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贺君安匆匆忙忙赶到前厅的时候,屋子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四周都是天垣小苑的看护在严密看守,像极了那个时候行商掌柜来讨债的场面。
正值连日来的多事之秋,他以为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情,定睛一看,那位被故意放走的账房身在其中,看样子是他带着他的同伙跑来请罪的。
贺君安没说什么话,保持着沉默,坐在主人座的红木椅上,用一种十分威严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曾经共事过的账房。
只见他们纷纷低着头,脸上带着惶恐与不安,一个个就像是焉了的花一样没精打采地跪在地上,其中一人非常油嘴滑舌,刚一下跪就连滚带爬上前请罪道:“贺掌柜,我们知道自己做错了,而且是错上加错大错特错,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几个一马,我们可以发誓,往后一定不敢再犯好好做人,绝对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见他开了个头,其他人就像是被按下了启动按钮的机器人似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似的向他伏地乞怜。
面对这些故作可怜姿态的人,贺君安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张二狗等看护又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们,前厅的气氛一下子诡异了起来,其中有一人禁不住吓唬,面色煞白,身子不禁瑟瑟发抖。
安静片刻过后,贺君安板着一张脸,用十分严肃的语气说道:“你们人没到齐吧?”
“呃......”
“方博达在哪里?”
他放走的那个人咽了口唾沫,唯唯诺诺地回道:“贺掌柜,我们横竖找不到他,于是就在他家里留了张字条给他,希望他能够好自为之。”
“来人。”贺君安一声令下,看护立刻抄着长棍包围了他们。
“贺掌柜,这这这......”
“当时我们怎么谈的?”
“呃......”
“少一个都不行。”
“可是我们实在是找不到老方,估计他早就收到风声跑路了......”
“我不管,”贺君安脸色一黑,“我只看结果。”
“贺掌柜,求求您大发慈悲,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就能被原谅的话还要衙门干什么?”
“啊......”他们一听到衙门,急得两眼一抹黑连连磕头,要不是地上铺了一层绒毯怕是脑袋就要磕破了。
“都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吗?”说着,贺君安站起身慢步走到他们面前,刻意驻足停留了一阵。
“知道......”
“说说看,”贺君安十分有节奏地来回踱步,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突然,他随机停在其中一人跟前,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说。”
“我们打了人.......”
“没听清楚。”
“我们打了人。”
“还是没听清楚。”
“我们打了人!”
“你们觉得打人是对的吗?”
他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诸位不回答,不是因为你们不明白,而是因为你们愧对答案。”
“......”
“各位都是成年人,想必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可你们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铤而走险实施了犯罪行为呢?”他又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你来回答。”
“因为生活所迫......”
“没错,你说的非常正确,总而言之就是四个字:生活所迫。当你们的生活被扼住喉咙,往日的从容与理智也就荡然无存,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你们面前,提议通过犯罪手段赚取一些糊口的钱财,想必绝大部分人都难以抗拒,倒不是因为人性本恶,而是活下去的欲望在催促着你们变成一个抛弃道德与良善的原始生物。”
“对......”贺君安放走的账房连连点头。
“现在,不妨沉下心思好好思考一下,为了钱财下手伤害的人有可能会为了你们口中的生活所迫失去劳动能力,明明他们可以像曾经的你们一样,满怀希望踏上工作岗位,靠着勤劳的双手挣钱过日子,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话说到这里,许多账房熬不住,纷纷哽咽了起来。
“你们觉得自己为了从痛苦的泥沼中爬出来,不择手段去挣钱是正常的本能,结果把泥沼外的人强行拉了进来,他们本可以过着充满光明与希冀的日子,可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满心哀怨地等待痊愈,这样真的合理吗?”
“呃......”
“你们曾几何时都是陆掌柜手底下得力的干将,我相信他慧眼如炬,招揽的伙计必然都是一块块好铁,只要是好铁,终有一日可以锻造成钢,然而你们却距离钢越来越远,为什么?”
“贺掌柜,冤有头债有主,事情确实是我们做的没错,”他放走的那个人伏在地上,额头死死地磕在地上,“请您......把我送去衙门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另一位账房也开口道:“贺掌柜,我对不起那些被打的人,请把我送去牢里悔罪!”
“只怪当初被老方蒙蔽了双眼,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求您行行好,借给我一些钱财,等打点好家人我立马去投案!”
“是啊是啊......”
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悔过声,贺君安的嘴角微微扬起:“看在你们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可以选择网开一面,但你们必须要答应我三点要求。”
“请说!”他放走的那个人应和道。
“第一,你们要一个一个亲自去向你们伤害过的外卖小哥道歉,态度必须诚恳。”
“应该的!”
“第二,我要你们去衙门联名指认方博达和赛有材的主谋罪行,不得有半点徇私。”
“可以!”
“第三,作为我对你们的惩罚,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都得去玲珑交易中心上岗。”
话刚说到这里,跪在地上的账房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别激动,我的话还没说完,前三个月我不给你们发工钱,只发个人用餐补贴,入职前你们各自粗算一下家里的开支,找狗子预支一部分工钱,算是提前借给你们三个月的开销,均摊在后续三个月的工资里扣除,可以吧?”
他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不由得喜极而泣,连连俯身向他跪拜:“谢谢谢谢......”
张二狗俯下身子,轻声在贺君安耳畔问道:“掌柜的,这样做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
“你不懂,”贺君安压着声音回道,“减少社会无业人群是减轻社会不安定的一种手段,稳定的社会环境更加有利于大盘子的发展,再者,墨轩集镇的人力资源非常有限,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稍微有点文化水平的劳动力不可或缺,锒铛入狱实在是太可惜了。”
“确实......”
“除了这些因素以外,还有一点,他们是玲珑钱庄的老将,买卖不在仁义在,作为新来的掌权人,我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情,否则别人该鸡蛋里挑骨头说我冷血不念旧情。”
“您说得对。”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的看护引着一名司役步入前厅,账房一看到他这一身制服不禁猛地一颤。
好在他的目标不是来抓他们的,只见他大大方方穿过了人群,大步流星来到贺君安面前:“贺掌柜,郎大人派我来通知你,罪魁祸首方博达已经抓捕归案。”
“抓捕归案?”
“是,”司役点了点头,“他乔装打扮想要离开镇子,被巡逻的司役逮了个正着。”
“果然是想跑路......”
“这厮在公堂上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宁愿被杀头也不要落你的手里,前前后后大放厥词足足有半个时辰左右。”
“啊这......”
“郎大人非常欣赏方博达这份难得一见的勇气,感动之余当场命人毒打了他一顿,现在估计正在牢房里躺着等大夫。”
“毒打?!”
“是啊,”司役摇了摇头,用戏谑的语气说道,“他骂你骂得越来越凶,骂着骂着就骂起了郎大人,说他是个护着你的狗官,要去天谕城告他的状。”
“好家伙,这哪里是雷区蹦迪,简直是在地雷厂里抽烟斗......”
“于是,郎大人看他不爽就丢了一根签子。”
“一根签子?”
“一根签子意味着十大板子,十大板子基本能把人打服,没想到他头铁,越丢他越骂,越骂就越凶,连着丢了好几根之后,郎大人索性把签筒扔到地上,负责打板子的兄弟顿时傻了眼。”
“那不得打出人命?”
“害,这老东西骂人是挺狠的,可一点都不经打,没几下就疼晕过去了,打板子的兄弟也有分寸,不会把人打死的。”
“辛苦兄弟,我马上去看看情况。”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