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光线很暗。我看不见杨未的表情。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长大以后我们的共同语言就很少,和小时候相反。
“哥,”她问我,“你要走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许久,才说:“嗯。”
“是吗。”她的眉眼沉没在阴影里,随后就沉默地吃菜。
“你最近工作呢?”“还行。”“有困难吗?”“没有。”“有困难一定要和我说。”“没有。”“那吃点别的吧。”“嗯。”
她只肯用很简短的语句回答我。明明小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我收起碗筷走向厨房,杨未叫住我:“哥。”
“嗯?”
“你一定要回去吗?”
“嗯,小未。”我放下东西,“如果是你你会回去吗?”
“……我没有能力。”
“可我有。”我说道,“我有机会回去。”
“太长了,你回不去的。”她低头,“还有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你会死的。”
“我呆在这又有什么用?可我呆在这……又有什么用呢?”回答,“我还可以去干什么?我在这里只可以每天写写小说骗骗钱,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做什么?”
“你以前是夜行,苏然理,最优秀的一批!”杨未喊道,“我不渴求也不想你去战斗了,但你还可以当安全教官或者顾问,你都没有,你告诉我你都不肯去,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因为我是,所以我才一无所用,小未。”我平静地回答她,“越是打得越多,我越明白一件事。”
“人是比不过他们的。它们比我们更适合生存。或者就像以前死掉的科学家说的那样,只有更多更新的力量才可以打败它们。我们在这里是可以一直或者,活到老死。到时候最好的结果只不过是清理了轻度灾区。”
“我们现在已经解决了通讯抗干扰,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
“还要两百年,算上它们的进化速度和我们的研发速度。”
我叹息道。杨未脸色煞白。
“他们当初委托我去救赵辰山,我没能做到,老人家告诉我最乐观也要两百年。”我开始擦碗,“也有可能我们会灭绝。受到资源限制,我们的发展速度会越来越慢,但它们会越来越快。它们迟早会跨过降水线的,只不过可能在一两百年以后了。”
“你们研究的我都知道,材料是我抢出来的。”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下来......谢谢。”
阴影里杨未不说话。
过了很久,他嗓子哑哑:“你会死的。”
“死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不会死的。”
“可你这么做没有意义。”
“什么才算又意义呢?”我把干净的网放下,“或许想你说的那样去做一个残墨。但我已经不想这样了,杨未。”
我认真地说:“我想回家。我不想到死都回不去。我死也想死在郁仪。”
“其实我最后悔地事情其实就是去了白鹿,我本来以为两年之后就可以让什么都回到过去,和以前什么都不一样......可是什么都回不去,大家都失去了很多。”
“从一开始地时候我想要活下来,再后来我想逃出去,再是打回去,再后来.....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到,谁也救不了,什么都挽回不回来。我打到最后也还都是什么都没有。你知道我最后发现什么吗?”
杨未不语。
“我发现我回不到原来的生活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只要我还在这里。”我慢慢说,“过去的回忆一直都在折磨我,不管是和平的也好,不和平的也好。它们都在叫我回去,每一个晚上都在叫我回去。这个时候我发现我还不如就死在郁仪——”
“这里,”我悄声说,“才是我的地狱。”
杨未很痛苦:“你就不能不去想吗?”
“我做不到啊,只要我稍微平静下来,回忆就会回来的。”我把一切都整理干净,“小未,你难道不想家吗?”
杨未哭了。
起初哭得很小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抽泣的眼泪满眼都是。
我想安慰她,却被她避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我。
她哭了很久,我也在她旁边站了很久。直到有一个瞬间她终于不哭了,看看墙上的发条时钟,拿起外套,站在门口。
“苏然理,”她最后说,“我讨厌你。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脑残。”
说完她摔门而去。风里传出隐约的啜泣。
我在原地愣了很久,最后才躺在床上。
“他妈的......”
闭眼。
梦里我回到了故乡,将近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街还是那个样子,人也还是那个样子。
没有人看到我,我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记忆。
透过窗户我看见我自己。小苏然理忙手忙脚的解决了早饭,告别父母,前往只有一墙之隔的学校。
“你什么时候来?”有人说。
我看见了苏理理。她在我身旁,白发飘扬。
“你什么时候来?”她眼里满是祈求,“我很想你。”
我说不出话,就像先前的杨未一样。
远方,小苏然理在和人打招呼,笑得灿烂。
这是未来的他再也没有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