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呼！”
这是变回完全体的维多利亚——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天晚上，我把专家交给我的三个部位，转交给刚睡醒的她。她看到心脏，原本还有些迷惘，于是我把事情的真相据实以告。”原来如此啊。”维多利亚悠哉地附和后，把鲜红色的心脏当成了苹果，大口咬下。
照规矩，淑女进食中我要回避。
所以我来到了走廊上。
须臾，我就听见那阵欢喜的叫声。
一阵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声音。
我拉开门，回到教室内。
站在室内的，是完全体的维多利亚。
也就是那天——
我在路灯下遇到的她。
她的金色头发——
变得更加飘逸，在颈部后方小小束起。
穿着雅致的洋装，身材比我高出许多。
她真的好美。
如果是可爱、帅气也就算了——我至今的人生当中，恐怕从未如此切身体会过”美”这种情感。
不对。
在初次见面那天，我已经体会过了。
现在的她无疑是完全体。
完全的姿态。
”呀呼！复原了、复原了！”
”…………”
要是变回完全体的她，没在教室内连蹦带跳的话，我大概会更加陶醉，甚至觉得感动吧。
瞧她兴奋的模样。
毫无半点威严。
”维多利亚……先跟你说一下，专家在白天的时候，好像已经离开了。”
”嗯？那又如何？”
”没啦，我想说心脏的事情，你不会生气吗？”
”无妨无妨，吾就对他网开一面——而且，那种事情现在根本不重要了！”
呀哈哈哈哈！她发出娇媚的笑声，继续轻快跳步。那笑声与她的外型，不怎么相衬。
嗯一一
话说回来，当时在路灯下撞见她时，我根本无暇顾及他处……现在仔细一看，维多利亚的**相当宏伟。
每当她一个跳步，胸前就会产生剧烈晃动。
况且那件洋装，感觉还满低胸。
原来如此，从那个样子（十岁）经过中间的变化（十七岁），最后会变成这样吗（二十七岁）？
好不可思议啊。
”…………”
看她这么欣喜雀跃，如果现在我开口拜托，她会让我摸她的胸部吗？我的脑中浮出了这股邪念，不过我有贼心没贼胆，不敢付诸行动。
要对自己的感动泼冷水也要有个限度。
”呜！”
突然，
维多利亚静止不动。
咦！她猜到我在想什么了吗？
我感到一丝不安，
”怎、怎么了？维多利亚。”
于是，我开口问。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高了八度。
”………………”
维多利亚僵了片刻，更加助长了我的不安；然而，又过了一会，
”嗯？什么事？”
她开口说。
”汝刚才在对吾的残像说话吗？”
”残、残像？”
”其实吾刚才绕了地球七圈半回来。”
”你是光吗？”
我本人一一
吐了一个恐怕这辈子不会再吐第二次的槽。
”吾说笑的，假的假的！七圈半的话，那吾现在应该会在巴西吧！”
维多利亚咯咯发笑。
呜哇！她现在真的很兴奋。
”呼呼！真好。既然吾现在完全恢复了……厮役啊。”
维多利亚在那之后，维持了两个小时的兴奋状态，至今才终于平静下来。她又开口说：
”吾再次向汝道谢。吾本来就认为，汝一定可以把吾的手脚收集回来，不过吾没想到，连吾都没发现到不见的心脏，汝居然能帮吾拿回来，实在让吾喜出望外。吾要夸奖汝。”
”这个嘛……”
道谢和夸奖，都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还是觉得自己被人设计了。
好像被人操控了一样。
”我觉得自己只是到处乱跑而已，要说是我收集的，倒不如说是手脚自己跑回来的。”
若真有人帮忙，那个人也是专家吧。
不过专家八成不会喜欢这种说法吧，既然这样，那应该是托韩思雨的福吧。
韩思雨。
附带一提，今晚她没有过来。
因为我们已经说好了。
新学期在学校见面。
我已经打倒那三个吸血鬼猎人，韩思雨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不过，我想她最好别再接近这栋废墟。
因为我立下这个决定时，还不确定上田历沪是否会归还维多利亚的双手。
新学期……其实就是后天。
就快了。
而下次我们见面时，我会是……人类。
理当如此。
……专家最后离开时，很明显是刻意在躲韩思雨；不过韩思雨没想过要和专家见一面吗？这么说来，这点我一直错过问她的机会。
哎呀……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眼前最重要的是——
”维多利亚，抱歉在你这么兴奋的时候打扰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快点把我变回人类。”
”啊！对喔。汝放心，吾会让汝恢复的。不过，厮役啊，在那之前先聊一下如何？”
”聊一下？”
”也不用促膝长谈。只是在把汝变回人类之前，吾有话想跟汝说罢了。”
维多利亚的语气很冷静。
眼神也恢复到原本的冷峻。
她似乎进入到认真模式了。
”好啊，我没差。”
”嗯，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在这边聊不行吗？”
”也是可以，不过吾想营造一下气氛。”
我们到楼上吧，维多利亚说。
我照她的指示，走出教室爬上楼梯。雨似乎已经停了，而且现在是晚上，要去哪都行，不会有蒸发的危险。
维多利亚在楼梯间超越我，最后我们爬到了四楼。
我选了白天和专家谈话的教室。
我本来以为，我们也会在这里聊天。
”不能再往上了吗？”
不过维多利亚对此似乎不太满意，问我说。
”这里没有顶楼吧？我找不到有类似逃生梯的东西。”
我说完，
”嗯——”
维多利亚沉吟，瞪向天花板。
目露凶光。
接着，一部分的天花板被震了开来。
水泥块如雨不停落下来。
维多利亚没有闪躲，
”随吾来，厮役。”
她说完，洋装身后露出美背的部分，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地，冒出了一对蝙蝠翅膀（！），振翅从天花板的洞飞了出去。
”…………”
这样能吐槽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吧。
你的生态模式简直问题百出。
话说，原来维多利亚的视线具有物理破坏能力……这下杨建平的凶恶眼神也逊掉了。
这种变身能力，张辉昂也难望项背。
她刚才还长出翅膀勒。
我原本也打算模仿她，可是却办不到。如果是我一直在想象的植物，那倒是另当别论，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长翅膀。
于是我用一个稀松平常的跳跃，穿过了洞口。
不对喔，我这样也已经算很厉害了吧？
废墟的顶楼——不对，顶楼这个说法不尽正确，这里只是普通的屋顶上方。
在这屋顶上方。
维多利亚双手抱腿坐着，等候我跟上来。
她的坐姿，在星空下更显得无精打采，甚至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魅力。我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没来由地——
感到胆怯和畏缩。
她现在是完全体——完全的身姿。
完全的存在。
而且……是居于上位的存在。
我终究不过是她的眷属罢了，她的身影让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嗯？”
维多利亚突然朝我看来。
”汝在做什么？靠近一点。”
”……喔。”
我照指示，在她的身旁坐下。
当我坐定的瞬间，她突然把头撞了过来。
我吃了一记头锤。
”你、你干么啊！”
”汝战战兢兢地做什么，汝是吾最重要的厮役，吾又不会把汝吃了。”
”是、是吗……”
她彷佛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
但这话说得没错，我看着她露出笑容，也开始觉得自己这副畏缩的模样很愚蠢。
这想法的转换，让我的心情跟着放松了。
”好了，该聊什么呢？”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把我变回人类之前，想和我聊一下。
她刚才是这么说的。
”吾刚才的说法不算正确。吾不是有话想说，只是想和汝聊聊，不管聊什么都好。”
”嗯？别说得好像在打禅机一样。”
你再多陪我聊聊天嘛。
我想起某次，韩思雨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维多利亚虽然是吸血鬼，不过也是女性吧？
她或许喜欢聊天。
现在就像在开庆功会，庆祝她变回完全体一样吧。
”聊天是在把我变回人类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吗？”
”对吾来说，必须要这么做。”
”嗯——不过你活了数百年这么长一段时间，话题应该说不完吧。”
”吾没什么特别的话题。”
维多利亚回说。
”因为吾长久以来，一直在跟像他们三个一样的家伙在厮杀。当吾注意到时，吾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传说了。不过像那小子一样的男人，算是凤毛麟角。”
”小子……你是说专家吗？”
”他真是不简单，居然可以偷走吾的心脏，不让吾察觉。吾不觉得自己有大意过，不过吾连何时跟他擦身而过都不晓得。”
”那家伙到底是谁呢。”
”天晓得。不过，那小子如果真有心想消灭吸血鬼的话，连吾都会背脊发冷；幸好他是一个维持中立的墙头草。”
”墙头草……”
好严厉的措辞啊，我心想。不过这个头衔，似乎很适合专家。要是告诉他的话，他搞不好还会满心欢喜地如此自称呢。
”这次的事情还算满刺激的——不过吾基本上这数百年，都过得很乏味……这个嘛，要聊的话，也只有那个男人的事情可以聊吧。”
”那个男人？”
”汝是吾第二任眷属，吾已经告诉过汝了吧？所以吾要聊的，是第一任眷属的事情。”
”第一任——”
我想想。
是……四百年前的事情吗？
”嗯，这么说来你好像说过，说是什么隔了四百年的第二任……好像在说出战甲子园①的高中一样。”
①注：甲子园是日本高中棒球的全国决赛场地。在新闻报导上，常会出现”隔了几年第几次参赛”的说法，所以主角才会拿甲子园来做比喻。
”甲子园？”
”没事，没什么，我只是比喻而已。话说回来，第一任眷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满想听的。”
”嗯，吾就说给汝听吧。”
”他跟我很像吗？”
”嗯？为何汝会这么想？”
”咦，那是因为——”
我一直没告诉她。
算了，反正现在专家也走了，没关系吧。
”——其实，专家有告诉过我。他说吸血鬼的吸血有两种，就算被吸血也未必会变成眷属。”
”唔！”
维多利亚皱起眉头。
”……汝别搞错了。吾可没打算要救汝一命，只是想利用汝帮吾收集手脚，才会把汝变成眷属罢了。事到如今说实话也无妨，如果吾一开始挑明要利用汝，汝恐怕不会听命令，所以吾才说谎骗汝的。”
”专家也说过你会这么说。”
”…………”
维多利亚沉默了。
接着一语不发。
是因为我说中的关系吗？还是我猜错了？我不知道答案。
”所、所以啊，我才会想说他会不会跟我很像，毕竟我们都是经过你的挑选，才会成为眷属的。”
”他和汝一样的地方，顶多只有人种而已。”
或许我应该闭嘴才对，但我还是把话题绕了回来。结果维多利亚很干脆地否定了我的推测。
”他是一个战士，精明强悍，吾能够放心把背后交给他。”
”嗯……我没办法顾你的背后。”
我顶多只能在你出门时，帮你顾家而已。
不对，这点我也不一定做得到。
”那是四百年前的事情，当时的男性和现在不一样，大部分都是战士吧？”
”汝的历史观充满了偏见，而且很歪曲。”
”呜呜！”
世界史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太擅长思考hysteric（歇斯底里）方面的东西。”
”吾都不知道hysteric这个字有历史的意思。①”
①注：李翾想说history（历史），却说成hysteric（歇斯底里）。
我连自己英文很差的事情也曝光了。
”不过，吾好久没来这个国家了，这里似乎变得很和平呢，好像和世界分离了一样。”
”抱歉喔，我们太养尊处优了。”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啦。
不过，我的确不是战士。
我再怎么自以为是校园异能战斗的主角，到头来也只是普通老百姓。就算我拥有吸血鬼的技能，也跟拿着蝴蝶刀的国中生差不多。
维多利亚想必很不满意吧。
如果第一任眷属如此优秀，那她自然会对我更不满意。
”总之呢，不管你是顾虑到我的性命，还是想要我帮你收集手脚，你会把我变成眷属，都是为了紧急避难吧……所以我和第一任才会没有共同点吗？不过，你说我们的人种一样对吧？”
”嗯。”
”那他也是黄种人啰？不过，应该不是日本人吧。是大陆人？”
”不对，是日本人。”
维多利亚说出令人意外的答案。
”当时吾仗着自己年轻，走遍了世界各地，然后在这个国家遇见了他，日文也是在当时学的。这个国家的语言似乎变了很多呢。”
”四百年前的日本是……”
江户时代……是吗？
日本史同样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应该说我除了数学以外，所有科目都不擅长。
”那他不是战士，是武士了……”
”呜？是啊，汝说得对。”
维多利亚点头说。
”总之，他是一个很强的男人。”
”嗯——既然这样的话，这次的事情请他来帮忙不就好了？他不会像我一样，需要冒险才能——”
”没办法，因为他已经死了。”
维多利亚开口说，似乎想打断我的话。
不对，实际上她已经打断了。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汝曾记得吗？吾曾告诉过汝，吾在战斗的时候会用刀。”
”嗯？”
有说过吗？
等等——啊！对了，我们在谈张辉昂的巨剑时，有聊过利用物质创造能力，制造出刀剑的话题。
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幸好，我不用玩弄自己的大脑也想得起来。
”那把刀，就是他的遗物。”
维多利亚说完——
把右手弄成手刀，贯穿自己的洋装，轻松刺入自己的腹部，开始搅动内脏。
难得我不用玩弄自己的大脑，现在她却……
维多利亚不顾我呆若木鸡，径自把右手从腹部抽出。接着，我看见她的手上握着一个类似刀柄的物体。
那个刀柄是——日本刀？
我猜对了。
维多利亚从腹部拔出的刀，是一把全长约有两公尺的长刀。
”妖刀『心渡』。这把刀出自一位无名刀匠之手，不过相当锋利。吾也不是很懂啦，刀只要能砍人就行了。”
”哇……”
维多利亚腹部的伤口，此时已经痊愈。我盯着那把刀。好长……但还比不上张辉昂的巨剑。他的焰形剑，形状很有艺术性；不过话说回来，日本刀也有日本刀独特的风味。
维多利亚留着一头金发，身穿洋装，老实说和手上的日本刀不太搭配。不对，追根究底来说，不管那把刀如何锋利，有武器能禁得住吸血鬼的怪力吗？
”汝别动喔。”
语毕，
维多利亚突然挥动手中的”心渡”。
她的动作，感觉像是在挥落刀身上的灰尘——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
”喂——”
”别动，吾刚才砍中汝了。”
”嗄、嗄？”
”汝会痛吗？”
”不、不会啊。”
”嗯，看来吾的技巧尚未生疏。汝可以动了，因为伤口已经愈合了。”
”这、这是哪一招啊，是继『绕地球七圈半』之后第二个谎话吗？还有你说愈合，我不会连衣服都恢复原状吧……你砍了我哪里？”
”吾横砍了汝的身体，吾又砍了无聊的东西呢。”
”你说无聊！”
”衣服的事情汝也不用担心。『心渡』的锋利度，吾可以挂保证。切口只要放着不管，马上就会自动黏回去了，这把刀就是这么锋利。当然，也要有吾这等身手才行。”
”…………”
看来她是说真的。
不是吧……
”不过，为何那把刀禁得住你的腕力？它只是普通的刀吧？”
”它已经不是原本那把刀了。我第一任眷属以原本的刀为素材，加入自己的血肉重新铸造过。然后，由我继承了它。不过太锋利也不好，因为不管怎么切，对方都会黏回原样。所以，这把刀只适合拿来斩怪异。”
”斩……怪异吗？”
”对。或许是『心渡』这个名字不好念，在我的敌人之间，这把刀的另一个称号：『怪异之王』反而更为人知。怪异之王原本不是我的外号，而是这把刀的。”
维多利亚说话的同时，把刀收进了腹中。
