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变始于五年前。那时候的苏然理刚刚过完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那么,苏然理最后一次见到苏雨雨,是什么时候呢?
答案是八年前。苏然理的高等学校毕业的谢师宴上。八年前的苏然理不会认为这是他和苏雨雨的最后一次见面,就像五年前的苏然理不会认为,世界会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天翻地覆。
五月五日的早晨,苏然理从班上偷带了手机的同学口中得知了全国多地有流星落下,再是对他来说枯燥的课程。苏然理的学习水准在他升上高级中学后并不出色,一直处于班级后游水准。
整个上午在昏昏欲睡中度过。此时的郁仪已经开始出现了传染,不少人感觉到亢奋,但没有人意识到感染正在发生,多数归结于目睹了流星落地。一枚流星刚好落入郁仪第二高级中学,所幸无人伤亡。一群学生兴奋地围观陨石,又被教师赶回教室。
苏然理和刘安一起吃了个午饭。然后进行了一天一次的午睡。他不喜欢午睡,所以溜出教室,盯着学校小山上的金桔树发呆。
下午。苏然理继续昏昏欲睡。找他自己的话来说,听得懂和听不懂的课,都没有听的必要。教室里的苏然理不会想到这是他在教室里上的最后一堂课。少年就是这样,终生中的美好当作习以为常,再用一生去回忆曾经轻轻略过的美好。
晚上。晚餐、晚自习、再回到多人宿舍,进行男生之间常有的熄灯后吹牛环节,直到宿管阿姨过来敲门——但今天有所不同,防空警报突然响起,又很快关闭。苏然理被吓了一跳,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他在宿舍里被叫醒,来自附近国王防空军基地的士兵唤醒,守卫只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所有人在接下来步行前往基地。他在路上看见了几架米-24,武装直升机在夜空中像是丑陋的巨兽。很快又有更多的飞机通过,一架又一架,尾焰显得本就黯淡的月亮几乎盖在浓郁的黑云下方,隐隐不见。
苏然理在集合点看到他的班主任。是一个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胖子,有些和蔼,又有些奸诈。后者此时拖家带口,带着他的妻子、三个孩子和四个老人,最小的孩子正在男人背上哭泣,混在夜风里一度比一度冰凉。
国防基地的少校向所有人承诺,最快的一批人可以在明天晚上乘坐火车离开。国家已经进入紧急状态,根据当年留下的紧急动员预案,满足条件的成年人已经被直接算入动员预备役,苏然理并不在此列。聚集在一起的男孩们很兴奋地看着被叫到名字的人排队领枪,他们也想要一把,被板着脸的军官赶走。
苏然理在此时又看见他胖胖的班主任。男人的小圆脸上的汗和他的圆框眼镜在夜里闪着银色的光。那是苏然理最后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姓曹的班主任,或许他在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但苏然理在撤出白露时,并没有看见他。
他那天很晚才睡。新鲜感消失后就是附骨之疽般的不安,随着月亮移动而蔓延,又在后半夜成为主流。苏然理怀着并没有被自己正视的不安进入梦境,他没有做梦,但似乎总是有无法摆脱的白噪音。
苏然理没有意识到,此后他的一生都将被白噪音困住。他回看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苏然理稚嫩、冲动,喜欢编一些用来吹嘘却又满是漏洞的小故事,可又是如今的苏然理所渴望的。
“渴望?”陶莹莹有些不解,“怀念过去我还可以理解一些,不过我听你的语气,又不是在怀念过去。你仅仅只是羡慕一个过去的自己?”
“不,应该说只是羡慕自己吧。现在想来,我那个时期的自己做的事很蠢。”我笑了笑,笑里面的苦涩和解脱,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很冲动,还很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可以做到。大灾变彻底把所有的事都变了。让我变得理智得多,也相对应地丢掉了别的、像勇气一样的东西。”
我笑了笑,帮陶莹莹推开了面前的门:“所以我还是羡慕过去一些——鲁莽总好过怯懦一些,不是吗?”
……
苏然理没有告诉陶莹莹,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是希望。
那个时候的他潜意识里是觉得自己是可以回家的,只要找到了那条路,只要推开那扇门,噩梦就会结束。父亲母亲会在家里等自己回家,他只不过是离开家一段时间,只不过久了些。
而现在,他只想死在家乡。
郁仪的雨还在变大,海面上正酝酿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