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跟着我走过两条街了,要干什么?”
叶青回过身来,朝不远处的黑瘦少年问道。
那少年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闻言忙停下脚步,局促不安地低头捏着衣角,也不说话。
仔细打量,那少年十分瘦弱,明显营养不良,一张脸脏兮兮的,衣衫也破破烂烂,上面隐约可见几个脚印子,年纪像是比叶青小一些。
看他一副饱受欺凌的模样,叶青心生不忍,上前将一个钱包递给他,道:
“拿着。”
那少年退了半步,稍一犹豫,猛地摇头。
叶青微觉意外,劝道:
“你收着吧,快回家去。”
谁知那少年突然跪倒在地,颇为激动地喊了一声:
“大哥!”
他这一声喊倒把叶青吓了一跳,此刻正在马路边,虽然地处偏僻,人流不算多。可附近来往的几个路人,纷纷侧目,惊奇地张望过来。
叶青无法,忙上前一步,低声道:
“快起来,乱喊什么?”
“大哥,让我跟着你吧,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叶青更觉无奈,他又不是混黑社会的,收什么小弟呢?
可面前的少年执意跪着,态度诚恳,颇为可怜。叶青通过之前的观察,已明白他本性不坏,倒不好放着不管。
“你先起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叶青无奈,说完便先行离去。
他可受不住路人的视线了,浑身不自在。
少年一脸欢喜,赶忙起身,紧紧追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废旧公园,叶青这才停步转身,望着他说:
“先声明,我可不做什么大哥,你有什么困难,倒可以说来听听,力所能及的话,我会尽量帮你的。”
那少年顿时一脸失望,神态悲戚,待听完,理解叶青的话是愿意帮他,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谢谢大哥!”
“……行吧,随你怎么喊,你叫什么名字?”
“黑猴子。”少年有些胆怯地说,“他们都这么叫我。”
“真正的名字呢?”
少年愣了一下,眼眶红红的,低声答道:
“阿楠……我妈以前都这么叫我。”
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少年双眸含泪,叶青不断追问之下,阿楠终于缓缓道出自己的苦衷。
他今年已十四岁,儿时本有个可称幸福的家庭,在他刚读小学时,却不幸遭了变故。
阿楠的父亲成家早,夫妻两个白手起家,一同做些小生意,没几年,倒也经营得有声有色。
可不幸有了点钱,楠父便渐渐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又交上了些狐朋狗友,彼此臭味相投,竟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一次在赌桌上输红了眼,又被人暗中出千下套,欠下了巨额债款。
他父亲悔之晚矣,且胆小懦弱,只得倾尽家产还债,又四处借贷,兀自不够,无法可想之下,索性弃了家人,一狠心跳了江。
那时阿楠刚上小学,家里还有个小他四岁的妹妹,生活本就每况愈下,闻此噩耗,更是雪上加霜。此后全靠母亲一人维持生计,母子三人节衣缩食,相依为命。
为了躲债,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四处搬家,却仍被债主不断找上门来,百般恐吓欺凌。渐渐地,他母亲不堪承受,精神受了刺激,也不去工作了,整日在家,只知酗酒。
妹妹体质虚弱,动辄得个感冒风寒,便有性命之忧,此后常年卧病在床。阿楠唯有想尽办法,让家人不被饿死。那些债主也终于不再来了,似是觉得这一家穷得叮当响,来了也是晦气。
有一次,阿楠在乞讨时被黄头发小混混盯上,肆意欺凌了好一阵子,指使他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阿楠无从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叶青安静听着,心中不忍,这才知道少年心中所受的委屈,多年来根本无处诉说,他又年少识浅,求救无门。
阿楠早已泣不成声,中间几度哽咽,眼泪抹了又抹。
他不禁伸手揉了揉阿楠的脑袋,柔声说道:
“好了,有我在,以后不会让人欺负你。”
阿楠听后,张着嘴,哭得更凶了。
叶青默然,耐心地等着他情绪平复。
得有半个小时,少年才渐渐止住哭声,兀自止不住哽咽。
“好了,把脸擦干净,跟我来吧。”
叶青带着阿楠离开此处,来到最近的警察局门前,从兜里翻出三个钱包来,将其中一个递给他。
“这个是方才被偷的,你现在送进去。”
阿楠愣了一下,认得是从那个胖子处偷来的,疑惑地伸手接过,看到警局,又有些害怕,畏缩不前。
但是想到叶青在身后望着,令他陡然生了勇气,硬着头皮走进警察局。
不一会儿,他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叶青随后带着他寻了个商店,换身干净衣服,又买了些生活用品,备用衣物,大致妥当后,让他领自己去家里看看。
知道这些都是为他母亲和妹妹准备的,阿楠心里感动,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哭出来。
路上,阿楠鼓起勇气问道:
“大哥,为什么不把钱包留着,反交给警察?”
叶青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解释道:
“那是赃物,不能留着,你不会以为我揍了那两个家伙一顿,便放过他们了吧?”