动作有如在切腹。
这让我再次认识到她是不死之身。
她的第一任眷属理当也是不死之身；然而维多利亚却说那把刀却是……他的遗物。
这就表示，第一任眷属已经死了。
”不死之身的吸血鬼会死，是代表他被人消灭了吗？”
张辉昂、杨建平、上田历沪——四百年前也有像他们三人一样的人吗？
然而，
”不对。”
维多利亚却否定了我的话。
”他不管怎么样，绝对不会死在别人手上。”
”那是为什么？”
他是不死之身。
要怎么样才会死呢。
”他是自杀的。”
维多利亚淡淡地说。
冷淡的眼神，看着在眼下展开的城镇。
”这种死因很常见，在吸血鬼当中占了九成。”
”…………”
”顺便告诉汝，剩下的一成是被人消灭。其他的死因非常罕见。”
”自杀？为什么？”
”无聊会杀死人吧？”
大家说无聊会杀死人。
虽然人也会因罪恶感而死。
不过，无聊确实能让人致死。
”纯正的吸血鬼也好，原本是人类的吸血鬼也罢，大致上只要活了两百年就会想死。不过也要看情况和时代啦。”
”可是……要怎么才能自杀？吸血鬼是不死之身啊。”
”就跟汝第一天的时候一样，跑到太阳下是最快的死法。这种死法叫做投身自杀①。”
①注：日文中，”投身自杀”原本指的是跳楼或跳水自杀。
”这个词借用得还真妙……”
当时维多利亚好像有问我：汝是不是想自杀。
”他变成吸血鬼才短短几年，就决定自杀了。这是他奇怪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世界明明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他死在吾的面前。
好像在炫耀一样，
整个人冲到太阳下。
维多利亚呢喃说。
”在那之后，吾就不制造眷属了，直到遇见汝为止。”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我问。
或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你活了不只两百年，而是数百年。”
”不可能不无聊吧。”
维多利亚回答说，语气稀松平常。
”吾一直很闲。”
”…………”
”很闲、很闲，无事可做。要是吾做了什么，吸血鬼猎人就会找上门来。就像这次，那三个家伙来打扰吾观光一样。”
”观光。”
我原本以为那是骗人的。
但现在想想，或许有可能是真的。
假如她过去曾在这个国家——
制造了第一任眷属的话。
”……不过，汝让吾一点都不无聊，厮役。因为汝的所作所为，相当乱来。”
人类会对吸血鬼献上自己脖子，恐怕是史上头一遭吧，维多利亚笑道。
以她的外表来说，那笑容非常的稚气。
”而且还随便用维多利亚称呼吾。”
”啊……关于这点，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为何大家会这么吃惊啊？就连那个专家也觉得很惊讶。这样叫不好吗？”
”没几个蠢蛋敢用真名称呼吸血鬼的。”
”真名？是类似first name的东西吗？”
”……吾连说明都觉得很蠢。算了，这或许是世代……不对，是时代的不同吧。这一点不只是吾，那三人也一样。吾辈都落后于时代的潮流。或许那个小子的模样，才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形式吧。”
”专家那样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形式……并不是吧，如果那种吊儿郎当变成一种理想，那谁受得了啊。”
”与其说是理想，倒不如说是现实。”
算了，无妨。维多利亚说。
”吾能聊的话只有这些了。吾反而比较想听汝说话。汝也活了十七年吧？这些年来不会都无所事事吧，说些有趣的事情来听听。”
”呜哇！”
她给了一个严峻的考验。
要在这种前提下博君一笑，难度可是相当高啊。
”这、这个嘛……那我就说一个我经常说的白痴笑话吧。有一个年轻人本性善良，不过却喜好杯中之物。爱喝酒也就算了，因为那是个人的嗜好。可是有一天他酒后驾车，闯红灯撞到一个举手要过马路的小女孩。他当时喝得很茫，没发现自己撞到人，直到隔天，他在自家公寓的停车场内，看见车子的保险杆上有血迹，他才发现自己撞到人了。他看报纸，得知自己撞到的女孩叫做『梨花』。照理来说他应该去自首，可是这名年轻人却很烦恼。因为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当时没有目击者，所以只要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就在他烦恼要不要去自首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年轻人接起来后，话筒中传来短短一句：『我是梨花，我现在在公寓前面。』然后就挂断了。男人动摇了，心想：『梨花！？怎么可能！』不过，刚才那种发音不清楚的声音，的确是幼童才会有的，我撞到的那个小女孩应该已经死了，该不会是她找上门来吧……？就在他左思右想之际，第二通电话打来了。『我是梨花，我现在在一楼。』年轻人住的地方在五楼！『梨花』是想来这里吧。年轻人察觉到这一点，内心由动摇转为恐惧。接着，第三通电话打过来了。『我是梨花，我现在进电梯了。』还进电梯勒，你连楼梯都懒得走啊！”
”…………”
冷掉了。
我还讲这么长一串。
我刻意用说书人的语调在说话，或许是因为这样让她觉得很烦吧。
”不会，还算挺有趣的。”
”唔！”
我的自尊心受伤了。
话说，基本上负责吐槽的人应该是我吧……
被人看得这么扁，我可不能沉默！
”那、那第二个有趣话题。”
”喔？”
”克拉克博士说过，『Boys，be anchovy（少年要胸怀鲤鱼）①！”
①注：克拉克博士是札幌农业学校（现为北海道大学）的首任校长，他有一句名言是”Boys, be ambitious（少年要胸怀大志）”，这句话至今仍是北海道大学的校训。
”…………”
她的嘴角动也不动。
搞笑短句也不行吗？
”那第三个！我们刚才有聊到世界史，我刚好想起自己以前出糗的事情！”
”吾很期待。”
”以前在考试的时候，刚好出了一个题目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包围日本的『ABCD包围网』的『ABCD』是指哪四个国家。结果我的答案写成这样！『A是美国，B是英国、C是中国……D是德国』！”
”…………”
维多利亚歪头不解。
出糗的经验也无法博君一笑吗？
”那个……要说是哪里好玩呢，就是明明到C的地方都对，结果D却是用日本罗马字去解题①……而且德国还是轴心国，之类的？”
①注：D的正确答案是荷兰Dutch。日文中，德国的罗马字是D开头，所以如果用日文去思考，就会写成德国，而不会想到是荷兰。
我开始说明自己的梗。
对此，维多利亚开口说：
”……ABCD包围网是什么？”
”人类的常识说不通！”
这种冷场的方式还真可悲。
接下来，一直到最后——
直到时针指到十二点，日期变成了四月七号——也就是私立我未来的高中的暑假最后一天，我和维多利亚都在废墟的屋顶上闲聊。
我感觉维多利亚似乎一心一意想对我的笑话吐槽，不过从途中开始，我俩的气氛变得很热络，不管说什么都是一阵大爆笑。
我们聊的话题，基本上没什么意义。
内容感觉很空洞。
不过，我和维多利亚这段欢谈——
日后回想起来，大概会成为我在本次暑假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吧。
我们之间的欢笑声，也同样是如此。
”好了。”
维多利亚笑到流泪，双眼中的冷酷却丝毫未消，只见她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把汝变回人类了。”
”嗯？喔喔。”
对了。
糟糕，我居然忘了这件事情。
这么重要的事情，一般来说会忘记吗……我对自己感到些许惊讶。
我太沉浸于快乐的时光当中。
不过，尽管宴会正值高潮，但该结束时还是要结束。
”对了……第一任眷属没说过他想变回人类吗？”
”……嗯——还满微妙的。”
”微妙吗？”
你用的词还挺深奥的嘛。
”当时的吾，没办法把他变回人类。这次我会尽可能活用当时的教训。汝准备好了吗？”
”还没……我笑过头了，肚子有点饿。我可以先吃点东西吗？废墟内的东西好像吃完了，我去买回来还来得及吗？”
”嗯——吾也一样，突然变回完全体觉得饥肠辘辘，不过汝还没饿到无法忍耐的地步吧？”
”是没错啦。”
”汝想把携带口粮带来吗？”
”携带口粮？”
那是什么东西。
她联想到的词汇也未免太古老了吧。
”毕竟这是我身为吸血鬼的最后一夜，我想要稍微留恋一下。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吾不挑食的。”
”嗯——”
哎呀！反正这个时间也只有超商在营业吧，所以我们的选项本来就不多。
”好吧。就妥善筹备吧，吾的厮役啊，吾就认同汝想再多当吾厮役的心情，吾会在二楼做好准备。”
”OK！”
于是——
屋顶上的谈话结束了。
现在只有超商这个选项，不过要到附近还在营业的超商①必须要走一段路才行。从废墟过去，来回总共要花一个小时。
①注：日本乡下城镇的便利商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如果用吸血鬼的脚力，不会花这么久的时间。
不过，我提不起劲来奔跑。
反而故意缓缓漫步。
呼！
伤脑筋。
她说要把我变回人类。
听她说得这么轻松，我反而有些胆怯。这点我不否认。
因为我没出息又没胆。
不过，我刚才那句”想要稍微留恋一下”，其实是随口说说的谎话。当然，我也不想多当维多利亚的厮役，这根本不可能。
我只是，
不舍得分离罢了。
”……嗯。”
我想，维多利亚八成也一样吧。
她说在把我变回人类之前，有话想跟我说。
结果却不是那样。
她只是想找我聊天而已。
同我开个庆功会。
”总觉得啊，”
维多利亚。
最强、冷血的吸血鬼。
怪异之王。
”她之后会去很远的地方呢。”
她已经拿回身体所有的部位。
没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地区——不，是这个国家才对。
她说自己是来观光。
八成是想重游和第一任眷属的回忆之地吧——但她的回忆，却涂上了另一个糟糕的回忆。
她的心脏被夺走，手脚被扯断。
濒死之际，制造出的第二任眷属又是一个普通人。
然后，第二任眷属又说要变回人类。
虽然她说，我让她不无聊。
”她之前说过，有人问她要不要当神，结果她拒绝了。这点跟上田历沪差很多呢。”
她离开这个国家，
又要浪迹世界吗？
不对，照她之前的说法，她好像年轻时就已经走遍了世界，所以她现在不会做那种长途旅行吧。
基本上她能坐飞机吗——不对，她只要伸出翅膀用飞的就好，那种身体还真方便啊。
不过，我还是不会感到留恋。
我身为吸血鬼的身份，大概是我和维多利亚唯一的牵绊，我只是对失去两人之间的牵绊感到害怕而已。
专家——那位轻浮男绝对不说再见的理由，此刻我似乎能明白。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这就是人生。
就算对维多利亚而言，这两个礼拜尽是一些倒霉的回忆；不过对我来说，这两个礼拜的暑假或许没那么糟糕。
或许没那么糟糕。
我现在真的如此认为。
”好！”
我决定继屋顶上的庆功会之后，再加开一个欢送会。于是，我在超商花光身上所有的现金，大肆购买蛋糕和甜点，想把宴会尽可能办得气派一些，随后稍微加快脚步，走回废墟。
我在归途中，
心想要好好跟维多利亚说再见，并且下定决心，走到了二楼的教室门口。
日期是四月七日。
时间刚过凌晨两点。
”我回来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爽朗，把门打开一看——
维多利亚正在进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她正在吃人类。
”……咦？”
我手上的超商袋子，掉落在地。
听到这声音，维多利亚回过头来。
她的双手——
拿着一颗啃食到一半的人头。
”喔喔，厮役。汝回来得还真快。不过吾有说过吧，淑女在进食的时候，汝要回避才是礼貌吧。”
那颗头我有印象。
是那三位吸血鬼猎人中的一人。
三人中唯一的人类。
上田历沪。
而他的肉体被断成了好几节，切成了容易进食的大小。
有如一条连头带尾的鱼，被剖成两半挖掉内脏，横躺在那里。
”吾在等汝的时候，这家伙就跑来了。吾变回完全体之后，这个结界似乎藏不住吾的力量。不过吾刚好肚子饿了，所以他来得正好，可以帮吾提神。”
维多利亚说完，
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似乎在找什么。
接着，她一脸困惑地开口说：
”什么啊，汝没把那个戴眼镜、绑着麻花辫的携带口粮……带来这里吗？”
我不知道此时我该去哪里，当然我不能跑回自己的家。话虽如此，就算这个镇上有其他的废墟，我也无力去找寻。
时间一直在追赶我。
日出的时刻步步逼近，我很快就被逼得走投无路。
最后，
我把手刺入脑袋中——不只是右手，连左手都用上了——不停翻弄自己的脑髓，反复思忖，最后决定选择我未来的高中的体育仓库，当作临时的避难所。
临时避难所——真的是临时避难。
不过，这间体育仓库有铁门阻隔，而且又没有窗户，不论昼夜都很适合让我——让吸血鬼藏身。我逃到这里是迫不得已，但这个地点还不算坏。那天我和张辉昂交手之后，没放弃把铁门修好，硬是重新把门装了回去。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应该由衷感到庆幸——不对，我没有那种感觉。
根本没什么好庆幸的。
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上下排的牙齿，不停碰撞发出声响。
身体的颤抖停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维多利亚——她是一个吸血鬼。
吸血鬼。
畏惧阳光。
害怕十字架。
害怕银弹、圣水、大蒜。
害怕毒物。
心脏被打桩就会死。
没有影子，镜子照不出身影。
有尖牙。
不死之身。半永久的恢复能力。
能够看透黑暗的双眼。
变身能力。
然后……以人类为食。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论我如何吼叫，
心中涌现的都只有后悔。
我再次把手刺入自己的脑袋，不停翻动自己的脑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我的大脑不停思考。
然而——
我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吸血鬼来说，人类是食物。
对居上位的吸血鬼而言，人类在食物链金字塔的地位比自己低一阶。
这件事情，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事实上，她不是曾经想过要杀我吗？
她不是曾经想过要吃我吗？
想要吸干我的血液。
人类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基本上——
我原本也是她的食物。
就算我自以为彼此心灵相通，
自以为和她有牵绊，
到头来，我顶多只是食物罢了。
”…………”
在维多利亚的眼中——
人类全都一样吧。
当然，她也赞赏过专家的能力。
专家确实有值得赞赏的地方。
或许维多利亚夸奖过其他人，只是我没听见而已——但是，人类还是人类。
食物依旧是食物。
专家也懂这一点。
证据在于，他在维多利亚变回完全体，取回吸血鬼的技能之前，先一步离开了废墟。
然后，
仔细想想，维多利亚和韩思雨几乎没说过话。不是因为她没把韩思雨放在眼里，事情并非那么单纯。
那是当然的。
对维多利亚而言，韩思雨只是食物。
她不认为韩思雨是我的朋友——
因为她把韩思雨当成我的携带口粮。
当成我这个吸血鬼，手边的粮食。
如果韩思雨遇见能力恢复的维多利亚，很可能会变成她獠牙下的牺牲品。
就像上田历沪一样——
被分尸入腹。
”圣职者基本上都很难吃，不过他挺美味的呢。吾不会挑食啦，不过人们常说，空腹是最好的调味料。”
”不对……”
当时，我看着维多利亚用舌头妖媚地舔去嘴角的鲜血和肉片，并开口对她说。
鼓起了勇气，
以及心中所有的恐惧，
开口对她说。
”……不、不能吃……人类吧。”
”嗯？”
