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由于镇司衙门发布了罕见的宵禁命令,墨轩集镇大街小巷早早陷于一片沉寂,白日的喧闹宛如留不住的尘烟一般消散,距离镇子不远处的天垣小苑也逐渐熄了灯火归于寂静,一切都仿佛是在为黑暗的降临谱写序章。
“哈——”一名守夜看护打了个哈欠,“太无聊了,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虎哥安排了这么多人守夜”
另一名随行的看护伸了个懒腰:“害,能发生什么大事情,无非就是掌柜的越来越杞人忧天了。”
“大掌柜的胆子确实小得颇有诗意,上一回街上看到一个小偷被司役追着跑,差点迎面撞到他,本以为会帮忙拦一下,谁知他吓得赶紧把钱袋子丢了出去,而后就像一阵风似的飞快蹲在街角瑟瑟发抖。”
“好家伙......”
“结果小偷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捡地上的钱袋子摔了个跟头,被街坊邻居围住当场擒获,更悲催的是捡钱袋子之后涉案金额一下子变得特别高,听说是被判了重刑,没个几年是放不出来的。”
“那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还有一次,掌柜的乘车外巡,期间遭遇一伙山匪截杀,当时他立马将同行的女伴当成了挡箭牌,像是只土拨鼠似的躲在人家身后瑟瑟发抖。”
“这也太怂了......”
“后来有个谁谁谁带着大队巡防营的军士杀了过来,山匪一见到官军便一哄而散,逃窜的时候被一路掩杀,直接把人家寨子给荡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掌柜的胆子虽然小了点,但狗屎运确实十分出彩,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顺便一脚把对方踢进粪坑。”
话刚说完,屋檐上传出了瓦片被踩踏的怪异响动,惊动了闲聊中的看护。
“什么人?”
他们抬头一看,发现前前后后十几号身着夜行衣的身影肆无忌惮地踩踏着屋檐的瓦片,就像是小学生春游一样无所顾忌地朝着东厢房一路冲去。
“这么多......”
“傻愣着干什么?”看护立马提起了手中的铜锣,“兄弟们,赶紧抄家伙!!!”
咣——
铜锣声撕碎夜幕下的宁静响彻云霄,引起了东厢房看护的警觉,只见他们持着长棍,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在陆羽房门前,气势十足地严阵以待。
寒光乍现,只听得耳畔嗖嗖嗖的几声,飞刀反射着凄冷的月光像是子弹一样径直飞来,转眼便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走近一看才知道,飞刀直接割开了他们的脖颈,下手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黑衣人的头子是个独眼龙,他不像其他人用面罩遮掩自己的面容,就好像是故意把自己凶悍的容貌展露在外人眼前似的。
他右眼戴着眼罩,眼罩上是用银丝绣成的梅花镖图案,左眼眼角处还有一道刀疤,黝黑的面容有棱有角,看得出他在岁月中饱经沧桑。
“陆羽和福禄亲王都在东厢房,保险起见一个活口都不留,全部杀光!”
他的嗓音很嘶哑,就像是生吞了一块滚烫的炭火似的,听着让人浑身不自在。
“是——!”
黑衣人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弯刀,如同飘零的秋叶一般纵身落入庭院之中,各自冲向了不同厢房准备大杀特杀。
然而,有一个人刚到门前,门就像是忽然炸开了似的,残渣瞬间打得他飞出好几米远,重重地摔在了庭院中的石凳子上,整个人像是患了羊癫疯一样一刻不停地抽搐,最后不再动弹为止。
说时迟那时快,趁其他人尚且不备,虎志成一个箭步冲到另一名黑衣人跟前,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提了起来,随后往空中一抛,轻轻松松接住他的一对脚踝,像是摔沙包一样狠狠朝着柱子上摔去,当即把他摔得口吐鲜血不得动弹。
“嫌命太长?”虎志成摆开了架势,一双气势十足的大眼睛瞪得黑衣人不敢靠近,“来之前先去打听打听天垣小苑究竟是谁的地盘,就凭你们几个小毛贼也想擅闯吗?”
黑衣人的头子扬起了手臂,用冷静的语气下令道:“牵制住他,其他人尽快杀干净厢房中的人,完成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是——!”
两名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冲向了虎志成,利用钩爪和飞镰与阿虎展开了一番恶斗,来来回回十几招愣是没压制住,反倒是被他占了上风,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他拽住了对方的铁链硬生生将其拉扯至身前,奋力给他们一人赏了一记地地道道的虎贲拳。
“虎贲拳......”黑衣人的头子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没想到,龙虎门弟子居然自甘堕落到成了别人的打手。”
“掌柜的一身正气做事一丝不苟,而龙虎门一贯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在他手底下做事有何不可?”