之前叶青出手教训两个小混混,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即动手,便是为了等他们作案,他好暗中拍下偷钱包和持刀威胁小女孩的视频,作为证据。在出手前他已让墨墨提前报警,在司法程序上证据是很有必要的。
此刻,那两个小混混应该已被拘留,至于能关多久,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难怪,我离开时好像听到了警笛声。”阿楠这才恍然,心有余悸地说。
若他甘心同流合污,一步踏错,此刻只怕也在警局里一同受审,想到此处,不禁一阵后怕。
两人边走边聊,阿楠也渐渐少了些拘束,话多了起来。二人都没什么朋友,鲜少与人交流,短暂相处下来,意外的有些脾性相投。
“大哥,你太厉害了,是不是学过武啊?”
“呃……你可替我保密,别出去乱说。”
面对阿楠灼热的眼光,叶青唯有支吾着搪塞过去,不愿多谈,事关墨墨的事,不便告诉任何人。
踏着月色,阿楠领着叶青来到一片贫民窟,附近灯火稀少,颇显荒凉。叶青以为便是这里了,却见阿楠脚步未停,继续往暗处走。
很快穿过几条小路,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垃圾腐臭味,叶青瞬间便联想到垃圾处理场的味道。
阿楠轻车熟路地在垃圾堆中穿行,不忘回头提醒叶青注意脚下。
“大哥,地上不干净,你跟在我身后,注意别弄脏了。”
“没关系。”
叶青并不介意,更脏乱的环境他也见过。可失算的是,他忘了此刻嗅觉已变得非常灵敏,很快便胃中翻涌,恶心欲呕,只得强自忍住。
“妈!小椿!我回来了!”
待望见一间小小的木板房时,阿楠远远地便大喊道,飞奔了过去。
叶青见那屋子实在小的可怜,连门也没有,室内亮着凄黄的灯,处处残破。
走进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瘫倒在沙发上,神情呆滞,口中念叨着不成声调的呓语,脚边躺着数个空酒瓶。
阿楠连呼几声,妇人恍若未闻,他回头对着叶青歉然一笑,解释道:
“这是我妈,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叶青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阿楠又轻轻推了推昏睡在里侧的妹妹,口中关切地唤着:
“小椿!小椿!快醒醒……”
小女孩瘦骨嶙峋,始终未醒,面色泛着异样的红。叶青凝神细听,感受到小女孩的心跳微弱而又紊乱,忙伸手覆额,果然触手滚烫。
“她生病了。”
阿楠闻言,一时慌得六神无主,急得快哭出来。
“我妹妹她……”
“冷静点,先送她去医院!”
“是,是,我知道了。”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阿楠一把抱起妹妹,临走时不忘对着母亲叮嘱道,“妈,我带小椿去医院,你在家里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叶青带着兄妹俩拦辆车,迅速赶去最近的医院。一路上,感受着怀中的妹妹正在发高烧,阿楠充满自责,不住地掉眼泪。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一路上叶青缄默不语,心情亦是紧张。成功抵达医院后,迅速叫来医生,经诊断之后,立刻安排病床打点滴抢救。
“你们也真够粗心的,这孩子烧成这样才发现,再晚一点谁也救不回来……”
看诊的医生是个中年妇人,不明就里,忍不住斥责两句,也是出于好意,见阿楠哭得凄惨,也就不忍再说了。
待医生走后,叶青陪着阿楠坐在病房里,耳中只闻他压抑着低声啜泣。
“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妹妹……”
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了他的身上,独自承受生命之重,悲惨的现状,无助的心情,难怪他会将叶青当做唯一的希望,百般恳求。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叶青仿佛感同身受,心情也变得沉重。
他本是个生性寡淡的人,面对自己的过往,即便屡遭困苦挫折,也不觉得如何难过,只是偶尔有些悲哀罢了。
就算是面对自身的死亡,也能很快地振作,坦然面对。
这还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更不忍见到他人的悲苦。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叶青忽然想到这句话,看到阿楠投来无助的眼神,柔声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不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妹妹小椿总算在后半夜脱离危险,只是仍旧未醒,好在阿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稍稍放下。
直至天明,叶青出了医院,提着两袋早餐回来,正看到喜极而泣的阿楠,以及终于苏醒过来的小女孩。
“小椿!这就是我大哥,多亏了他,你才得救了。”
“好啦,不要客气,我又不是医生。”叶青笑着止住了他的话,向小女孩自我介绍道,“我叫叶青,是阿楠的朋友。来,先吃点东西吧。”
妹妹小椿点了点头,被阿楠扶着在床上起身,礼貌地向叶青道谢,非常乖巧懂事。
三人都饿了,两袋吃的很快一扫而光,阿楠手里还拿着个包子细心收好,叶青一望,便知他是记挂家里的母亲,即同情又觉得欣慰。
他实在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妹妹也异常的懂事。叶青已决定无论怎样,都要想办法尽力帮帮他们。
此刻小椿已经大致好了,兄妹俩坚决出院,叶青也不强求,帮着付医药费时,阿楠深觉亏欠太多,直欲拉着妹妹给叶青跪下,叶青已有些生气了。
“别再这样,我是自愿帮你的,也不枉你喊我一声大哥。你若真要报答,日后便好好照顾家里,努力读书赚钱,也照顾好自己,就是回报我了,听懂了吗?”
叶青神色温柔,一番勉励,希望他能坚强振作。
阿楠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感动,说不出话,叶青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塞给他一点钱。
“收好,是给小椿的,你必须得收。”
叶青这样说,阿楠无法拒绝,只得收下。
“你带着妹妹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向兄妹俩摆了摆手,叶青转身离去,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有空我会去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