维多利亚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似乎真不懂我在说什么。
”可是厮役啊，不吃就会死喔？”
没错。
她说得没错。
非常浅显易懂的理由。
简单过了头。
而且维多利亚对这个理由没有丝毫的疑问，也不打算说服原本是人类，待会也即将变回人类的我。
她觉得这是一般常识。
她觉得这是一般常识吧。
她一直在吃人。
因为她从古到今，都在食用人类。
一直食用到今天。
期间她制造了第一任、第二任眷属。
但她活了数百年，不可能只吸了这两人的鲜血。而其他的人类都被她那样分尸入腹，肉骨不留。
那是她补充营养的方式，与制造眷属的吸血有所不同。
听完维多利亚的说明，我才知道——
人类只要被吸血都会变成吸血鬼，没有一个例外——这点并非完全是谎言。吸血后若不做适当的处理，任何人都会变成吸血鬼。
只要吸了二滴血。
人类必定会……变成吸血鬼。
而所谓适当的处理——就是把人类的身体吃下肚，连肉片也不留。吸血鬼能藉此获得更多养分，血液被榨干的人类尸体，也不会变成吸血鬼。
真相据说是如此。
我只有被吸血……所以变成了吸血鬼。
而上田历沪——
则变成了大餐……连肉片也被吃下肚。
不仅是上田历沪，维多利亚这数百年来，都一直这么做。
这是当然的。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没发现，也不打算去发现，只是一味地逃避，不肯正视问题。
没错。
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第一次遇见濒死的维多利亚时，她完全不明白为何我不愿意救她。
她似乎不明白，为何得不到我的帮助。
人类是食物，为何不救吸血鬼。
我是捕食者，你们是被捕食者。
两者的关系只有这样罢了。
”呜、呜呜呜呜……啊啊！”
上田历沪。
他是一个令人厌恶的男人。
卑鄙卑劣，不配当人的无耻男人。
但是——
也不能就这样把他杀了。
韩思雨因为他吃了许多苦头——可是，那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是吸血鬼。
上田历沪——
只是不问理由、不择手段想消灭怪物罢了。
”我……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思考。”
我把手抽出脑中，抱头喊着。
”我不要！”
可是，我的大脑没有停止思考。
不只是上田历沪的事情。
还有张辉昂、杨建平。
他们已经回故乡去了。他们行动的目的是消灭吸血鬼，结果却被人阻碍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他们好不容易夺走维多利亚的四肢，却被我抢了回来。而且，我居然还让那位传说中的吸血鬼，恢复成完全体。
今后，维多利亚如果吃人——如果进食的话，所有因此而丧命的人类，全都是我害的。
上田历沪当然也算在内。
如果韩思雨被吃掉。
如果我两个妹妹被吃掉。
如果我的双亲被吃掉。
全都是我害的。
因为我救了维多利亚。
不只是手脚和心脏。
追本溯源来说，最初那一天，在那个时候。
我在那盏路灯下，要是没有救维多利亚，直接弃她不顾的话，事情在那里就会画下句点了。
当时我无法对维多利亚见死不救，这是因为我内心的脆弱使然。我到现在才明白到这一点。
我的脆弱跟韩思雨的坚强不一样。
也跟韩思雨的温柔——专家说是恶心，我觉得可怕——毫无共同之处。
我那么做不是自我牺牲，只是自我满足。
就算我活到现在一事无成，只是吊儿郎当在过日子，也不能就这样吊儿郎当地死去吧。
当时，如果我被吸血鬼吃下肚，
我两个妹妹会作何感想？
你觉得她们不会哭吗？
”——恶！”
我差点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
眼泪也快夺眶而出，但我也忍住了。
会忍耐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崩溃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怕无法控制自己。
此刻，
我想保持自律，即便只有片刻也好。
在那之后，我和维多利亚爆发严重口角——我甚至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接着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了废墟。
最后，我来到这间体育仓库。
这是我记忆当中，唯一的一处暗处。
外头已经艳阳高照了吧。暑假期间，还是会有社团到校练习，幸好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学校规定这天不能有社团活动。
所以，我不用担心运动社团的学生会打开这间仓库。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我在室内制造路障。
”因为我的关系，”
我无意识地——
将脑中思考的事情脱口而出。
”因为我的关系，以后会继续有人类被吃掉。”
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个吸血鬼。
阻止那个最强、冷血的吸血鬼。
阻止维多利亚·赛劳拉莉昂·维多利亚！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想想，
专家早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他总是把平衡挂在嘴边，可是他初次遇见维多利亚，夺走她的心脏时，并没有任何人委托他这么做。因为他和那三位吸血鬼猎人碰面，是夺走心脏之后的事情。
那么，他会夺走心脏是基于自身的判断。
这已经脱离他的工作范围。
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桥梁。
换句话说，至少他是站在人类的角度，才会夺走维多利亚的心脏。
他刻意不消灭维多利亚。
因为他的原则是保持平衡。
我想起维多利亚曾说过专家是墙头草。
结果他保持的平衡，被我破坏掉了，
倘若维多利亚制制造眷属是出人意料，那会有人类去拯救濒死的维多利亚肯定也一样出人意料吧。
我的愚见、我的愚行——
任何人都料想不到。
让他们三人的努力变成泡影，
还把夺走心脏的专家也牵扯进来，
然后又让事情复杂化，这些都是我害的吧。
好像有人设计了一切？
我在说什么蠢话。这样一来，设计这一切的人不就是我了吗？现在的状况，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都是……我的错吧。
我轻率的行动，
无法舍弃濒死吸血鬼的脆弱心灵，立刻就招致了现世报。
上田历沪死了。
被吃下肚，死了。
他的头被咬住，脑髓连同头盖骨被吃掉。没有方法能让他死而复生，就算用吸血鬼的血，他也不会复活。
死了。
死。
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挽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上田历沪的死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对吸血鬼维多利亚而言，只是一个新的出发点而已。
她今后……也会很”普通”地，继续进食。
普通是一种痛苦。
我好像从别人口中听过这句话。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了。三角形重要的顶点——上田历沪已经被吃掉了，何况维多利亚本来就不是他们三个赢得了的对手。
张辉昂。
杨建平也一样。
他们再怎么为工作、为私情所动，也不会想和变成完全体的维多利亚交手吧。照这样来想，上田历沪却只身前来挑战，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他的使命感有多么地巨大。
他生前绝不是一个值得褒奖的男人。
不过，他是以人类的力量向吸血鬼挑战。
就算他反死在对方手下，这点依旧不会褪色。
褪色的人，是我。
专家——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心脏，或许他能阻止维多利亚也脱不定；不过，他大概不会出手吧。
因为已经维持平衡了。
游戏结束了。
局面也成定局了。
人类输了。
输给维多利亚。
况且我要拿什么脸，去拜托他阻止维多利亚？
我不可能说得出口。
就算嘴巴烂掉也不可能。
”——我受够了。”
这个暑假。
没想到我在这个暑假中，所做的一切全都是错误。虽然历经几波周折，但回想起来这个暑假也没这么坏……明明没这么坏才对，我好不容易才如此认为的说。
实际上，这个暑假糟糕透顶。
只是一个地狱。
一个如地狱般的玩笑。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我明明很讨厌，”
我的心中，还有另一个疙瘩在。
我藉由后悔和反省想转移注意力，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逃避已经到了极限。
没错。
这又是一个明确的事实。
”明明很讨厌吸血鬼，不过我自己……”
非常明确，这点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我自己也是……吸血鬼。”
不管我多恐惧、厌恶、憎恨吸血鬼的存在，我依旧是吸血鬼。
没错。
专家说过的话，朝我重重地压了上来。
加重了我内心的负担。
沉重地压在我的胃袋上。
——啊！对了对了。
——李翾老弟，我是因为感兴趣所以才这么问的啦，
——你最近肚子会饿吗？
”…………唔！”
我的肚子……感到饥饿。
我感觉自己空的肚子。
——哎呀！
——我想说，
——你差不多肚子也该饿了。
——因为都已经两个礼拜了嘛。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现在我还能忍耐。
只是稍微有点饿罢了。
可是，如果专家那番话是在暗示我现在的状况……那我再过不久，就会想要吸食人血。
我会感受到吸血的冲动。
变得想要吃人。
因为……我自己也是怪物。
也是居于上位的存在。
”该死！”
第一任眷属。
我无从得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但他在短短几年内就自杀的理由，我大概有底了。我俩虽然不同，但还是有相似之处。他会自杀大概是无法忍受自己降格——
不对，是升格变成怪物吧。维多利亚似乎不懂他的心情……她不可能会懂。
那是人类的感情。
而在那之后，过了四百年。
我这个第二任眷属，也过到相同的状况。
”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我不禁发出笑声。
我只能笑了。
现在想想，这是一个相当滑稽的故事。
以笑话来说，算非常有趣吧。
因为我在奔波劳碌之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一个错误。这次的事件如果一旁有看官，八成会觉得我是一个技巧高明的小丑吧。
耍蠢也要有个限度。
这实在蠢到让人发噱。
”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只能自杀了吧。”
这是一个——
可说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歹活没有半点意义。
事到如今，我不认为自己还想变回人类。
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我无法有这种自私的想法——不对。
说的比唱的好听。
我脑中肯定没有这种值得赞许的想法。
因为……我只是害怕罢了。
害怕自己在变回人类的瞬间……就变成维多利亚的食物。
肯定是这样。
我只是害怕自己沦落到食物链的下层。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当吸血鬼。
我不想吸血，也不想吃人。
现在我连不死之身都很厌恶。
所以，
”我只能自杀了。”
不是吊儿郎当地去死，要让自己确实丧命。
吸血鬼的死因有九成是自杀。
无聊会杀死人。
不过，罪恶感也会杀死人。
所以我只能和第一任眷属一样，选择死亡吧，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不对，那我为什么会躲在体育仓库中？为何我会在艳阳高照的时候，还想苟活呢。
没错，比如说——
比如说我可以现在排除路障，打开铁门，往操场纵身一跃……这样我就可以死了。
你想自杀吗——曾经有人这么说我。
我是维多利亚的眷属，以我的恢复力就算投身到太阳下，也不会轻易死去吧……只会不停重复蒸发和恢复的步骤。不过——
在太阳下山之前，我应该死得了吧？
只要我脱光衣服，整个身体**暴露在阳光下，绝对可以……这将是我人生最初也是最后的裸奔。
是**之王，而非怪异之王。
这个笑话很难笑，我心想。
所以我基本上是负责吐槽的。
”……啊——啊！”
我失败了。
我真的失败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做得更好——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
太难看了。
我只能去死了。
”……啊！对了。”
我如此决定的瞬间，
突然感到一阵豁然，心情也冷静了下来。
我必须打一通电话回家。
我完全忘了，我跟家人说我踏上了寻找自我的旅途，其实我是真的迷失了自我。
不对，不要联络比较好吧？
我该怎么说自己待会要自杀呢，自杀的理由也绝对不能说出口。不如维持之前的说法，就当我这个哥哥在寻找自我的旅途中失踪了，我想这样或许会比较好。
我不知道家人会怎么想。我的父母姑且不论，两个妹妹可能会把这种说法当成笑话，觉得我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我不是跷家一阵子，而是真的离家出走。
不过她们会这么想也好吧，我心想。
”可是，我还满想通知韩思雨一声的。”
我应该要告诉她吧。
韩思雨深入其中，还被卷入战斗，她不能毫不知情——不过很遗憾，我为了躲维多利亚和阳光，跑进了体育仓库内。我待在这里没办法联络上她。
她的手机号码和信箱，已被我亲手删除了。
就在她的眼前。
我为了伤害她，删掉了她的电话。
之后，我重新认识了韩思雨——但我却觉得尴尬，无法跟她要联络方式。或许只是我单方面觉得尴尬罢了，不过事到如今，我反而很后悔为何自己没开口问她。
我到底有多胆小又没用呢。
数学是我擅长的科目，但不代表我擅长记数字，我不可能记得住十一码的手机号码（日本的手机号码是十一码。）更何况是英文拼成的电子邮件信箱。要是我有主动联络过她，哪怕是一次也好，已拨电话中都会留下她的号码；而韩思雨也没打过电话给我。现在想想，从我们碰面的方式来看，韩思雨也不会有我的电话和信箱。
她也不知道联络我的方式。
要是我当时有告诉她就好了。
……我当时有告诉她的话，那又如何？
你以为韩思雨会在这个节骨眼，刚好打电话过来吗？
蠢死了。
她是很厉害没错，但是她不是超能力者，事情怎么可能如我所愿呢。
老天爷要是真对我这么好，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而且也不会犯下那种错误。
我知道这么做是在白费工夫，但我还是伸手拿出手机，一方面是为了确认现在的时间。
现在时间，下午五点。
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似乎已经超过十二个钟头了，但我却没有半点实质感。现在是几点根本无所谓，就算代表时间的数字映入我的视野，进入我的脑中，它都不代表什么。
更重要的是，我打开了电话簿想做无谓的抵抗——此时，我的内心就好像被钝器击中了一样。
因为电话簿中——
有韩思雨的名字。
”……我就说，”
我不由自主地脱口。
明明身处这种状况，但我的心中还是不由得一阵感动。我没想过自己看着手机的冰冷画面，心中居然会有这种感动。
我本来以为这个暑假没半件好事，
只有坏事接踵而来。
”不要随便，乱玩别人的手机啦……！”