“陆羽可真是养了一条不错的凶犬,”他拔出了两把有点像是弯刀又有点像是长矛的兵刃,随后披着凄寒的月光,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庭院里,“现在让我看看,你这条凶犬究竟有几分能耐——!!!”语毕,他一个箭步冲到虎志成跟前,其行动几乎用肉眼无法捕捉,紧接着一道满是杀意的寒光接踵而至。
虎志成反应迟疑了一秒,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臂已被诡异的兵刃剜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嘁——”
“你的武功底子不错,可惜反应慢了些,加之龙虎门的虎贲掌由于太过注重于力量忽视了速度的重要性,以至于出招凶而不准狠而不迅,放弃吧,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要打就打,费什么话!”
黑衣人的头子似乎没有进一步取他性命的打算:“同为江湖中人,何必为了一介商贾白白送命,倒不如加入我们【血盟】一展宏图,对了,盟主大人也是龙虎门弟子,他一定会念在同门的份上重用你的。”
虎志成连连后退,一路退入了厢房:“掌柜的,我来拖住他,趁着这个机会你赶紧走......听到了吗?掌柜的,你赶紧......”回头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却大开着,看样子应该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你的主子跑了,”黑衣人的头子冷嘲热讽道,“留下自己的狗断后,自己却逃之夭夭......”
“呵呵呵,”虎志成丝毫没有被他的话离间道,咧嘴一下,重新摆开了架势,“他跑了就好,免得我施展不开拳脚!”
“你还真是固执......”黑衣人的头子逼了上来,虎志成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好像是有人在掐着他的脖颈似的,“我最后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加入我们,在光明照不到的暗处匡扶江山社稷。”
“真是又当又立,天下谁不知道【血盟】干的净是不仁不义的勾当,谈什么匡扶江山社稷,简直是个笑话!”
“盟主大人创立【血盟】,邀请志同道合的武林中人投身其中,为的并非是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天下人的天下。”
“天下人的天下?”
“当今朝廷昏聩无能,丢了北疆频频遭拜狗打压不说,还丢了最为重要的镇北铁城,即便是内忧外患日渐加剧的情况下,帝君依旧不思进取,反倒是心心念念一位风尘女子,早已失尽了民心,”说着,他一步步朝前逼,硬是把虎志成给逼到了墙角,“像这样的煌夏称不上是天下人的天下,唯有推翻朝廷的腐朽统治,让千千万万的子民醒悟过来,重兵北伐拜洛维斯光复故土,方能让天下重归正道。”
话音刚落,伴随着利刃割开血肉的声音,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黑衣人的头子料想已经得手,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用冷冰冰的语气说了一句:“我们始终坚信着,现在的杀戮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只有用鲜血才能写下腐朽朝廷的墓志铭。”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一名黑衣人从门外飞入,硬生生摔到了他脚边,刚吐一口血就断了气。
“这......”
他冲出厢房一看才发现,手下的黑衣人横七竖八倒在庭院之中,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毫无反抗能力的屠杀一样。
一男一女两名身着黑色锦衣的人背靠着背站在其中一间厢房门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势,就像是守护神一样威严。
他们戴着斗笠,黑纱之下全然看不清样貌,女人手中持一把透着阵阵寒意的青锋长剑,剑柄上刻有梅花图案,剑穗上还有难得一见的【寒山宝玉】。
而男人则是肩扛没有剑锋的黑铁重剑,长宽足足有一人大小,剑身刻有狂澜云铜纹饰,镶嵌着一块世间罕有的【圣血炽晶】。
黑衣人的头子知道这两把兵器,长剑名为【红梅傲雪】,传说是【青衣怪仙】用稀世陨铁锻造而成,削铁如泥吹毛立断,而且重量非常轻,能够让所持者把招式发挥到极致。
重剑名为【山河令】,同样是【青衣怪仙】的匠心之作,用磐山古铜千锤百炼而成,普通兵刃与其接触一瞬即断,更神奇的是它能够与所持者的气劲融为一体,使其在出招时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顺畅,完全没有钝器的拖沓感。
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因而不打算正面硬碰硬,客客气气地朝着他们抱拳道:“二位高手,想必你们应该听说过【血盟】的名号,我们只是执行任务,全然无意冒犯,烦请高抬贵手。”
女人操着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血盟】算什么东西?”
