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殷红的鲜血溅洒在牢房墙壁上,凝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锋利的弯刀在昏暗的房间内忽明忽暗。
“切,”伪装成司役的杀手发出不屑的声音,“突然来了个捣乱的......”
看见方博达倒在染血的茅草之间,贺君安顿时瞪大了眼睛,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老方!!!”
“你是什么人?!”
跟随在贺君安身后的司役见到这番场景,身子猛地颤了一下,随后下意识抽出佩刀。
伪装成司役的杀手振振有词地回道:“奉郎大人的命令,处决恶贯满盈之徒。”
“胡说八道。”贺君安暗暗握紧了拳头。
“不信,”杀手指着出口处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去问郎大人,他就在那里。”
司役没有多想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个时候,杀手趁机将手中的弯刀掷出,夺命的利刃径直飞向毫无防备的他。
“小心!”贺君安奋力推了一下,这才让他化险为夷。
“呃......”
杀手用冷冰冰的语气夸奖道:“小兄弟反应不错。”
话音刚落,隔壁牢房传来充满敌意的声音:“哼,又是血盟暗部的走狗吗?”杀手扭头一看,泰统领正斜眼看着他,脸上满是冷漠的表情。
“泰统领,你现在的模样真是狼狈,王爷知道的话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王爷?”泰统领挑了一下眉毛,“原来如此,你不是血盟的人......不,你是血盟的人,不过是那个家伙的手下。”
“可恶,居然潜入牢房杀了嫌疑犯,你这厮别想全身而退!”就在司役说话的时候,大批其他司役闻讯赶到,将杀手所在的牢房团团包围。
“你已经跑不掉了,”郎大人黑着脸出现在司役之间,“乖乖投降,本官一定不为难你。”
“呵呵呵......”杀手毫无征兆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只听见嘎吱一声,他的脖颈突然呈三百六十度旋转,随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到此情此景,郎大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死了?”
贺君安连忙冲进牢房,发现杀手已经气绝而亡,死因无疑就是脖颈扭曲断裂......可是一个正常人能靠这种方式自杀吗?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在对方的脖颈附近摸到了什么东西,借着阳光抬手一看,居然是一根坚韧的丝线,稍一不留神就在他的手掌上留下浅浅的血痕。
郎大人走近一瞧,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是什么东西?”
“可能是木偶线一类的东西......”
“木偶线?”
“这个家伙最后自杀的时候可能是被控制的。”
“这......”
就在这个时候,方博达发出了一阵呻吟:“呃......”他的腹部被弯刀捅穿,大量的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转眼便染红了身下的稻草。
“老方!!!”贺君安赶忙丢下丝线跑到他身旁,“你坚持一下,我帮你止血......”
“不用,”方博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咬牙忍着剧烈的疼痛,却不由得眼中饱含泪水,“记住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千万不要说给第三个人听......”
“一定。”
“我走之后不要操办,一切照旧,以免赛有材他们生疑......”
“好。”
“还有......”方博达手心的温度渐渐消失,“陆羽以后有什么危险......就拜托你帮帮忙......他是指望不上我这把老骨头了......”
“好......”
“谢谢......”方博达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贺君安......”郎大人顿了顿,接着问道,“人已经没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嫌犯在牢中遇害,”贺君安沉着脑袋站起身,“衙门会怎么处理?”
“按照规矩,应该在衙门中停尸三日,再由家属来领。”
“没有家属呢?”
郎大人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沉默了一会,用严肃的语气回道:“送去默息庭立无名碑。”
“麻烦帮他写个名字吧。”
“为什么?”
“我怕陆家老爷找不到他......”
牢房中的突**况告一段落,贺君安和郎大人在司役的护卫下来到公堂,就在这个时候,大门方向传来急促的呼唤声:“哥——”
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郎大人的妹妹邱玉莹,她的神色十分奇怪,仓惶不安之中带着极度焦虑,眼角泛着晶莹的泪花,看样子是出大事情了。
“妹妹,本官勤政为民要处处避嫌,你以后别老是往衙门乱窜......”话刚说到一半,邱玉莹连忙牵起他的大手,直把他往衙门外拽,“你干什么?!”
“父亲大人......”
郎大人一听,眉宇忽然一皱:“老爹怎么了?”
