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乘着洛海之滨的咸腥海风飒沓而至,奏响了天门村做忌的伊始音谱,在百余村里人的瞩目下,老村长披着一身祭祖用的白袍礼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举着火把,用格外庄重的动作点燃了垒成一座高塔的篝火堆,眨眼的功夫,一道红光犹如出鞘利剑直冲云霄,不费吹灰之力捅破了静谧的夜空。
“天时鸿运、地福泽泰、人心合礼!”
随着老村长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台旁的乐师便看准了时机开始吹拉弹奏,按照做忌的规矩,声乐一起就算是始祖降临,村里人要各自找到异性舞伴,围绕着篝火跳舞,以此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男子十分默契地抛下了适龄姑娘,转眼便围成了一个圈,像是一群吵闹的八哥似的,不厌其烦地嚷嚷着要武熙语当舞伴。
“熙语,去年跟姚家老哥跳了,今年怎么说也得跟我……”
“你给我起开,我爹是泥瓦匠,你家明年的修缮还得靠我爹!”
“泥瓦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爹还是布艺大师,我们家可以少修缮一年,你们家能少穿一年的衣服吗?”
“拼爹?现在是邀舞,又不是撞死了人,拼爹管用吗?”
“闪开闪开,都给我闪开,一群臭鱼烂虾......”此时,李淳小哥也不闲着,冲进来掺了一脚,“熙语妹妹,以前你爹来借车的时候,我爹可从来没皱过一次眉头,现在我来邀舞,你应该也不会皱眉头吧?”
“我......”
武熙语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旁边的八哥们便按捺不住了。
“你家这破车算个什么?只要妹妹愿意,我把家里的几亩上好的菜地都送给她!”
“你家几亩菜园子算个屁!只要妹妹愿意,咱们家那些个牲口都能送她。”
“你那几头牲口又脏又臭,也好意思拿出来说话?瞅瞅我家那个黄梨木盘龙雕根,那可是我爹雕了整整一年的,听说是准备送去天谕城充作御贡的!只要妹妹点头,我立马给你送到家......”天大的牛皮刚吹到一半,他的手腕便被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一把捏住,扭头一瞧,小哥当即缩了脖子,“爹,你......你怎么来了?”
“要是不来,我这花了心血雕了一年的木根子,岂不是要被你这个败家儿子拿去当礼了?”
“爹,你听我解释......”
话还没说完,当爹的揪起了儿子的耳朵,硬生生将他拽走。
“真是丢丑,跟我走,回家再说!”
“疼疼疼......”
不止是他,其他人的爹也都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纷纷拽着自家的倒霉孩子离开。
“败家子,家里苦心经营几十年的菜地,你说送就送了?”
“混账东西,别丢人现眼,快跟我回去!”
“我们家一代代下来就没你这样的......”
不到片刻,八哥们被父辈捉了个精光,转眼就只剩下了李淳。
“嘶——天意,这就是天意!”他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从他的耳朵根传来,像是过电一样瞬间传遍全身,“疼疼疼——老爹你别扯了!”
老李头的脸狞成了一团,见到他就破口大骂:“臭小子,我不是让你去邀宋家的姑娘,一溜烟人就跑没了?”
“我这都等了好几年了,好不容易......”
“别扯东扯西的,你和茜茜是指腹为婚没得挑,跟我过来!”
“行行行,有话好好说别扯耳朵,疼——!”
李淳前脚刚被带走,姚天便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极为嘚瑟的笑容:“这帮乌合之众真是喜欢痴心妄想,就得找他们的老子来收拾收拾他们!”
“小天,那几位都是你叫来的?”
“当然是我,”姚天拍了拍胸脯,“只有我才能想到这么聪明的方法!”说罢,他向武熙语伸出了手,熟门熟路地邀请道,“不说别的了,其实我也是来邀舞的!”
“唔......”
奇怪,以前都是欣然接受的,为什么这一次心情却不一样......
“熙语?”
“小天......”
“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姚天从身后捧出了一束鲜花,“这一束是天命幽兰,我采了整整一个下午,就是为了扎成花束送给你。”
“天命幽兰......”
“天命幽兰是成亲用的伴礼之花,”姚天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不只是邀请你跳舞,还要......邀请你加入我未来的生活。”
“唔......”
不知道为什么,武熙语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不适,不由得小退了半步。
“大家都说在做忌的时候求婚是最庄重严肃的一件事情......”
武熙语打断了他:“小天,其实我今天不太方便,想早些回家休息。”
“不急,”姚天上前一步,强行将鲜花塞向她,“你先把花接下来......”
“唔......”武熙语又后退了一步,“小天,别这样......”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村里人全都围了上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武熙语接过姚天手中的那捧花。
“你先接下这束花,我亲自送你回家,可好?”