“这......”
男人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回敬了他一句:“赶紧滚蛋。”
黑衣人的头子不甘失败,惺惺作态地试探道:“二位手中所持兵器绝非凡品,其中一把是声名显赫的【山河令】,另一把恐怕就是【红梅傲雪】吧?”
两人沉默不语,不知道是被他说中了而感到惊讶,还是压根不想回他的话。
“龙喉城大战之际,贺大侠率领江湖群雄在与拜狗接连死战数日,手中所持的正是【山河令】,而贺大侠的夫人使的同样也是【红梅傲雪】,他们夫妻二人最终双双城破身死,手中的神兵也不知去向。”
男人用十分严厉的口吻斥责道:“敖问天,不要打不过了就开始借机扯话题,扯得再远你还是打不过。”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敖问天心中顿时猛地一颤:“你知道我?”
女人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血盟】五大高手之一,号称屠龙手的敖问天,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刽子手......”
“给你的时间很有限,”男人挥了一下【山河令】,强大的气劲迎面而来,差点逼得敖问天就地跪下,“赶快滚,否则我们就动手了。”
“好,”敖问天咽了口唾沫,“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多谢二位不杀之恩!”说罢,他纵身一跃飞上屋檐,飞奔着仓皇逃离天垣小苑。
虎志成目睹了全部过程,虚汗都冒了一额头,谁知刚想向那两位神秘侠客道谢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不见了踪影:“这......”
心悸之余,虎志成走到那两人守着的厢房门前用力拍了拍,大声朝着厢房内呼喊:“兄弟,外面已经安全了,快把门闩撤了吧!”
过了半晌,厢房内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是没有人在里面一样。
“兄弟,你还醒着吗?”
为了确认情况,虎志成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却发现偌大个厢房内竟空无一人,窗户还大开着......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
话分两头,就在天垣小苑西侧的朽木林中,穿着丝绸睡衣的陆羽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带路:“我熟得很,接下来往这边走!”
贺君安则是搀着不习惯走夜路的武熙语紧随其后,三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穿行,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地到处乱跑。
“掌柜的,阿虎他......他一个人能应付吗?”贺君安忧心忡忡地问道。
“放心,”陆羽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杀手发现我不在,他们就失去了主要目标,肯定不会跟阿虎死磕!”
“你还记得回天垣小苑的路吗?”
“等一等,”陆羽停下了脚步,环顾了一周,随后回头问道,“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你这反应该不会是......”
“不是迷路,”陆羽赶忙打断了他,“至少我知道我们在哪个地方,只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而已。”
“那不还是迷路嘛?!”
“君安,”武熙语从来没有在黑灯瞎火的林子里乱跑的经验,吓得整个人瑟瑟发抖,就像是害怕被大灰狼吃掉的小白兔一样,“我有点害怕。”
林间的月光若有若无,以至于周遭的环境非常昏暗,昏暗到只能勉强看清彼此的轮廓,武熙语靠近他的那一刻,距离感已然不再如白昼那样子清晰,一种令人血脉喷张的柔软触感顿时在贺君安的手臂上扩散。
“呃......”
“怎么了?”
“没,”贺君安整个人都僵住了,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没什么......”
内心澎湃得像是台风即将过境一样: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母性之光】,好棒的触感......不不不,理智一点......想一想你接受过的教育!!!
正当三人迷惘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诡异的箫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听起来诡异得很。
“什么情况......”陆羽活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哈士奇,“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一阵简短的惨叫声过后,偌大个人被吓得一蹦三尺高。
“掌柜的?”
“没什么,”陆羽咽了口唾沫,“只不过是麟尾擦到了树枝,虚惊一场......”
“你这一惊一乍的可真会营造气氛,呼——”贺君安长吁了一口气。
“对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陆羽神神叨叨地说道,“阿加门德部落联盟中有一种音波壮胆法,最适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探查地形。”
“听起来像你临时瞎编的......”贺君安忍不住吐槽道。
“简单的来说就是唱歌,一边唱歌一边前进,通过歌声的远近反射来判断前面是否有危险,”陆羽深吸了一口气,勇敢地朝前迈开了步子,“沉住气,壮起胆,迈开步子跟我一起唱......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陆羽彻底没了影,偌大个人顿时不翼而飞。
“掌柜的?”贺君安呼唤了一声,“掌柜的,别闹了......掌柜的,你快出来......掌柜的,你是不是有毒?”
没有任何应答,也没有任何动静,陆羽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