她想输入随时都有机会吧。
我和杨建平在操场上交手时，韩思雨把手机送过来给我，她大可在当时把自己的联络方式输入我的手机中，就算没有，之后她也有的是机会。基本上我对手机的管理很随兴，也没用密码锁。
因为手机内几乎没有个人资料，然而——
空荡荡的电话簿中，
韩思雨的名字却再次出现。
手机号码和信箱也一应俱全。
”…………呜！”
我本来觉得，这样或许也好。
我想告诉韩思雨自己的死意，也觉得理当告诉她；但我心中却有一个角落觉得，如果无法联络到她的话，这样或许也好。
她被我蒙在鼓里的感觉，当然不好受。
不过，其实我内心不想把自杀的事情告诉她。
所以对我来说，无法联络她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不过，我忍耐不住了。
事到如今，我应该做的事情已经决定好了。
不对，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打了封邮件给韩思雨。
因为打电话我可能会哭出来。
暑假最后一天，韩思雨到底在做什么呢？在图书馆念书吗？我不知道图书馆在哪，不过万一真是这样，韩思雨可能会把手机关了。
随意吧。
就耐心等待她的回信吧。
我才刚这么想，立刻就收到了她的回信。
我低头确认，发现那封邮件寄来的时间，和我寄出去的时间一模一样，一分也不差。
不是吧……
这表示她回信的时间最多也只有六十秒。
她回信的内容肯定很简洁，我如此心想打开邮件一看，那是一封由”敬启”开头、”匆匆不一”结尾的正式书信。
太强了。
女生打手机邮件的速度是很快没错啦……
这么说来在结业式那天，她把自己的联络方式输入到我手机内时，打字的速度也相当之快……我再次觉得她实在太厉害了。
原来邮件要打得这么毕恭毕敬吗……我本来以为邮件是一种更直率的工具。其实我只有和家里的人传过邮件，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啦。
总之，韩思雨传来的邮件内容大意为：”我马上过去，你等我。”方才我发的邮件，内容没好好整理就寄了出去，只有提到事情的概要。真不愧是韩思雨，光凭那样就察觉了一切。
说真的。
如果遇见维多利亚的不是我，而是韩思雨的话就好了。”说曹操，曹操到”是吗？韩思雨也同样谈论过吸血鬼——然而，韩思雨遇上的却是我，我则过上了维多利亚。
这时我突然想到。
据说女生们之间，流传着维多利亚的传闻。既然这样，除了韩思雨和我之外，包含他校的女生在内，还会有其他人遇到维多利亚吗？
假设真有人遇上了会如何？
和维多利亚擦身而过？
还是被她吸血、啃食入腹？
倘若真有人死亡，应该会闹得满城风雨；可是反过来想，如果整个身体都被吃掉，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失踪者会在家人之间、或顶多在班上变成话题，事情要传开可能不容易吧。
大家或许会以为——
失踪者只是踏上寻找自我的旅途，或者是离家出走两、三天吧。
如果失踪的人数太多，情况或许会不一样。而吸血鬼的等级也是一个问题，维多利亚似乎不需要如此大量的”食物”……所以我的推测有可能成真。
”专家有说过，两个礼拜肚子差不多会饿。这样来看，维多利亚应该一个月吃一个人……那牺牲者除了上田历沪之外，还有两、三个人左右吗……？”
人命不能用数量来衡量。
不过人数只有这样，她吃人的事情根本不会败露。
”……奇怪，我好像看漏了什么。”
与其说是看漏，
倒不如说，我还有某件事情未了。
现在我已经和韩思雨取得了联系，应该没有未了的事情才对啊。
就在此时，韩思雨到了。
体育仓库的铁门，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有女生送东西来啰。”
”…………”
不对，不好笑。
她顾虑的地方错了。
总之，我挪开了路障（以吸血鬼的腕力，不论拆建都很容易），把铁门拉开一个小缝，请韩思雨侧身钻进来。同时我紧贴在墙壁上，以免照射到和她一起进来的太阳光。
此刻已经是日落时分，不过外头还有夕阳。
我迟早会跑到太阳下。
迟早会做全身”日光浴”。
不过，那是在和韩思雨说完话之后。
韩思雨今天一样穿着制服。
她似乎不打算穿便服让我看……还是说她很讨厌穿便服让我看到？虽然我也不是非要看见不可啦。
韩思雨露出腼腆的笑容。
就跟平常一样。
这也是对我的一种顾虑吧。
”总觉得啊，”
而且当我正在重新制作路障时，她还用情绪高涨的语气，对着我的背影开口说：
”我好像被你很巧妙地关在体育仓库里了。如果李翾对我做出下流的猥亵行为，那我该怎么办呢。”
”……还猥亵行为勒。”
这家伙……
该不会以为我很色吧？我至今确实有许多好色的行为被她撞见，但我绝对不是那种喜欢谈论下流话题的人喔。
我反而是一个绅士。
”手电筒，ON！”
她点亮手电筒，把它放在跳箱上。那是一个四角形的手电筒，所以不会滚动。接着，韩思雨坐在体育课用的厚垫子上，我也在她面前坐下。
”啊！你坐我前面想偷看我的内裤。”
”你误会我的为人了。”
看见韩思雨做出拉紧裙摆的动作，我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说。
”就算我眼前有一个裸女，只要她叫我不要看她，我就不会看她！”
”那很正常啊。”
”呜……！”
真的假的。
这个社会的常识何时改变了。
”不是，韩思雨，你只是不知道我有多么Gentlemen”
”Gentlemen是复数形。”
韩思雨说。
”不过如果你所言不假，那我个人倒是很期待呢。”
”期待什么？”
”这就表示我在新学期，可以看见你许多绅士的地方吧？”
”…………”
我说啊。
你的第六感未免也太好了吧。
我在邮件中，对想自杀的事情根本只字未提，本来是想到最后才告诉她的。
因为韩思雨绝对会阻止我。
”所以，你不能死喔。”
”……韩思雨。”
”不能死，”
她在黑暗中看着我，开口说。
”……你好厉害。”
我仔细玩味韩思雨的话语，接着把我心中想的事情，直接化成了言语。
”你真的好厉害，在你面前……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要是没遇见你的话，我想我早就死了，有好几次我真的差点没命。”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能死，你要听我说啊。”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说。
心情已经像是在忏悔。
”我轻率的行动，造成了这种结果……我啊，在那个时候，在喂维多利亚喝血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要动点脑子就会想到，喂吸血鬼喝血代表什么意思吧，然而我却……”
她会吃人，
有人会因此丧命。
这些我都没想过，因为我一直在逃避，不想去做那方面的思考。就算我在那之后变成了吸血鬼，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我还是有时间去思考才对。
不对。
其实，我自己一开始也说过。
我在结业式那天，曾经对韩思雨说过。
说：”你会被他们吸血，然后死掉喔。”
确实是这样没错。
上田历沪被吸血，
然后丧命了。
他死了。
这种理当要懂的东西——
我却没弄懂。
”因为我的错，有人丧命了。”
”不是李翾你的错吧。而且，对于吸血鬼……维多利亚来说，肯定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我们会吃牛肉和猪肉一样。”
”………”
不吃就会死。
维多利亚对我说过这句话。
”可是……那家伙也把你当成是我的携带口粮，没把你当成自己人。”
”不过，她只有对李翾你不一样吧。”
救命恩人。
彼此的救命恩人。
我救了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也救了我。
如此，或许我们曾有过信赖关系。
然而，
”那就好像在疼爱一头很聪明的牛一样……你想想，就算不是牛也很常见吧，天才犬或天才猴之类的。”
”你的意思是说宠物吗？”
韩思雨插话说。
没错。
专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对我的感情，可能很接近人类对宠物一样。
”可是那对她来说，也是很正常吧……包括我的事情在内。”
”是啊，所以维多利亚没有错，错在于我……不在于他人，都是我的错。”
”我也不认为李翾你有错。对错这种事情，会随着人的角度不同，而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啊。”
”没错。”
这句话专家也说过。
正义的定义因人而异。
因此专家才会——
坚持选择中立。
”没想到张辉昂、杨建平、上田历沪三个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居然是正义的一方。”
”因为你那个时候是吸血鬼，所以才不得已的吧……话虽如此，你也没办法这么简单就把事情看开吧。”
”要看开很难吧，我变成人类的敌人了。”
”所以你要放弃变回人类？”
韩思雨说。
她的语气不是在责问——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却是最残酷的问题。
”你放弃当人类了吗？你不是说过想变回人类，想回到现实吗？”
”现在已经有人丧命了。要是只有我自己如愿以偿，那也未免太自私了吧。”
”要说自私的话，现在的你就不自私吗？”
”咦？”
”因为，”
韩思雨推了一下眼镜，间隔一拍说。
”现在你想丢下自己闯出来的祸不管，逃避一切。”
”……不对——”
不是这样的——我想这么说，却无法顺利说出口。
这时，韩思雨盖过了我的话。
”内心如果逃避，身体也会跟着逃避。”
”…………”
”你想逃避现实，因为自己失败了，想把一切都重置。结果人生没有重置键，所以你现在想要拔掉插头，我有说错吗？”
”……你说错了。”
错了。
我如此心想。
”我不是想逃避，我是想对一切事情负责。亲手结束自己不死的生命，是我最起码的赎罪。”
”你只是在加重自己的罪喔。”
韩思雨说。
”因为自杀是一种罪啊。”
”什么啊……韩思雨你是自杀反对派吗？”
”我不是说很明确站在哪一边，不过我想在这方面，李翾你也一样吧。”
”我也一样？”
”看到别人死掉自己会很难过。”
韩思雨语带深意，接着说。
”自己死掉没关系——可是看到别人死掉，就会很难过。”
”…………”
”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一样。”
”……你是说上田历沪吗？”
我想起了他的事情。
虽然，我和他只接触过几次而已。
”世界上有该死的人——可是，却没有死了也无所谓的人，我是这么认为的，这是我自己的定义。照这样来说，我已经是一个该死的人了。”
”你现在不是人吧？”
”你这样只是在挑语病而已。”
”我当然会挑啊，如果是为了自己朋友的话。”
”韩思雨。”
我开口说。
接下来这句话，我想不用说韩思雨也知道；就算我说了也只会被她反驳，最后被她驳倒吧——
不过，我还是说出了口。
”我现在确实不是人类，是吸血鬼，所以……我也像维多利亚一样会吃人喔。”
”…………”
”我有稍微想象了一下……光是想都让我觉得恶心，我不想要靠吃人让自己活下去。”
因此我只有自杀一途。
如果无法变回人类，那就只好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和你不一样，我很脆弱，现在要是不死，我肯定会一直拖拖拉拉下去，然后总有一天会输给食欲。”
携带口粮。
这是维多利亚的说法。
”韩思雨……我总有一天，也会只把你当成食物看。”
这让我感到害怕。
上田历沪的尸体很恐怖没错——但维多利亚说韩思雨是携带口粮，也让我感到恐怖。
那种理解，
那种常识，有一天会变成我的常识。
因为吸血鬼的常识，会覆盖我心中身为人类的常识。
我肯定会把韩思雨当成食物。
想把她吃下肚。
”那你就吃啊。”
然而，
韩思雨却用十分沉着的口吻回答说。她未做出我预期的反驳，丝毫不打算驳倒我。
”我想李翾，你可以把我吃掉。”
”……你在说什么啊？”
我真的搞不懂。
我懂她的话，但是搞不懂她的想法。
”如果不能为对方而死，我就不会把他当作是自己的朋友。”
”……不对。”
那种定义实在太乱来了。
谁有办法附和那种定义呢。
”是啊。所以我说过了吧？你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肯定会大失所望。”
韩思雨露出笑容，如此说道。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嗯？我是李翾的朋友，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正常来说光是这样，会关心别人到这种地步吗？为何你能够为了我这种人做这么多——难道你上辈子是我在小学时救过的那只猫咪，现在投胎转世来报恩；还是说，你是我以前搬家离开的青梅竹马；或者我们前世是战友之类的？”
”都不是。”
”我想也是。”
附带一提，我没有救过猫咪。
也没有搬家离开的儿时玩伴。
也不知道自己的前世。
”之前我也有说过……你才刚认识我，为什么能为我付出到这种地步。要是你对谁都这样的话，不管有几个身体都不够用吧。”
”我不是对谁都这样。”
韩思雨说。
”因为是李翾，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没办法当你的连带保证人喔，因为我还未成年。”
”不是，我没有那种企图。”
”就算我成年了也是无业游民一个，还是不能当你的连带保证人。”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真希望你快点去工作。”
”你说这种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你的确是该伤脑筋啦……”
基本上，韩思雨接着说。
”如果是帮李翾一个人，那我只要一个身体就够了。”
”……就算自己没命也没关系，是吗？”
”我是不想死啦，可是你救了我两次，所以我就算被你吃掉，大概也不会抱怨吧。”
不过我应该会喊痛啦。
韩思雨说得很悠哉。
她没有驳倒我——
却让我无话可说。
这家伙……真的好厉害。
真的厉害得莫名其妙。
”所以你不能死。”
韩思雨再次说道。
”不要死。”
”……那责任该怎么办？”
我下意识地问。
”是我让垂死的维多利亚复活，还很周到地帮她凑齐手脚，又很自动地连心脏都帮她拿回来。这个责任该怎么办？就算自杀是逃避好了，那我不死可以负责吗？”
”那你觉得死了就能负责吗？”
”我不知道。”
因为一切都完了。
事到如今我根本束手无策，无法改变局面。
没有人可以阻止完全复活的维多利亚，雅赛劳拉莉昂·维多利亚。她因为我的错而复活，今后她大概会不知羞耻地继续吃人吧。
就跟至今所做的一样。
这都是我的错。
”上田历沪阻止不了她。我去超商买东西的那段时间，他就像点心一样被分尸吃掉。已经回故乡的张辉昂和杨建平，肯定也不会是她的对手。硬要说的话，只有专家有办法——可是，那家伙绝对不会做维持平衡以外的事情。他会坚决地划清界线，对他来说，维多利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维多利亚今后也不会那么轻易让心脏被夺走吧，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个吸血鬼了。”
”连李翾你也不行吗？”
韩思雨彷佛在追问似地，开口说。
”李翾，你可以阻止她吧？应该说……现在只有你可以阻止她吧？”
这句话，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而且，也是我看漏的地方。
”维多利亚……最强、冷血的吸血鬼，是吗？而李翾你是她唯一的眷属，反过来说，应该是唯一能阻止她的人吧？”
”…………啊！”
这是我看漏的事情。
而且是我未了的事情。
没错。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我会没注意到。
张辉昂、杨建平、上田历沪和专家做不到的事情，只能由我——从他们那边收集到右脚、左脚、双手和心脏的李翾来做了吧。
只要我出马不就行了。
那就是所谓的负责。