“父亲大人忽然不适,母亲大人叫你赶紧回去一趟......”
“不适?!”郎大人脸上的从容和严肃转瞬间烟消云散,“老爹他早上还生龙活虎的......”
贺君安突然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郎大人,事不宜迟,我们快回医馆。”
就在这个时候,郎大人像是魔怔了似的,不自觉地用力抓住他的胳膊:“贺掌柜,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骑马来的吧?”
“没错,”贺君安连连点头,“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
“嗯!”
于是,贺君安骑着他的快马一路飞驰前往天道医馆,身前坐着身材娇小的邱玉莹,而倒霉的郎大人则是在后面狂奔追赶。
“我想的不是这样啊啊啊啊啊——”
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天道医馆的时候,郎大人的命已经跑得快没了小半条。
“真有你的......”郎大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擦拭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一边踉踉跄跄步入医馆。
他们在邱玉莹的带领下,穿过医馆进入后堂,继而来到二老的卧房。
刚一进屋子,贺君安就闻到空气中透着淡淡墨香,郎书怀老先生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出身,家里的陈设自然也跟寻常人家不一样。
放眼望去,满房间尽是整整齐齐的书柜,琳琅满目的书籍陈列其中,犹如十万天兵天将一般整整齐齐。
全屋子最大的就是书案,虽说摆放在窗户旁,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毛笔由粗到细依次排序,十分自然地垂挂在笔架上,厚重的砚台守在一侧,除此之外,还有纸张、卷轴、墨汁罐等,看得出是老先生时常在使用的东西。
“来啦......”见贺君安来到,病恹恹的郎书怀勉强挪动脑袋,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坐。”
郎大人一见到老先生,立马扯着大嗓子喊道:“老爹!!!”
“吵死了......”郎书怀五官顿时皱到了一起。
贺君安看到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中不由得又咯噔了一下:“老先生,你这是......”
“别问了,”邱若渠没了往常的锐气,甚至还有些失魂落魄,双手握着满是褶子的大手一刻也没有松开,“大老远赶过来累了吧?”
贺君安弱声弱气地回道:“还好......”
“坐下休息休息,顺便陪我家死老头子聊聊,他这人就是怪,看书的时候喜欢安静,不看书的时候喜欢热闹,说起话来能说一整晚......”
若不是亲眼所见,贺君安真不敢相信她还有这样的一面,反差实在是太大,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老太太眼中的无奈十分明显,作为一名大夫,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心中自然也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有了几分准备。
“老爹,你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郎大人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整张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老娘,你赶紧去开药,别傻愣着了......你不是大夫吗?”
“寿数到了。”短短的四个字,当邱若渠说出口的时候,脸色突然完全阴沉了下来。
“寿数哪有定数,不至于的......”
“他的情况我最清楚,你以为我不想救吗?!”
“呃......”
“哥......”邱玉莹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道,“别再说了,母亲大人她......心情不好。”
贺君安走到床榻旁伸出手摸了摸老先生的手腕,不料他的手腕已经变凉,几乎感觉不到常人的体温:“老先生,你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办到。”他试图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把他的手腕焐热,可对方就像是在体内有一个黑洞似的,完全无法将热量传递过去。
“我能有什么交代......”郎书怀的嘴角微微上扬,“对了,往后请你......请你多关照......关照我老太婆......”他的眼圈很黑,眼球充盈着血丝,嘴唇业已发白,看起来真的是时日无多的样子。
“好......”
“既然你来了,”邱若渠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随后眉宇渐渐舒展开来,“那老婆子就当着你的面坦白一件事情。”
“什么?”
“其实替那位天狐族的姑娘取出墨渊血蛊的时候,老婆子耍了个小心眼,偷偷把蛊虫藏了起来,几近波折,熬制成稀世补气丹药想给老头子续寿,可没想到......”
“丹药?!”郎大人突然瞪大眼睛,“老娘,你说的该不会是......”
“就是你们让他误食的那一颗。”
“这......”
“天道好轮回,坏人终有坏报,天老爷没有让老婆子得逞。”
“有没有丹药......都一样,”此时,郎书怀露出坦然的笑容,用极为虚弱的语气说道,“时候到了,人就走了......天底下,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咳咳咳——”
“死......老头子,你少说两句,休息休息!”