武熙语不太擅长拒绝别人,只能不断向后小退:“小天,我......”
正在这个时候,不知是哪个人扯着嗓子,在人群中大声吼了一句:“看!有人骑一匹神骏来了!”
一句话的功夫,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了村口方向,只见贺君安坐在锃亮的马鞍上,身下骑着一匹通体黑毛的马匹,披着撩人的月色,以潇洒的身姿朝着他们疾驰而来,可以说是转瞬间惊艳全场。
武熙语一见他来到,就像是孩童看到爱吃的糖果一样,两只清澈的眸子马上就亮了起来:“君安!!!”她毫不犹豫地跑向了他,同时,与跟前的姚天擦肩而过,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花束。
“熙语......”
“累坏了吧?”武熙语微笑着说道,“辛苦你了,欢迎回来。”
“呃......”贺君安的脸唰得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嗯,噢,唔......”
李淳围着马转悠了好半天,看得连眼睛都直了,脸上满是艳羡之情:“君安,你哪来的钱买神骏?”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掌柜的说来回都骑驴......四足驼兽实在太麻烦了,索性就送了我一匹骏马。”
李淳刚想伸手摸马,马就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活生生把他给瞪怕了。
“镇子上的商人就是不一样,出手竟如此阔绰非凡,送匹神骏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老李头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臭小子,你看看人家,出去上工还弄了一匹神骏回来!”
“老爹,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好,你怎么不去当别人家的爹啊?”
“臭小子,反了教了,敢当众跟我顶嘴,小心我揍你——!!!”
“别别别——”
“小哥,你用了饭没有?”就在老李头即将殴打李淳的时候,老村长拄着拐杖走到贺君安跟前,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我们刚刚用完席面,眼见还剩了不少,要不然留下对付两口?”
“不用了,村长爷爷,剩饭剩菜没什么好吃的,我回家给他做点热饭热菜吃就好。”不知道为什么,武熙语的脸上略有些不悦之情。
“这么晚了,你又忙了一整天,不累吗?”
“谢谢关心,要是能让他吃饱喝足,多晚都不累。”
听到她的回答,老村长的脸上浮现出十分露骨的不快表情,嘴角微微沉了下去。
贺君安见不到熟悉的身影,左顾右盼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他:“熙语,大叔在哪里?”
“阿爹说有事要办,下午就离开了,说起来到现在还没见过他呢。”
“这样啊......”说着,贺君安便向她伸出了手,当着众人的面红着脸邀请道,“来,我带你回去。”
武熙语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点头应答,随后向他伸出了手:“嗯,我们回家......”
就这样,在百余村里人的瞩目下,贺君安骑着一匹骏马,带着武熙语扬长而去......老村长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神情愈发凝重,眼眸之间满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愠色,嘴巴里喃喃地道出了他的名字:“贺君安......”
姚天将天命幽兰随手扔在了地上,叹了口气,阴沉着脸,垂头丧气地走向了自己家。
“姚天,做忌还没结束,你要去哪里?”
“别烦我,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说罢,他跨过了门槛,啪嗒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话分两头,在回家的路上,武熙语的心情格外愉悦,不由得哼唱起了小曲。
“今天你累坏了吧?”
“其实还好,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帮帮忙,来来回回也就一点点事情。”
“那就好......”
“你第一天上工还算顺利吗?”
“除了忙就是忙,基本上事情全都让我一个人给做完了,其他人都没活可干。”
“是不是掌柜的欺负你?”
“不不不,不是掌柜的欺负我,是我办事效率高,钱庄的客户都喜欢我这样做事快又靠谱的人。”
武熙语低下头,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那就好......”
“你是不知道,今天差点闯大祸了。”
“怎么啦?”
“我在钱庄遇到了林家的那位恶少......”
贺君安兴致勃勃地将这一天所见所闻都倾诉给武熙语听,而她也十分耐心的安安静静聆听到了最后,她似乎十分享受与他独处的时光,仿佛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两人回到小木屋前,贺君安单脚踩着马镫一跳便落了地,随后回过头向着武熙语伸出手,想用优雅的动作扶她下马。
武熙语没有骑过马,下马的时候战战兢兢的,没想到重心一个不稳,一头栽进了他的怀中,而他也下意识地抱紧了她,两个人彼此相拥在一起,没多久就像是触了电一样立马分开,异口同声地说道:“对,对不起......”
“时候不早了,”武熙语害羞地拨弄起了发梢,“你稍等一下,我下厨的动作很快的!”她回头一看,当即愣在了原地,“奇怪,屋子里怎么没点蜡烛......”
“莫非大叔还没回来?”
“外头黑灯瞎火的,阿爹能去哪里......真叫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