做不做得到先不管。
没错，我闯下了许多祸。
却还尚未弥补。
”由我来……消灭维多利亚。”
这句话说出口后，
带有一股明确的真实感。
对。
那只有我……才做得到。
那位怪异之王，由我来阻止她！
如果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那就只能上了吧！
喀嚓！
我感觉脑中的齿轮咬合了。
”你的表情变了呢。”
韩思雨说。
”我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李翾。”
她又接着说道。
”不过也有可能是坏消息。”
”嗯？到底是好是坏啊，别说得让人一头雾水。”
”对现在的你来说，或许是坏消息；不过对之前的你来说，算是好消息。”
”我更听不懂了……”
”我啊，昨天去图书馆查过了。前天晚上你打倒上田历沪，收齐全部的部位……虽然当时你还没收集到心脏啦，不过我们以为那样你就能变回人类了对吧？可是，我还是有一点担心。”
”担心？”
”维多利亚真的会把你变回人类吗，这点让我很担心。”
我不是在怀疑她啦，韩思雨说。
”所以我查了一下数据，万一她不把你变回人类的话，有无其他方法可以让你变回来。”
换句话说，她查了有无方法，能让变成吸血鬼眷属的”前人类”变回人类……是吗？
”……结果有那种方法吗？”
”有，只有一种方法。”
韩思雨点头说。
”据说本当遵从主人的厮役，反而对主人造成祸害时，两人的主从关系就会瓦解，身为厮役应有的能力就会被剥夺。”
”……嗯？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李翾你如果打倒维多利亚……不管维多利亚想不想，你都会自动变回人类。”
”是——”
我第一个反应，
就是对这种单纯的规则，感到惊讶。
”是……是这样吗？”
主从关系的瓦解。
现在已经算是瓦解了，不过只要把它变成决定性的事实——
我就能变回人类。
原来是这样吗？
”我在好几本书上都看到同样的内容，所以我想应该有相当的可靠性。对不想变回人类、想自我了断的你来说，这或许算是个坏消息啦，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能打倒维多利亚的人只有你了。”
”……那还真是个坏消息啊。”
啊啊！
韩思雨这招，就是所谓的有备无患吗？
甚至会让我犹豫，是否该用一石二鸟这种常见的成语来形容。
”真的是……一个坏消息，这样不就全顺着你的意了吗？”
”所谓的盘算就是指这种事情，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不择手段。”
”你真的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李翾，韩思雨说。
”现在你只有变回人类一途了吧？因为现在的你，无法对维多利亚置之不理。”
”无法置之——”
”这样你还想逃避吗？”
韩思雨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如果这样你还想逃避，那我会尽全力阻止你的。”
这就……饶了我吧。
当然，我犯下的错误不会消失。我引发了这一连串的事情，这个错误将会永存不灭。
不过，
我可以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我还做得到。
我做得到的话，就只能上了。
与其死得随便，
与其死得轻松，那样更能够赎罪。
我重新看向韩思雨。
直到不久前，我脑中都只有自杀的念头，千方百计想惩罚自己；但只是稍微和韩思雨聊过之后，我不知不觉就把自杀的问题束之高阁了。
刚开始，我觉得还没和韩思雨聊过所以不能死；不过在和她聊过后，我反而无法一死百了。
即便我消灭了维多利亚，
然后变回人类，到时就算我想自杀赎罪，韩思雨也绝不会允许吧。我想她会用尽所有花言巧语，不让我那么做吧。
我交了一个麻烦的朋友。
同时……也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那现在的问题在于……我赢不赢得了维多利亚了。”
实力最接近维多利亚的吸血鬼。
假设我就是那个吸血鬼的话——可是，主人和厮役的身份差距，可说是具有致命性，要以下犯上造反成功，不是容易的事情。
”没错，我的盘算不是没有破绽的。李翾如果输了，对我来说那是最坏的结局。你可以如愿一死，而维多利亚也能继续以怪异的身份活下来……我或许会被她吃掉吧。毕竟她把我当成携带口粮，我的长相大概已经被她记住了。”
”关于这点有对策吗？”
”嗯嗯？这点就……”
韩思雨摇头，似乎很伤脑筋。
”她是珍贵种族对吧。维多利亚和既存的其他吸血鬼不同，就如同李翾你和专家先生说得一样，因为她的不死能力过于强大，弱点都变得不是弱点了。”
”这点基本上我也一样……现在问题在于，我和她经验上的差距吗……”
”还有心理方面的问题。”
”心理方面？”
”你是否能下定决心，消灭在暑假这段期间朝夕相处的维多利亚。”
”…………”
维多利亚为了不让我失控，在一旁看护我。
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我被太阳焚身时，她为了救我，不顾自身危险冲到太阳下。
然后，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已经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救她，
然而她却没吸干我的血。
那很接近人类对宠物的感情。
即使如此。
就算我们曾在屋顶上欢谈，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心理方面我没问题。”
我开口说。
”我会确实消灭她。”
”这样啊。”
韩思雨颔首。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决定先不说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既然这样”。
”我当然也会帮你，负责出主意的我有这个责任。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情，你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不要客气……吗？”
”啊哈哈！不过我想不到比送内裤更色的服务了。”
因为我们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所以韩思雨才这么说想改变气氛吗？只见她露出开朗的笑容——不对不对。
所以说我误会了……她那句话只是一个导入，目的是为了让话题进行得更顺利吧。
为啥她要帮我”那方面”的事情。
拜托你帮我出几个策略吧。
真是够了，你对我这个绅士说那什么傻话啊，居然叫我不要客气。
”韩思雨。”
”嗯？”
我对着疑惑的韩思雨，非常绅士地续道：
”可以让我摸你的胸部吗？”
”…………”
韩思雨维持疑惑的表情，整个僵住了。
但她还保持着笑容，真是不简单。
一股沉闷的气氛，开始弥漫体育仓库。
气氛变沉重有何用……
”胸部。”
”我有听见。”
韩思雨犹豫地上看下看，
接着再次面向我。
”为什么要**部？”
”那是绝对不可少的。”
我说。
表情装得非常严肃。
”你还没看过吧，完全体的维多利亚长什么样子。”
”嗯嗯？不过我看过她十二岁和十七岁的模样，所以二十七岁的样子我大概可以想象。”
”恐怕超乎你的想象。”
我竖起食指说。
”她有一对让人超乎想象的**。”
”……**？”
”我怕自己会太注意维多利亚的胸部，结果败在她的手上。那对**在战斗中肯定会『天摇地动』。所以我想多做一点修行，增进对女性**的认识来当作对策。”
”喔喔喔！”
韩思雨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个理由出乎意料的无聊……”
”应、应该还算合乎逻辑吧？”
”……呜呜。”
韩思雨双眼一闭，皱起眉头，彷佛在忍耐头痛一样。
”……好吧。”
”咦！？可以吗！？”
为什么？
刚才我说的理由哪里说服她了！？
”你等一下。”
韩思雨说完，
先是脱下了制服领巾和毛衣，然后拉出了扎在裙中的上衣。没想到她又更进一步，把双手绕到背后，神进衣服内。
过了几秒。
她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随后韩思雨从上衣中，巧妙地抽出脱下的胸罩，并用熟练的动作，急忙把胸罩折好，然后藏到自己所坐的垫子下方。
接着，她看着我，
”好了，来摸吧。”
开口说。
”…………！”
天啊，我可没期望到这种地步！
这状况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你、你根本没必要脱！
什么都不用脱啊！
”咦、咦咦咦咦？”
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韩思雨脱下毛衣的瞬间，胸前的两座山看起来好像变大了……是我眼睛的错觉吗？
不对，吸血鬼的眼睛不会有错觉。
至少现在的韩思雨隔着上衣来看，胸围不会输给维多利亚，不对，或许有可能与之匹敌。
而且胸形也很出色。
明明少了胸罩的支撑，其胸部却能违背物理法则。韩思雨是人类，却能无视地心引力吗？
她的胸部才是超乎我的想象。
我当然是判断韩思雨有这种资质，才会对她说出那种要求。不过我刚才说摸她的胸部是修行，这样对韩思雨实在太失礼了。
韩思雨。
她一个人就足够和维多利亚匹敌了！
没想到韩思雨居然会有这等丰胸！
可、可是……？
这时韩思雨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她每走一步，胸部就会发生超乎想象的晃动，因此我的视线被她吸引住，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接着坐在我面前，双手垂在两侧，腰杆打直，挺起胸部。
胸部在这个姿势下，看起来更大了。
简直可以说她在强调自己的胸部。
况且制服上衣相当单薄，韩思雨的胸形几乎是一目了然。
”李翾。”
”咦？啊、什么？”
”既然要揉胸部就要好好揉。”
”好、好好揉？”
”我想应该要揉六十秒以上。”
”六、六十秒……”
我的天啊！
这门坎实在太高了。
好好揉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是说摸，什么时候变成揉了？
糗了，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说我是开玩笑的……
我对自己重要的朋友做了什么啊。
”你不用手下留情！”
”喔、喔！”
她这么一说，我反射性地举起双手。
举是举了，但却无法做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现在是吸血鬼的握力，真的必须手下留情，但我不知力道该如何掌控。话说回来，要隔着衣服摸，还是伸进去摸才对？第一步应该先做什么？我从这里就猜不到了。
不过我能确定，我用一只手绝对无法掌握……
因此，我很犹豫是否该采取正面进攻。
干脆从侧面朝中间挤——不对不对。
呜呜！可是现在还有更切身的问题。
”我、我说啊，韩思雨。”
”嗯？干么？”
”可以麻烦你向后转吗？”
我用蚊吶声说。
”看着你的脸我揉不下手。”
手电筒是仓库内唯一的光源，韩思雨看不清楚我的身影；但身为吸血鬼的我，却能清楚看见韩思雨的表情。
她已经满脸通红。
双唇紧闭。
这样太难下手了。
”…………”
韩思雨不发一语，顺从地点头回应，转身面向后方。
我看见她的麻花辫。
好漂亮的一头秀发，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她的头发……她的发质没有丝毫的受损。
可见她平常很细心在呵护。
”呜……”
啊！不过这样也很难下手。
韩思雨现在背对我，表示我要把手绕过她的身体，才能碰触到目标，但这样一来，她整齐垂放在两侧的手臂，就显得有些碍事……
”双、双手举高。”
”现在在做国民健康操吗？”
韩思雨说话的同时，举起了双手。
这下路径就畅通了。
于是我穿过她的腋下，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我俩已经快贴在一起了。不对，因为韩思雨背对我，我若要摸她胸部，感觉自然会像从后面紧抱住她一样……
而且距离很难掌控，我摸的时候应该把双手交叉吗？不对，还是用普通的方法比较容易掌握感觉。
我张开十指。
韩思雨从刚才开始便动也不动——但从她的背影来看，我知道她很紧张。不过，肯定是我比较紧张。
现在我的心脏噗通乱跳。
”待、待会你不会生气吧？”
”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
”……那你可以先说一声『李翾，请你揉我没穿胸罩的胸部，拜托你』吗？万一我之后吃上官司，才有办法脱罪。”
噗嘁！
我好像听见那样的声音。
是韩思雨血管的爆裂声吗？
还是她脸部僵硬的肌肉断裂？
”阿……阿、李翾，请、请你，揉、揉我没穿胸罩的胸部，拜……拜托你。”
”你这么小声我会很为难的。这样不就好像是我硬逼你说的一样吗？你要再大声点，明确说出你希望我对你做什么才行。”
”李翾！请、请你揉我没穿胸罩的胸部，拜托你！”
”……『能够让李翾揉胸部，我觉得很光荣。』”
”能够让、让李翾揉胸部……我、我觉得很光荣……”
”这个嘛……『我是为了让李翾揉胸部，才努力让胸部长成这么猥亵的』。”
”我是为了让李翾……揉、揉胸部，才、才努力让胸部长成，这么猥亵的。”
”喔，真看不出来韩思雨你还满色的嘛。”
”……呜，是的，我很色，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你再怎么色，都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说、说得对，嘿嘿。”
”那么，品行端正的好色班长，你的胸部具体来说是怎么个猥亵法？”
”大……大小和柔软的程度……猥、猥亵到无人能敌……我很自豪！”
喔喔！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为何自己会出生在这个世上呢，这是青春期常见的烦恼。我也有过这种疑问……
不过到了十七岁的现在，我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醒悟了。
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的生命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体验今日，李翾这个人类，才会出生在人世中……不对，不光是如此，这已经不是以我个人等级能够阐述的问题。
这个世界肯定是为了让我体验今日，才会延续到现在。
至今为止的历史，只是一种前奏曲！
”不过，我没办法揉自己朋友的胸部！”
我逃避了。
我投降，退后三步哭着求饶。
现在我的姿势接近下跪。
”不能这样！真的不能这样！”
”……胆小鬼。”
韩思雨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
没有转头看我。
不打算看我这个已经接近下跪的姿势。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我没出息。对不起。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回嘴。真的请你原谅我。我错了。我太得意忘形了。我太依赖韩思雨你的温柔，不过多亏你挺身而出，我才能醒悟过来。”
”你觉得这样就没事了？你觉得我是抱着多大的觉悟，才会像这样坐在这里的？”
”不、不知道，像我这种小人物根本猜不到。那个，可以顺便告诉我，您的觉悟有多大吗？”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只揉胸部……我还在想说，自己的第一次会在学校体育仓库的垫子上。”
”你做这种觉悟未免也太快了吧！？”
”我还想说在垫子上也OK。”
”也OK吗？”
