疗的数据，是你特意整理的吧？”
薇莉姆吐了吐舌头，恢复了平日里的俏皮：“谁让他们吵得太凶，我看着数据都着急。不过大长老，我有件私事想求您。今天和我一起来的朋友白凡，她的身体状况很特殊，我查不出根源，想请您和各位长老帮忙看看。”
“哦？能让你查不出根源的病症？”卡伦立刻来了兴趣，“明天让她来长老院吧，我们几个老家伙一起会诊。”
薇莉姆眼睛一亮，连忙躬身道谢。她原本还想着用“时日无多”的说法勾起长老们的兴趣，没想到一场议事破局，倒让事情变得更顺利了。
走出议事厅时，夕阳正透过藤蔓洒下来，她快步朝着修女宿舍的方向走去。白凡和安苏恩一定还在等着她，而她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她们。
修女宿舍中，三小只围坐在一起，多萝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薛江明则是因为这里是女生宿舍所以没有跟过来，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安苏恩正在和白凡说着些什么，就看到薇莉姆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白凡妹妹！好消息！长老们答应明天帮你检查身体了！”
安苏恩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显得有些惊讶，她焦急的拉着薇莉姆的手，叽叽喳喳地问：“薇莉姆姐姐，白凡妹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采些三叶草给她祈福？”
“只是小问题，”薇莉姆揉了揉安苏恩的头发，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长老们医术高明，很快就能治好。今晚你们好好聊聊，明天我来叫你们去长老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