“君安......”
“我在。”
“书柜最下层第三个抽屉,拉出来,中间有一块木板可以移动,那是一处夹层......”
贺君安没多问什么,只是按照他说的去寻找夹层,从中发现不少用牛皮包裹起来的书本,书本的印制技术属于另一个世界,也就是来自东华国。
“这是......”
“杨兄叫我带着,我就一直带着,保存到现在也算是没辜负他舍命保我的一番苦心,咳咳咳——”
“老爹,你少说两句,好好休息......”
“有一些话必须要说完的,咳咳咳——”郎书怀咳完之后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唉——君安,毕竟我们是同乡人,要是我能撑到你成亲就好了......”
“会的,”贺君安咽了口唾沫,“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会办的。”
“嘿嘿嘿......”郎书怀露出贼兮兮的笑容,“你准备和谁办?”
“呃......”
“和谁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
“我自己的心......”
邱若渠见他说话太累,马上接上话茬说道:“虽说老婆子和老头子心里头支持你和熙语,但不意味着你跟其他人在一起就是背叛,煌夏是煌夏,东华是东华,地方不一样,情况也不一样,若是你真的遇到了合适的缘分,与其狠心拒绝,倒不如学着让自己接受。”
“好,”贺君安点了点头,“你们的话我一定会铭记。”
郎书怀大口喘了一下,随后沉默了一阵,缓过劲之后看向郎大人:“臭小子,你过来......”
“老爹......”郎大人虽然强忍着眼泪水,但鼻涕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身子一颤一颤的像是触电了一样,“臭小子听着,有什么话就说......”他的官威早在踏进家门的时候就荡然无存,现在所谓的郎大人,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而已。
“瞧你那哭丧着脸的熊样......”郎书怀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连训斥的语气都是软绵绵的,“我说什么来着,你......不是当官的料,你非不信......”他没有办法说完一整句话,每每都要大口喘气调整呼吸,否则就会接不上下一口气,“赶紧辞了官帮你娘......打理医馆,以后你妹妹......找人家托付就全靠你......咳咳咳——”
“我偏不辞官,偏要爬上去当个大官,有本事你就好好活着,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最高位,我要用事实告诉你,你对我的看法全都是错的!”
“臭小子......”
“没错,你儿子我又欠抽了,老爹......”郎大人咽了口唾沫,同时,一滴泪水划过他的脸颊,“你快站起来抽我吧。”
郎书怀轻轻拍打床榻:“臭小子,等我稍微好一点,铁定抽得你连你娘都不认识......”
“唔......”邱玉莹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强行用手捂住口鼻,防止自己不小心哭出声。
邱若渠面如死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老太婆,我就在这里不走,你别哭了......”说着,郎书怀想抬起手替她擦眼泪,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只手就像是脱离了他的控制一样,丝毫不听使唤,“咳咳咳——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连手都抬不起来......”
“老头子,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继续陪大家说话。”
“好,”郎书怀点了点头,“明天你们还会来吗?”
大家纷纷点头道:“会。”
“那我得好好休息,”郎书怀缓缓闭上双眼,“明天等有精神再......”下一秒,他又缓缓睁开眼睛,像是产生了幻觉一样漫无目的地看着墙角,“啊......你真有心,又给我带了吃的......天这么黑你不害怕吗?”
倔强了一辈子的邱若渠听到这一番话,再也忍耐不住,在人前流下了悲伤的泪水:“书怀......”她的左手握紧了他那只如枯枝般逐渐变凉的大手,另一只手则是不断摩擦他的手背,“你知道我胆子不大,求求你,别吓唬我了......”
郎书怀用呆滞的眼神看着她,咧嘴露出十分憨厚的笑容:“今天采草药采得有点累,熬不动了,想早点休息......”
“采草药......”贺君安咽了口唾沫,“老先生在说什么?”
“渠儿,再......”郎书怀顿了顿,接着道出最后两个字,“再见。”说罢,他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净是满屋的肃穆。
邱若渠的泪水就像是珍珠一样一粒粒往下落,她站起身慢慢悠悠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到他的手背上,整个人因为极度的悲伤不住发颤:“晚安,书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