听说那方面的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反而是女生比较干脆……可是这样实在太过头了！
”我都这样了，你却一直在吊我胃口，还让我说一些丢脸的话，结果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
”所、所以说我现在不是在道歉了吗？”
”原来道歉就能解决啊。喔——原来李翾道歉，我就必须要原谅他啊。喔——！”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请你原谅我，时髦的眼镜班长！”
”……我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瞧不起。”
”呜哇啊！”
是在说胸部吗？
还是在说眼镜？
该不会是指班长这个用词吧？
”李翾……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鸣！”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说那么棒的台词来折磨我！
”因、因为我如果就这样揉你的胸部，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啊！”
不揉可能也会后悔啦。
可是我却选择不揉而后悔，而不是揉了才后悔！
”改、改成帮你揉肩膀如何？”
”肩膀？”
”是的，肩膀。我想揉韩思雨小姐的肩膀。”
”……那就这样吧。”
我俩达成共识了。
我开始揉韩思雨的肩膀。
揉揉揉揉。
呜哇！一点都不僵硬。
我听说眼睛不好的人肩膀容易僵硬……不过她还真健康啊。如此一来，不会按摩的我就算揉她的肩膀，她也不会舒服吧……
她的肩膀一带没有肉。
能清楚摸到骨头的形状……这是锁骨吗？
嗯……这样也别有一番——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揉揉揉揉。
我就这样揉了六十秒。
”就、就这样，谢谢您的肩膀。”
我不得已帮她揉肩膀，最后还要向她道谢。
实在是奴隶性格。
”已经够了吗？”
”是、是的，后续请上网观看。”
”在网络上被揉我可受不了。”
”那、那后续的部分新学期再继续①。”
”嗯，也对。”
①注：”后续请上网观看”这句话并无特别的含意，作者只是想用”后续”两字起头来恶搞。
韩思雨点头说。
麻花辫也随之晃动。
”你让一个女生做到这种地步，”
我的手离开韩思雨的肩膀，她立刻就起身往前走，回到原本坐的那块垫子上。不过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转过身来。
”应该不会输吧？”
”我会赢的，韩思雨小姐。”
我的口吻也该改回来了，不然以后我可能命豆直对韩思雨毕恭毕敬。
不过，即便是毕恭毕敬，
我依旧能清楚表明自身的求胜心。
”我会赢。”
我能够这么说。
”我以你的胸部发誓！”
”不了，你不用以那个部位来发誓。”
我俩的干劲似乎有温度差。
”总之，”韩思雨轻咳一声。
接着开口说：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战了。”
”对……校园异能战斗的闭幕战。”
我开口说完的瞬间，
体育仓库外头，突然传来轰然巨响。
维多利亚。
最强、冷血的吸血鬼。
传说中的吸血鬼。
怪异之王，怪异之王。
她是吸血鬼。
有一头会让人着迷的金色秀发、身穿古典洋装、容貌姣好、美丽到令人惊艳的吸血鬼。其他不用再说明。
真要说的话，她是我——
身为其眷属的我，最后的敌人。
”维多利亚……”
我使劲挪开路障，打开体育仓库的铁门后，发现她就站在操场中央，而外头早已太阳西沉。
她脚边的地面出现裂痕。
是落地的冲击造成的吧。
眼前，她的脚踝已经陷入了操场中。
维多利亚的背后，看不见那对像蝙蝠的翅膀。我身为她的眷属，立刻就直觉到，她肯定是从那栋废墟的屋顶，立定纵身一跳，直接飞到这里来的吧。
等待日落之后，
才跳到我这边来的吧。
不过，这只能用惊人两字来形容。我之前的立定跳远，顶多跳个二十公尺就很自满了；但是，维多利亚却轻松跳了好几公里。
当然，我之前不是以创下最高纪录为目标，只是想跳到沙地而已，所以这不能当作比较的基准。但如果有人问我，能否从这里跳回那栋废墟的话，我的回答是我没自信，而且也不是有自信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把手向后伸，关上体育仓库的铁门。
韩思雨还待在里头。
这种门在维多利亚面前，根本形同虚设，不过关上至少能博个安心吧。
”别出声。”我对门后的韩思雨低声说。
接着，我踏出了一步。
走向维多利亚。
”……呦！”
我开口搭话，朝她接近。
”我没想到你会自己过来。”
我本来以为这点会是最大的难关。
时间的安排、场地的安排。
张辉昂、杨建平、上田历沪——与他们三人交手时，有专家负责居中协调；然而这次的情况不同。
我只能靠自己交涉。
但我俩都是吸血鬼。
是主从和眷属关系。
维多利亚会在日落的同时来到此处，就表示变回完全体的她，已经完全看透了我的动向。
我身在何方，
内心在想什么，
全都被她看透了吧。
眼前的维多利亚，看着我的眼神比平常还要更冷峻，先是右脚、左脚地拔出陷在操场中的双脚。
接着，
”吾只说一次。”
她开口说。
”厮役啊，太阳出来的那段时间，吾明白汝的心情了，也知道为何汝会那么生气。吾忍着睡意在思考，吾觉得自己太粗线条了，也觉得自己没考虑到汝原本是人类。所以，吾只对汝低头一次。”
”…………”
”回到吾身边吧。”
维多利亚说。
她的声音好甜美。
她用那媚人的声音，诱惑了我。
”与吾共生吧。汝救了吾的命，汝是一个怪人，正因如此吾才觉得能够和汝共生。汝想当吸血鬼，与吾永远共生吗？”
”……我拒绝。”
我说。
我回望维多利亚的冷峻眼神。
下定决心说道。
”你吃了人。对我来说，这就足够我拒绝你了。”
”倘若汝当时就知道吾会吃人……汝就不会救吾了吗？汝就会见死不救吗？”
”维多利亚——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不……”
我摇头。
”不对，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没去正视它。因为我当时只想为你牺牲生命。那就表示，我容许你吃人。可是，我没想到会有人因此丧命。我的所作所为既不崇高也不正确。”
自己死掉没关系——
可是看到别人死掉，就会很难过。
仔细想想，这是一个任性的想法。
这种想法……不会得到认同。
”……吾早知道汝会这么说。”
维多利亚露出笑容。
”吾只是想听汝亲口说出罢了。”
”维多利亚……”
”现在吾的犹豫消失了。厮役啊，吾也一样，打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知道汝是那种人。”
”哪种人？”
”汝只会在吾虚弱时对吾温柔，这点吾早就知道了。”
吾有想过，汝对变回完全体的吾不感兴趣。
维多利亚的语气很尖酸刻薄。
”汝不是因为对象是吾，所以才出手相救——只要有人很虚弱，不管是谁汝都会帮他。”
”…………”
我不是对谁都这样。
因为是李翾，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韩思雨刚才说过这句话。
但是我，
我就算不是维多利亚，那个时候也会——
”所以啊，吾早有预感会变成这样了。顺便告诉汝，吾是因为对象是汝，所以才救汝的喔。汝为了吾想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点值得赞许，杀掉就……可惜了。”
”……可惜。”
”汝也立下了相对的功劳，吾再次向汝道谢。来，再靠近一点，厮役啊。从汝的表情来看，汝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没错，汝只要亲手杀了吾……就能够变回汝最喜欢的人类。”
”…………”
我咽唾，发出咕噜一声。
我再次认清，她已经看穿了我的企图。还有，认清到我俩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么巨大。
这种对峙的感觉……不一样。
跟之前的三场战斗截然不同，有一股意想不到的压力和紧张感，掐住了我的脖子。
对。
最大的差异在于——待会的战斗，很明显将会是一场”厮杀”。
并未禁止杀戮。
而且……对方还是怪异之王。
”可别让吾太失望了，厮役。”
维多利亚说。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愉悦。
”现在的吾，状况是这数百年来最好的。上次同时对付他们三人的时候，我的状况不佳，而且太大意了，没想到那时吾的心脏已被偷走了……总之到了吾这种等级，很少有这种机会。”
”……什么机会？”
”认真的机会。”
说到此，维多利亚向我招手。
”说实话，吾也不知道自己认真起来会如何——不过，汝肯定是吾至今交手的敌人当中，最厉害的吧。所以吾不用手下留情，这让吾感到愉悦。”
”我不见得能响应你的期待。”
我拿出勇气，步步向她靠近。
若是平常的我，或许已经拔腿逃离此地了——不过，现在不一样。我身后的体育仓库中，有我最重要的朋友。我身后有一个应当守护的人，我不能逃走。
我必须迎战。
韩思雨，请看着我吧。
我不会让你看见我没出息的样子。
”毕竟我原本是人类，原本是『食物』啊。”
”……汝放心吧。吾从此刻开始，会带着敌意和恶意杀了汝，不过吾还是会让汝的。这是叫什么呢，那小子说的……对了，五五波吗，吾就订一些规则让汝吧。”
这是一个游戏。
维多利亚说完，轻轻一跳。
转眼间，她就来到我的正前方，距离近到彼此的双脚能相互交错。
完全体的她比我还高。
她俯视着我。
”吾不飞，不藏在影子中，不变成雾气，不变成黑暗，不隐形，不变身，不用眼力，不用物质创造能力。当然，吾也不会用斩杀怪异的……妖刀『心渡』。换句话说，吾不会用吸血鬼的主动技能，就这样说好了。当然，汝可以自由使用不过，汝能做的顶多是把手臂变形吧。”
”…………”
那是因为韩思雨当时被当成人质，所以我才能变形。现在我的理智偏向人类，让手指变形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难事吧。
如果我有张辉昂的精神力或是经验，那倒另当别论，不过刚变成吸血鬼的我两者皆无。
”汝是吾的厮役，吾身为汝的主人，本来能对汝的行动做某种程度的控制。这点，吾也不会做。吾跟汝保证，不会做出那种破坏雅致的事情。吾辈单纯只靠不死能力来分胜负。如此就不需要有实战经验。在这种距离，站稳脚步互相厮杀，这样吾和汝就是五五波了吧？”
”……看来你活得相当无聊嘛。”
我说。
双眼瞪着贴近自己的维多利亚。
”你为了想认真而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说，你这叫做轻敌呢？”
”轻敌？很不巧，吾没蠢到对自己的眷属轻敌。不过，要是不给汝机会，游戏就无法成立吧？吾想要认真看看。要是汝打到一半就投降，那就太无聊了。”
接着，她摆出手刀架式。
以双手为刀……在这极近距离下，进入迎战姿势。
我也模仿她的动作。
这种状况下，手刀比握拳好。
有吸血鬼这等臂力，拳头和手刀的威力可说是在伯仲之间。既然如此，应用范围广的手刀较易使用。
”…………”
此时，我察看了周围的状况。
太阳虽已下山，但也才刚入夜没多久，校内不会有人吧，就算我们学校远离住宅区，但还是有可能出现目击者。
必须速战速决。
当我如此心想时，
”汝在吾面前还敢东张西望，真是好胆识啊，厮役。”
维多利亚开口说。
”放心吧。那三人现在已经不在了，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恢复全力的吾。就算被人看见，顶多也只会变成这个镇上的传闻罢了。”
”……传闻。”
街谈巷说。都市传说。道听涂说。
传闻会招来传闻，然后招来怪异。
”不过……汝的携带口粮就另当别论了，她在汝身后的小屋内吧？”
”……维多利亚，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喔？好吧，就当作是送汝上路的礼物，吾会回答汝任何问题。汝问吧。”
”对你而言，人类是什么？”
”食物。”
”是吗？”
这毫无踌躇的回答，
让我能够卸下最后的束缚。
”我也想听你这么说——听你亲口说出这句话！”
接着我移动了，维多利亚也跟着移动。
”受死吧，我的主人！”
”领死吧，我的厮役！”
我俩同时动身，但维多利亚却让我先攻，这也是为了维持势均力敌的局面吧。
我的手刀往维多利亚的颜面横砍而去，砍掉她上半边的脑袋，使其连同金发一并往后飞。
维多利亚仿佛在等这一刻，她的手刀也让我的头部炸开。同是手刀，但威力简直天差地远。手刀的攻击面积比张辉昂的拳头更小，所以威力也更能集中。
我俩的脑袋同时飞离。
正常来说，这样就分出胜负了。
然而，我和维多利亚不是人类。
是怪物。
就算脑袋飞离，就算脑髓被破坏，也能瞬间再生，恢复原状，唯独意识和视野会暂时中断而已。
不会留下任何伤口。
”呀哈！”
维多利亚……笑了。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她发出颤音，愉快地笑了。
仿佛独自在和声一样。
”很好——这才是吸血鬼厮杀的乐趣所在！再来、再来、再来吧，厮役！”
”啰唆！”
手刀和手刀相互交错。
不光是头部，也落在身体和四肢上。
我的手刀刨掉维多利亚的肉。
维多利亚的手刀亦然。
双方毫不客气地，持续刨肉。
”呜！”
当然，我的痛觉没有麻痹。
痛觉还是存在。
脑部被打烂思考会停止，肺部被打烂呼吸会停止，心脏被打烂血液便会停止流动。
因为变成吸血鬼——
身体不会产生质变。
恢复力、治愈力、不死能力。
只有这三项会超乎常人。
但是，这样就够了。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哈哈！再叫啊——吾最喜欢男人发出的英勇咆哮！”
如我所料，维多利亚的胸前猛烈晃动——但她的攻击却比乳摇还要更猛烈。
同时还发出大笑。
痛觉，维多利亚当然也有。
她不可能没有痛觉。
然而，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不像我一样咬紧牙根，也没像我一样发出叫声。
不管我打烂她哪里——
不管是脑部、肺部还是心脏，她都毫不在意，不停发出宏亮的笑声。
眼神冷峻，但表情却很愉悦地——
发出凄惨的笑容。
”该……该死！”
”喂喂！要说这句话还太早了吧，厮役。现在吾辈平分秋色，汝还在懊悔什么！”
她已经习惯痛觉了吧。
身体被撕碎的痛楚，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吧。
倘若如此，
这数百年来，
她到底经历过何种战场，
跨越何种生死关头呢。
这就是经验差距——战斗经验的差距！
”鸣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但是！
我这次会用斗志，来弥补经验上的差距！
”对对对，就这样继续叫，发出吶喊吧！”
”别故作轻松了，维多利亚！”
”一想到汝是最后一次这样叫吾，吾就觉得有点不舍呢！”
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斗。
因为不管鲜血如何飞洒，肉片如何四散，都会在落地前蒸发，蒸发的瞬间又会重新再生。
并且毫发无伤。
我可能会因疼痛而休克死亡。或许我已经死过了，但因不死能力又死而复生。
不过……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的不死能力平分秋色。
攻击力是维多利亚居上。
然而，这是为什么昵。老实说，我没想过自己手刀的破坏力，能在维多利亚身上造成如此伤害。我以为自己的攻击力会一面倒的不利；但事实上，我的攻击却能轻易破坏她的身体。
像在粉碎豆腐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维多利亚的脸颊被打烂，露出有如撕裂嘴女的笑容，同时回答了我的疑问。
主人和厮役。
我会想的事情她已经看透了。
”老实说，厮役啊，吸血鬼的防御力并不高啊！当然人类这种食物比不上吾辈，但吾辈的防御力很低，就跟卓越的攻击力成反比。攻击力若是一百，防御力了不起十到二十吧！厮役，汝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啊！”
