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身旁的两个男人此刻毫不设防地坐在离她较远的位置,优怜也还是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也没法乱动。毕竟在她把剩下三人救上岸的时候,桑迪就从悄悄掏出了一管药剂,给她打了一支。想来应该是类似特制镇静剂一样的东西,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别说催动魔力,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那里,看着乔把长剑插入那个叫奥斯的人的心脏,而桑迪走过来,像拎一只破口袋一样把自己拎了起来。
离开湖边,她靠着眼睛不断测算,结果是他们又朝里走了大概十公里的距离。也不知那两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路线在离开入口峡谷之后七拐八拐,竟然在没有自己指引的情况下不断朝着遗物的方向前进着。由于气温在不断降低,她身上的衣服不久前才被自己的体温烘干。而她没有知觉的身体,此刻竟然也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是冷吗?她的身体,这副充斥着死灵族血脉的身体已经很难再有所谓“冷”的体感。
但她的心很冷。
她现在终于知道那两人出身自哪里,也明白他们留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等到属于死灵族的那件遗物被取出,自己就会像奥斯一样,迎来生命的终局。
可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死亡了。在死灵族血脉二次觉醒之后,旁人——包括她的“双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都是在看一具活尸。而那份怪异的能力一天天浸润着的似乎不止她的身体,还有那个原本鲜活的灵魂。让她愈发淡漠,对他人,更对自己。
但当要真正面对“死去”这个事实的时候,她还是怕了。哪怕它仍旧远在天边,也足够让弱小的自己感受到无尽的冰冷和真实。
她自问是可以如此的,然而还有另外一股情绪,生生的压制着沮丧。
是的,除了恐惧,她心底里还蔓延着一股难以抑制的,仿佛能冻结一切的愤怒。
这份愤怒不断的冲刷着她的神经、肌肉、骨骼和血液。让她的魔力在体内以远超常理的速度涌动,手上的指甲不断变黑变长,皮肤和瞳孔中浮现出邪异而瑰丽的花纹。
她在不断尝试激活自己的血脉,试图用魔力锁定火堆,诅咒那两个背叛者!
她的意识不断模糊,精神却极度亢奋,魔力冲过一道又一道枷锁,心中只剩下纯粹的恶意。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些受到别人排斥,忍不住靠近尸体的日子;回到了那个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坟墓旁。
这次,不会再有所谓的公序良俗来折磨她了。
“停下,优怜姐姐。”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人影无声的出现在她面前。紧接着,一阵清流涌入优怜的眉心,同质而纯粹的魔力让她的视线与意识都快速恢复,认出了眼前的人。
“不用出声。”一身灰衣的古言悲伤而坚定的看着她,“也不用疑惑我为什么在这,听我讲就好。”
另一侧,桑迪和乔沉默的坐着。
深入到这里,森林的夜晚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这让他们两个不得不尽可能的靠近火堆,以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
但他们俩之间,又隔着一个很微妙的距离,仿佛不是相识已久的同伴,只是两名“恰好在一个火堆旁取暖”的陌路人。
“既然已经上了我这条船,又为何要提防着我呢?”冗长的沉默后,桑迪还是开口了。
回应他的仍是沉默,乔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了下去。
“……行吧。”桑迪讪讪一笑,挠了挠头,“你还是那副老样子,有什么事情总是喜欢在心里憋着……这会不愿意吱声,我能理解,也不逼你。”
“你逼我的还少吗?”乔突然回了他一句。
“但我起码没骗过你。”桑迪抿了抿嘴角,没有太在意自己好友的抱怨:“平日里除了你我谁都没信过,我干了那么多掉脑袋的买卖,能放心搭伙的人也只有你一个,就这样还不够吗?”
“是,你放心的下我。这些年来你跟他们做的每一笔买卖,我都在场。”乔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但是并这不代表我能认同你做的每一件事。它们太多了,桑迪,太多了。”
“……认同?”桑迪原本平静的目光渐渐有了波澜,似乎很诧异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活着的人才能考虑的事!乔·泰伦斯——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叛徒名单里救出来的,让你好好活到现在,所以你才敢大言不惭的在这种时候跟我说这种话!可我的女儿,他现在还在议事团那帮狗娘养的人手里,随时都可能死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能活着出来,好让咱们仨不用再看其他人的脸色,有地方住,有吃有穿!你还不懂我吗?”
“可这些早就已经没有了。”乔痛苦的闭上眼:“即便这次任务完成,咱们也必然会上协会的通缉名单,没法再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只能托庇于联盟的保护。而真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了外在的,处于协会要职的身份,咱们对于联盟而言就不再有价值,不再是他们需要我们,而是我们不得不依靠他们,彻底失去所谓的独立性。”他看着桑迪的双眼:“那时候你离梦想的距离,会比现在更近吗?”
仿佛被好友真挚的目光灼痛,桑迪逃也似地移开了视线:“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乔仍旧没有放弃劝说:“还有机会……我们只需要联系莱芙莉雅,告诉她事情的起因经过,也许……”
“也许什么?”桑迪苦笑着道,“也许会被那个疯婆娘发狂到掐死,然后我女儿也被另一群混蛋折磨?”他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仍旧一动不动的优怜:“我宁可回去拼一拼劫狱,也不想把命运交到别人,尤其是这些疯子手上。”
“我说过。我们,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