维多利亚连洋装都复原了。那件洋装是以她的意念制作而成，我的情况就不同了，我的衣服只是普通的衣服。
现在我的上半身几乎裸露在外。
”因为不死能力就等于防御力吧！”
”没错！”
维多利亚说。
”所以在这场战斗中，汝不用防御吾的攻击，只要尽全力不断攻击吾，打烂吾的身体吧！”
”你是被虐狂吗？”
”吾不否定喔！”
有时我俩的手刀会对撞。
这种情况下，是我的手会粉碎。
这场战斗中，没有耍小聪明的余地；但也无法以大智取胜。
这场战斗，
要拚到不死能力用尽，
或者是其中一方的精神崩溃为止。
不对。
其实并非如此。
这场没有结果的战斗，只不过是前哨战罢了。对维多利亚来说就像一场游戏；对我来说虽然不是游戏，但也是一种准备。
我知道。
我很清楚。
同时，我已经直觉到了。
杀死维多利亚的方法。
消灭她的方法。
前一刻和她见面时，
我出于本能，理解了方法。
我不知道这是人类的本能，还是吸血鬼的本能，总而言之，我直觉到了。
仔细想想，维多利亚曾经亲口告诉过我，既然这样，那个办法肯定有用。
我该做的事情很清楚了。
不过，还找不到时机。
因为我消灭维多利亚的方法，也等于她消灭我的方法。
正因如此，对她来说才会是一种消遣。
一场游戏。
维多利亚随时都能杀我，当然她不是在轻敌，她只是想多享受一下自己的全力以赴吧。
所以只要她一有破绽，我就出手。
我现在必须伺机而动，站稳脚步继续厮杀。
继续这场无止尽的厮杀和再生。
”哈哈！吾喜欢，厮役。汝真有胆识！汝是吾之眷属，虽有能力，但以一个刚诞生的吸血鬼来说，根本无法舍身到这种地步！”
”眼下的状况就是如此！你会喜欢再好不过了！”
”这真是太可惜了！汝搞不好会像吾一样变成传说呢！”
”传说？那种东西我才不稀罕，被一群不认识的家伙知道自己的名字，光想就叫我背脊发寒！”
”吾也是这么认为！”
厮杀中的对话。
刨掉对方肉块时的对话。
这对话和昨天——在废墟屋顶上的对话截然不同，是一种粗暴、杂乱无章、随口说出的对话。
而且，我没有露出笑容的余地。
维多利亚虽然在笑，那笑容却和昨晚的笑容不同，没有丝毫的亲切感。
我险些被冲击的力道震飞——
但还是稳住了脚步。
这叫做”等活地狱”。
身体就算被撕得粉碎，在一阵清风的吹袭下，便会再生恢复，接着在一碎一复之间，身体会不停被撕裂恢复，永不停息，这就叫等活地狱。
是八大地狱之一。
若是如此，此刻……这里就是地狱。
”对了，告诉汝一个好消息，厮役！虽然吾辈就要永别，汝知道了也没用啦——”
”啊啊！？”
”张辉昂、杨建平、上田历沪不用说，至今想杀吾的吸血鬼猎人，还有那个穿着花衬衫的小子，都不知道其实吾原本也是人类！”
维多利亚笑道。
她的脖颈被切断，再生的同时开口说。
”原本是人类换句话说，就跟张辉昂和汝一样！”
”啊什么？你不是纯种的吸血鬼吗！？”
我本来以为她是。
这么说来，维多利亚从未亲口说过。
”吾已经忘了人类时的事情，不过家世似乎还不错！是叫做贵族吗？这身洋装就是当时留下的……哈！不过年龄超过三百岁的吸血鬼，已经没有纯正或眷属之分了！”
”然后，那又怎样！”
”没什么，活了这么久有些事情吾都忘了，昨天和汝争论之后才想起来！以前吾第一次吃人的时候，也曾经犹豫过啊！”
”既然这样！”
”汝也一样！”
维多利亚停止攻势，
接着开口说：
”只要吃了一个人，那股罪恶感就会消失喔。”
”…………”
我也配合她，止住了攻击。
我俩身上的伤，转眼间就恢复原状。
”张辉昂以前也是人类……而且还是吸血鬼猎人，可是他也会吃人喔？不过啊，他只吃上田历沪的教会供应的死刑犯啦。”
”不是因为对方是死刑犯就可以吃吧……更何况是上田历沪的教会判定的犯人。”
”没错。但能吃和不能吃的基准，不只限定于人类。有些人会说不能吃牛、不能吃猪、不能吃鲸鱼、不能吃狗，从这样来看，就连人类之间都会有文化差异吧。何况吾是怪异之王、是吸血鬼呢。吾只要每个月吃一个人类即可，一年顶多才十二个人。以数百年来换算，不过也才六千人。从历史的观点来看，这个数量才多少？人类至今杀了多少人类？”
”……你那是狡辩。”
”吾绝不会威胁到这个世界。吾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微不足道。这样汝还能说，因为吾吃人所以该死吗？”
维多利亚说。
”人类的食欲才叫贪啊。”
不吃就会死。
不单是吸血鬼，人类亦然。
不单是人类，动物亦然。
我想成为的植物，亦是如此。
只要不是无机物。
只要不是石头或铁块之类的物品。
要活下来，都必须牺牲其他的生命。
”问题不是那个，维多利亚。”
我说。
”还有你说得对，我会对你这么说——因为你吃人类，所以去死吧。”
”喔？”
维多利亚接受了我的响应。
同时，慢慢瞇起冰冷的双眼。
”维多利亚，我是人类啊。”
”是吗，吾是吸血鬼。”
随后，战斗再次展开——原本应该如此。
无止尽的厮杀和无止尽的再生，原本将永无止尽地继续展开——但就在此时。
我的身后，
传来了叫声。
”等一下！”
这声音相当响亮。
响彻了我未来的高中的操场。
我很清楚那是韩思雨的声音——这么说来，我在前一秒似乎有听见铁门的开启声。
”阿——李翾，事情有点奇怪！”
听到身后传来这句话，我反倒觉得奇怪的人是她。
为何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走出体育仓库？你没有恐惧感吗？就算我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不过站在维多利亚面前，即便会畏怯也不奇怪。我应该告诉过你，维多利亚只要双眼一瞪，就能破坏空心水泥砖吧？
为何你还敢现身？
”韩思雨！别说了，快躲好！”
我知道这么做有风险，但我还是转头后望。
”不对，快逃！你快逃！别待在这里！尽量远离这里！”
”不、不是，李翾——”
韩思雨失去了冷静。
就算看到我遍体鳞伤、就算自己的侧腹被杨建平弄得血肉模糊、就算被上田历沪当成人质，韩思雨都一直很冷静，现在她却明显动摇了。
”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李翾，我、我们大概看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看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是说我还有看漏的东西吗？
不，没那回事。
不可能有其他未了的事情。
”啰唆！”
维多利亚大吼。
维多利亚也失去了冷静。
这种反应令我相当意外。
不过，维多利亚惊慌失措的模样，我曾经看过一次。当我还是人类，想把她弃之不顾时。
当我做出正确判断的那一刻。
她开始惊慌失措。
哭泣、请求、道歉。
”废话少说，携带口粮！”
维多利亚两眼一瞪。
光是这样——
韩思雨身后的仓库铁门就被震飞。
眼力。
上次我踢坏铁门还能修复，这次却不可能了。因为铁门就像铝箔纸一样，压缩皱成一团，飞入体育仓库内消失无踪。
韩思雨身旁的泥土，出现了蜘蛛网状的龟裂。
周围和身后的东西，全数消失。
就这么一眼。
只是看一眼罢了。
最强、冷血的吸血鬼怪异之王！
”…………啊！”
韩思雨的话语，顿时吞了回去。
但我明白。
我已经很清楚了。
我知道——
知道韩思雨现在有危险。
我知道韩思雨——
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打退堂鼓。
她也很刚毅地，用力回瞪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你该不会。”
”区区一个人类，不要多管闲事！”
维多利亚再次看着韩思雨。
双眼一瞪。
眼力——吸血鬼的眼力，不过！
有破绽！
在无止境的厮杀中，维多利亚不会有破绽，现在她却有机可乘！
她和我不同，就算在对峙中也能够东张西望——不过，现在不一样。
现在不一样。
她失去了冷静，又看着韩思雨。
破绽百出。
”维多利亚！”
我叫着她的名字——
同时冲进韩思雨和维多利亚之间，
正面接住她的眼力。
就在身体被吹散的同时——
我朝她的脖子，一口咬下。
用变长的虎牙，一口咬下。
”…………！”
消灭维多利亚的方法。
消灭吸血鬼的方法。
吸血鬼消灭吸血鬼的方法。
仔细想想，这是相当简单明快的问题。
我的本能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这是人类的本能，还是吸血鬼的本能，
不过，其实她有亲口说过。
我和张辉昂交手前，维多利亚曾给了我一个称不上是建议的建议。
——汝还是要注意，
——别被他吸血了。
——因为吸血鬼要是被同类吸血，存在本身就会被榨干。
当时我没有吸血的冲动，但现在不一样。
我的肚子有些饥饿。
咕噜！
我吸了她的血。
将牙齿刺入她柔软的白色肌肤中。
没人教过我吸血的方法，但我却很清楚。
正如同人类肚子饿了会吃饭一样。
”喀！”
维多利亚发出呻吟。
从肌肤溢出的鲜血会恢复；但被吸走的却不会。
因为这是能量吸收。
怪异用来对付怪异的招式。
不是进食。
吸血是进食，但这招却不是。
这只是……单纯在消灭怪异。
我挺身挡住了维多利亚的眼力，韩思雨应该没受到伤害。接下来只要把维多利亚吸干，就像那天，她对我做的事情一样，把鲜血一滴也不剩地榨干——
”哈！”
维多利亚。
她被我跨坐在身上，仰倒在地——
却还是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想带着笑容赴死吗？
这样也好。
不过，
她的鲜血——维多利亚的鲜血，美味无比。
不管有多少量，好像永远喝不完似的。
同时美味得——
让我想永远喝下去。
维多利亚。
我会毫不犹豫，就这样直接消灭你，心中也不会有半点充实感和成就感。
我要杀了你。
亲手杀掉我救的这条命。
这是我的责任。就算你这样死了，然后我变回了人类，我也一样不会有充实感和成就感吧——因为那只是一个结果罢了！
”……咦？”
无意间，
无意间我突然想到。
我看漏的事情？
我看漏的事情是什么？
那件事情严重到韩思雨必须要冲出体育仓库，是什么事情？
还有，维多利亚刚才为何如此慌张？区区一个”携带口粮”的胡言乱语，为何她会那么激动？
她明明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而且，那句话我很耳熟。
”废话少说”。
我以前好像也从维多利亚的口中，听过那句话。
——吾不管汝是交涉人还是谁，
——废话少说，
——小子。
对了。
维多利亚对专家说过那句话——当时在聊什么话题？
这我记得。
专家在那之前说的话。
——我欣赏你，维多利亚。
——因为你想把自己的眷属李翾老弟，
——变回人类。
——我欣赏你的气魄。
”…………！”
我——
原本压倒维多利亚，跨坐在她身上，不禁反射性地挺起上半身。当然，牙齿也抽离了她的脖子。
接着，我看了她脸上的表情。
表情。
维多利亚冷峻的双眼，冰冷中带着空洞。双眼带着朦胧，但她还是歪起了嘴角。
”怎么……厮役。”
她说。
”吾的血……还剩下一半喔。”
”…………”
”血被吸走那么多，现在吾已经动不了了，要是不快点消灭吾，吾立刻就会复活喔？”
她说得没错吧。
现在动不了，不过立刻就会复活。这点没错。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
我必须问她一个问题。
我最后想问的问题，刚才应该问完了然而，现在又多了一件非问不可的事情。
那或许是——
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吧。
”喂、喂，维多利亚！”
”什么？”
”你……原本打算怎么把我变回人类？”
听见我的问题，
维多利亚露骨地，咂了一声嘴。
”这件事情……与现在的汝有关系吗？”
”有关系，非常重要。”
”那个携带口粮，不要多嘴就没事了。”
维多利亚对韩思雨痛骂说。
接着闭口不语。
而被痛骂的韩思雨，缓缓地朝我和维多利亚走了过来。她穿上了毛衣，系好了制服领巾，但胸部的摇晃却很剧烈，背景仿佛发出了”弹～～”的状声词。照这样看来，她似乎没时间把胸罩穿上。
韩思雨对胸前的波澜毫不介意，走到我们的身旁。
接着开口说：
”维多利亚。”
她的语气难过。
”你……打从一开始就想死在李翾手上吗？”
”…………”
”为了把李翾变回人类。”
我看漏了这一点。
如果事情没变成这样——如果我没目击到，维多利亚吞食上田历沪那一幕的话。
到底维多利亚要如何把我变回人类呢？除了韩思雨查到的方法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吗？
我没想过这一点。
完全……看漏了。
接着，维多利亚开口说：
”说什么蠢话，携带口粮，汝有什么根据——”
”那你要怎么把李翾变回人类？请你告诉我。我查过了……吸血鬼要变回人类，似乎没有其他方法了。”
除了——
除了杀掉主人之外，
除了瓦解主从关系之外的方法。
”哈！那还用说——吾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厮役变回人类。吾是为了让他收集吾的手脚，才说谎骗他的。为了变回完全体，吾不管什么谎都会说。吾把这家伙变成眷属，其实也只是为了吾自己的方便。”
”不对。你会让李翾收集残缺的部位，是因为他就算杀了不完全的你，也没办法变回人类吧？所以要变回完全体，死在他的手上才有意义。”
当时，
维多利亚会那么高兴，不是因为自己变回完全体，而是因为让我变回人类的条件凑齐了是吗？
”愚蠢，汝完全猜错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来这里呢？”
韩思雨对维多利亚的语气极其冷静。
她们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
一个是高阶，一个是低阶。
但韩思雨却能稀松平常地和她说话。
”李翾有理由要和你战斗；可是你没有吧。你说什么使出全力的机会，还说了一堆牵强附会的理由——其实你来这里，是想被李翾杀死吧？目的只有这样吧？你还故意把条件弄成五五波，甚至还用言语刺激他。”
”羽、韩思雨——”
”李翾你别说话。”
韩思雨断然阻止了我的发言。
接着续道：
”当然我这么说没有根据，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而已。可是，刚才我开口打断你们的战斗，你却没有杀死我，当下我就明白了，你——”
吸血鬼的眼力，
虽然震飞了韩思雨身旁的东西，
但却没有伤害到韩思雨。
先前杨建平对闯入战斗的韩思雨，立刻就丢出十字架，亳不留情；维多利亚把韩思雨当成我的食物，却没有出手攻击她。
只是威吓她而已。
”你想要寻死。”
”……汝不要多嘴就没事了。”
维多利亚她——
重复了刚才的话语。
”汝说这些想做什么？说了这些话，汝觉得吾的厮役，还有办法杀吾吗？”
”咦？”
”吾是主人，很清楚厮役的个性。他是一个会救吸血鬼的蠢蛋喔。要是他知道吾的想法，照那小子的说法，就是吾的『气魄』的话，他还有办法吸吾的血吗？”
”这、可是……”
韩思雨无言以对。
维多利亚冷眼看着她。
用空洞的眼眸，冷眼看着她。
”那是吾觉得最困难的地方。吾很烦恼，该怎么让他动手杀吾。所以吾把方法一直保留到最后一刻，没说出口。吾本以为只能叫他直接杀了吾……不过多亏上田历沪的出现，把条件都凑齐了，虽然这点是在吾的意料之外。如果吃一个人，这家伙就会气成那样的话，那吾当初就不用刻意去烦恼了。”
吾啊，维多利亚用同样的眼神望向我——
开口说。
”吾本来想就这样当坏人，被汝憎恨，被汝杀死。汝不必知道吾的意图。”
”为什么？”
我呢暔。
内心茫然若失。
但这是事实，因为一切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厮役啊。”
维多利亚开口说。
”因为吾一直在找寻葬身之地。”
”葬身之地……”
吸血鬼的死因，
有九成是自杀。
无聊会杀死吸血鬼。
强烈的无聊。
”吾会来这个国家，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因为第一任眷属死后，吾就没再来这片土地了。吾不是来观光的。”
”可、可是你之前……”
之前哭喊着，
说自己不想死。
少了心脏，断了手脚。
勉强逃出敌手。
”吾本来觉得死了也无所谓。本来是那样的。”
维多利亚接着说：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吾却害怕死亡。”
”…………”
”害怕活了数百年的自己……会就此消失。很害怕、很害怕自己会从世界上消失，害怕得无法自拔。那时候汝刚好经过……所以吾就向汝求救了。”
”结果……我救了你。”
我没想过那是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
也没有瞻前顾后。
我只是——
不想看见她哭泣的脸庞。
无法袖手旁观罢了。
”吾出生至今，第一次受到他人的帮助。”
”…………”
”吾从未受过人类或吸血鬼的帮助。当吾在吸汝的血时，吾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不解。所以，吸干了汝的血之后，吾没有把汝吃掉，而是让汝变成吾之眷属。吾此生第二任眷属。”
那时汝一直没醒来，吾还以为汝会失控呢，维多利亚说。
她片刻不离。
一直在看护我。
”不过，最后汝终于醒了。汝要是想当吸血鬼的话倒也无妨；不过正如吾所料，汝还是想变回人类。在汝失去意识的期间，吾想了很多。那时候吾就决定了。”
维多利亚有气无力，但语气坚定地说：
”吾要为了汝而死。”
”……为了我。”
”吾要被汝杀死，把汝变回人类，这次一定要死成。吾觉得自己总算找到葬身之地了。吾从四百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葬身之地。”
”四百年前开始……”
那是，第一任眷属的事情。
维多利亚说过。
自己没办法把他……
——当时的吾，没办法把他变回人类。
——这次我会尽可能活用当时的教训。汝准备好了吗？
”吾没办法为了他而死。没办法牺牲自己的生命，没办法把他变回人类，所以这次——”
”你要为了我。”
为了把我变回人类。
为了帮助我。
打算牺牲自己的生命吗？
”所以汝不要太自以为是，厮役。追根究底来说，这是吾的责任。要是吾当时没吸汝的血，没做出那种难看的举动，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况且如果汝没救吾的话，吾当时早就死了。”
”…………！”
咦？
奇怪……等一下。
我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吧。
这不就表示我的心理方面……
我不是才刚说过，
自己在心理方面没问题的吗！
”……怎么了，汝在哭吗？”
”啊……！”
当我发现时，脸颊已经因泪而湿润。
为什么？
就算知道这些，我该做的事情还是没变吧？
就算她想为了我牺牲生命，我还是要杀了她。
因为这家伙会吃人喔？
”吾的厮役啊，汝真是一个爱哭鬼。太没出息了。”
”不……不对，这不是眼泪，这是……”
这是，我开口说。
”这是……血。”
”喔？”
”我正在流血。”
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维多利亚是吸血鬼。
她吃了上田历沪。
迄今吃了六千人。
可是，
”……你也有鲜血在流，你也活着啊！”
她是活着的。
所以我们都一样。
我做过的事情，
她现在想做的事情。
她做过的事情，
我现在想做的事情。
根本一模一样啊！
”实在是，携带口粮，汝做了多余的事情。”
维多利亚说。
”吾本想在适当的时候露出破绽，让他杀了吾。不过无妨，厮役啊，反正汝除了杀死吾，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那种事情——”
心理方面。
我的心理方面。
”汝要是不杀吾，吾从明天开始，一天就吃一千个人……吾这样说的话，汝就只能杀了吾吧？吾就先吃了那边的携带口粮，证明吾不是在吓唬人，这样汝就能下定决心吧？”
”…………呜！”
”汝自己救的性命，就由汝亲手来除掉。这是……汝的责任吧？”
”维多利亚——”
”汝是第二个这样叫吾的人，也会变成最后一个。”
我用视线向韩思雨求救。
川韩思雨只是咬着下唇，不再开口说话。这仿佛在告诉我，眼前的状况有多么的绝望。
韩思雨也束手无策。
维多利亚说得没错。
韩思雨没必要跑出体育仓库，揭露她的意图。因为就算知道了，我该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只会像这样让情况恶化罢了。
但是，
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今后我将会永远误会维多利亚，不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感到后悔。
只会像个丑角一样，变回人类。
世界上有这种事情吗？
到头来，只有我自己如愿以偿吧。
其他人不会得到幸福。
只会让维多利亚承担一切。
”来吧。”
维多利亚露出笑容。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杀死吾吧，厮役。”
”该死！”
你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葬身之处？
想要自杀？
那根本只是在逃避吧！
那是你内心在逃避的证据吧！
不管你表现得再怎么从容，你的真心话其实是……我那天在路灯下听见的那些吧——
吾不要，不要、不要！
吾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
救救吾，救命、救命！
拜托！
吾不想消失，不想死！
来人、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对不起！
”专家——！”
我朝着夜空，
扯开喉咙大喊。
用吸血鬼的肺活量，尽全力吼叫。
”专家！”
接着，我叫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那位穿着夏威夷衫、吊儿郎当的轻浮男。
叫了那位早就洞悉一切的男人。但他却只字不提，只会厚着脸皮，叼着没点火的香烟。
”你一定在某处偷看吧。别故弄玄虚了，快点给我滚出来！我有工作要拜托你，王八蛋！”
韩思雨惊讶地看着我。
维多利亚也一样。
我无视她们惊讶的视线，继续大叫：
”专家！我知道你在这里。中立的你，不可能没来察看这里的情况！你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我不会再要求你说明！所以你快出来！我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加害者不是被害者！所以你快出来，专家！”
”你不用那样大喊我也听得见啊。”
此时，
专家不改悠然的态度，出现在体育仓库的屋顶上。
他盘腿而坐，手撑脸颊。
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坐在那里，抑或是突然出现在那里。
”李翾老弟，我们能在这种地方见面，真是史无前例啊。”
”……专家。”
”哈哈！老弟你还真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我有工作要拜托你。”
我重复说。
看着专家，重复说。
”想办法帮我解套。”
”要我想办法？”
专家露出苦笑，从屋顶一跃而下。从他的体格看来，很难想象他会有优良的运动神经；不过他的落地动作很漂亮，膝盖没有半点弯曲。
接着，他悠哉地朝我们走来。
”这种说法还真模棱两可啊。”
”我会付钱。”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别推给我啦，专家说。
他似乎想置之不理。
不对，其实他已经置之不理了。
”呦！班长妹。”
接着，专家对韩思雨举手打招呼。
”我们是第一次碰面，对吧？”
”……是的。”
韩思雨也回以注目礼。
”初次见面，我是韩思雨。”
”维多利亚的事情结束后，幸好我在这个城镇多逗留一下。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认识你。”
”……我还以为专家先生很讨厌我呢。”
”不是啦，我不会讨厌女孩子啦，我先声明一下，如果你从李翾老弟那边，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那肯定是谣言。”
专家厚颜无耻地，
继续装傻说道。
”不过你真厉害呢，你和怪异明明没有任何的瓜葛，却介入得这么深，女高中生还真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不是没有瓜葛。”
韩思雨毅然说道。
”这表示李翾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哇喔！友情呢。”
专家不禁笑了。
他这瞧不起人的态度，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恼怒。
”还是说这叫青春呢。”
”小子。”
维多利亚对专家开口。
”别来碍事。吾辈说好了吧。”
”我不记得有跟你说好喔，维多利亚。我只是把条件凑齐罢了。你愿意牺牲自己，把老弟变回人类的话，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我——换句话说，就是对人类而言。”
专家说。
原来是这样。
上田历沪肯定也是这样。
我就觉得奇怪，为何他会乖乖把维多利亚的双手奉还；不过专家有说，他把状况告诉上田历沪。告诉他说：维多利亚答应要把我变回人类。
所以他才会把手还给我们。
专家是用这种方式，与对方达成协议的吧。
他是用这种方式，这种理由，让上田历沪妥协的吧。
就算他奉还双手，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教义。
理当也能保住他身为大主教的面子。
结果，我却和维多利亚聊得太入迷，还跑去便利商店，因为我不舍得和她分离，一直拖拖拉拉，没动手杀死维多利亚。
所以上田历沪才会以为自己被专家骗了，而只身闯入废墟吧。
变回完全体的维多利亚，就连结界也藏不住她的踪迹。
”所以说啊，原本事情的发展都如我所愿……班长妹你真的太鸡婆了啦，李翾老弟明明没必要知道。”
”我……”
韩思雨还是无所畏惧地说。
”我觉得那是不对的。”
”哎呀呀！你真有胸部啊，我承认你的胸部。”
”什、什么？”
韩思雨慌忙按住胸口。
胸前晃啊晃地。
专家看着韩思雨，
”啊！错了错了。我是想说，你真有胆量①啊，我承认你的胆量。”
①注：日文中，胸部和胆量只差一个字，一个是”胸”，一个则是”度胸”。
他笑了。
最好是这样。
他只是在性骚扰而已。
”总之呢，优等生说的话真是了不起，那班长妹，你要怎么解决这个状况？”
”……那是李翾要决定的事情。”
面对专家的反驳，韩思雨回答说。
”至少不应该把他蒙在鼓里，这样太残酷了。”
”因为啊，老弟要做的抉择很困难嘛。班长妹你太温柔了，温柔得好残酷啊，真的已经脱离常轨了。老弟到底信赖你哪一点啊？”
”…………”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专家面向我。
然后如往常一样，叼起一根没点火的烟。
”我来这里，原本只是想把这场庙会看完，不过现在我下来了，已经骑虎难下，就听听你的要求吧。你要委托我这个专家工作吧？价钱方面呢，这个嘛，就拿上次一笔勾销的数百万日币继续算下去吧。”
专家奸笑说。
”那你的希望是？”
”……希望你告诉我让大家都幸福的方法。”
我将内心的期望，
化成了言语。
”告诉我让大家都有美好结局的方法。”
”哪可能有那种东西。”
少蠢了，专家耸肩说。
”你也想得太美了吧，那种东西是小学生在公民道德课写的作文题目啦，太不切实际了。”
”专家，我——”
”不过！”
专家把叼在嘴上的香烟收回口袋，
接着依序看了韩思雨、维多利亚还有我，开口说，
”倒是有让大家都不幸的方法。”
这句话让我们目瞪口呆。
他滔滔不绝地续道：
”也就是说，把这次发生的不幸分散，大家一起来承担，没有人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如果这样也行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方法。”
”…………”
让大家都不幸的方法——大家一起来承担不幸。
分散。
分散开来，大家承担。
不让一个人来背负。
”具体来说呢……我想想，李翾老弟先把维多利亚弄到濒死状态，把她绝大部分的吸血鬼特性和技能夺走，但是不要杀死她。如此一来，维多利亚会比上次还要更接近死亡，变得无影、无形、无源、无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她会变成类吸血鬼的人类，变成低等的存在。在那种状态下，就算肚子再饿也无法吃人。”
然后呢，专家接着说。
”老弟你也没办法变回人类。不过，会变得十分接近人类。你会变成类人类的吸血鬼，体内会残留些许的吸血鬼特性和技能，严格来说你不算是人类了，不过又距离吸血鬼十分遥远，所以十分接近人类。当然，那种状态和吸血鬼混血截然不同，你会变成一个不上不下的存在，很适合你呢。”
”很、很适合我？”
”当然，你也一样，就算肚子再饿也无法吃人。不过……变成那样的话，老弟你就先不管，维多利亚会因为营养不足而饿死，所以你必须经常喂维多利亚喝你的血。你把她变成那种低等的存在，所以她只能靠你的血肉来维生。你的下半辈子必须奉献给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的下半辈子也必须和你相依为命。”
”那——”
这时，韩思雨插嘴说。
”也就是说，我们人类——”
”没错。放弃消灭危险的吸血鬼，放弃完全消灭最强、冷血的吸血鬼，以及她的眷属。因为她的能力几乎完全丧失，张辉昂和杨建平之类的吸血鬼猎人，根本找不到她。换句话说，危险的吸血鬼会活下来。而且维多利亚和老弟以后可能会变回吸血鬼，然后以人类为食，这层危险绝对不能忽视。”
这么一来——
大家都会不幸。
没有人可以如愿以偿。
维多利亚不会死。
我也无法变回人类。
两个吸血鬼都会活下来。
”……汝、汝在开什么玩笑，小子！”
维多利亚在我下方怒吼。
扯开嗓门大喊。
她的血液有半数被我吸走，动弹不得的她，能够做的只有怒吼。
”年纪连吾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小子懂什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吾不想活得茍延残喘！要丢脸也要有个限度，吾不想活下来丢脸！这里就是吾的葬身之地！吾好不容易才找到，好不容易才可以死！吾……要为了厮役而死！让吾为了他死吧！杀了吾、杀了吾——快杀了吾！吾不想活下来！”
”所以就要你不幸啦，你不会如愿以偿，不过决定的人是李翾老弟啦。嗯，班长妹说得没错。”
”厮役！”
维多利亚似乎觉得和专家无法商量，视线朝我望来。
”吾刚才说过，别被那小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吾不想活下来。”
”……就算是这样，我——”
我下定决心，毫不犹豫。
我清楚明白这是自己的责任。
也确实考虑到后果，开口说：
”我还是希望你活下来。”
”…………呜！”
我——
轻抚她的秀发。
那头金色秀发。
她那柔顺的头发。
这似乎是——没错。
这似乎是服从的象征。
”我不会只说一次……我会像个厮役，不停低下头来拜托你。请你不要想死，苟且偷生地活下来吧。请你去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地，而不是葬身之地。”
维多利亚露出绝望的表情。
然而，她却动弹不得。
甚至无法挣扎。
只是眼眶泛泪。
泛出像血一般的泪水，哭哭哀求。
”拜、拜托……求汝了，厮役，求汝……请汝杀了吾，求汝杀了吾，变回人类。就当作是帮吾一个忙——”
”抱歉，维多利亚。”
我唤了她的真名。
这个名字，今后大概不会再唤第二次了。
”我，没办法帮你。”
就这样，我的暑假结束了。
宛如地狱的暑假。
同时也是初中生活最后的暑假，就在无人幸福、无人得到救赎下，以一个惨不忍睹的BAD END落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