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这一大清早的乱敲门,谁啊?”听到急促的叩门声,看护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悠悠走到门前,带着满肚子的起床气,愤愤地一把推开大门,“呃......”
明明前一刻还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瞧不见人影,吓得他虎躯一颤,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喂,谁在门外......”
正在这个时候,另一名看护十分慵懒地走向他,无意间发现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倒在地上,走近一看,那人居然是奄奄一息的邱玉莹。
“马上通报掌柜的。”
“是——”
邱玉莹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差,两只眼睛带有十分浓重的黑眼圈,嘴唇泛白气血不畅,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没有穿鞋,两只娇嫩的脚丫遍布各种各样的痕迹,干涩的尘土附着在皮肤上,乌黑的泥巴在脚踝上落下印记,甚至还有不少细小的木刺和石子造成的伤痕。
一听说这件事情,武熙语马上腾出了自己的卧房让她安顿下来,接着又在看护的帮助下打来清澈的井水,耐心地坐在床边处理伤口,她仿佛是在保养名贵的青花瓷一样,每一次下手都小心翼翼到了极点,生怕一不小心弄疼她似的。
“真可怜......”沐婉柔俯下身子,仔仔细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手臂上有不少擦伤,看形状应该是树枝刮出来的。”
“树枝?”涂山萨拉露出一脸的不解。
“说不定是光着脚抄近路来的......”
“诶?!”
“我想不到别的解释。”
武熙语处理完伤口,内心仍然心有余悸,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独自一人来找我们......”
话刚说到一半,贺君安突然推门而入:“我听看护说小玉莹晕倒在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安,小玉莹她......”
此时,邱玉莹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用极度虚弱的语气说道:“大哥哥......”
“我在,”贺君安快步走到床榻旁,“怎么了?”
“母亲大人......”
“邱大夫?”
“她......”
“她怎么了?”
“唔......”
话说到这里,邱玉莹的眼中忽然溢出泪水,没等到把原委说清楚便再一次昏厥过去。
武熙语忧心忡忡地说道:“一定是出事了......”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去医馆。”沐婉柔提议道。
“对。”涂山萨拉点了点头附和道。
为了安定心情,贺君安深吸一口气,暗暗握紧双拳,扯着嗓门呼喊道:“狗子,去准备马车,马上——!”
“是!!!”
当他们一行人从天垣小苑马不停蹄赶到墨轩集镇的时候,天际的鱼肚白早已变成了美好的朝阳,刚一停下,贺君安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一样飞快跳下车,率先一头冲进了天道医馆:“邱大夫!”
只见医馆里狼藉一片,瓶瓶罐罐翻了一地,纸张落得到处都是,就像是刚刚被扫荡过一样,郎大人披头散发瑟瑟发抖,抱着膝盖蜷着身子坐在病榻上,两只眼睛瞪得像是鸡蛋一样大,瞳孔中满是惊恐与慌乱。
“郎大人,你怎么了?”
“我刚才在睡觉......”
“在睡觉?”
“是不是在睡觉?”
“你在睡觉吗?”
贺君安被他问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告诉我,”郎大人就像是癫狂了似的,突然一把抓住贺君安的手腕,“我是不是刚刚才醒过来,其实之前一直在做梦?!”
“什么意思?”
郎大人的瞳孔在不断晃动,显然是情绪不稳定。
“梦,没错,一定是在做梦!”
“我什么都没说......”
“快打我一拳,打我一拳好让我醒过来,快快快,打我一拳......”
“郎大人,你......”
郎大人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带着一脸茫然的表情,用呆滞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贺君安。
等武熙语、沐婉柔和涂山萨拉三人进门的时候,他方才松开手,接着就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似的,突然掩面而泣,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不住地微微抽搐。
“郎大人......”
“他的情绪不稳定,”沐婉柔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好好静一静。”
涂山萨拉的脸色忽然一黑,紧张得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屋子深处飘来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武熙语轻皱了一下眉头:“奇怪的味道?”
“死亡。”
武熙语怔了一下:“呃......”
沐婉柔则是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你能闻到死亡的味道?”
“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屋子里飘出过这样的味道,我记到现在......”
“难道说......”贺君安回想起前一天与邱若渠告别的场面,心中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紧接着,他飞奔着冲向后堂,后堂的木门虚掩着,稍稍一推就能推开,可就在推门的时候,他忽然犹豫了,心脏砰砰砰乱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君安?”
“没事......”
贺君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仓惶,猛地一把推开木门......
“呃......”
纵然是见过了多次的生离死别,纵然是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悲欢离合,纵然是在心中做足了准备......
“邱大夫......”
只见邱若渠老太太身着一袭暗红色的陈旧嫁衣,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半身则是倚在棺椁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你怎么睡在这里?”
郎书怀老先生同样穿着一袭暗红色的陈旧喜服,睡在冰冷的棺椁中,两只大手交错置于胸前,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奇怪,明明房间里有床......”
贺君安朝前走了一小步,不料恰好踢到了邱若渠的拐杖,拐杖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一下子让他怔在原地。
“君安?”涂山萨拉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看到邱若渠安安静静地倚靠着棺椁,武熙语不由得瞪大眼睛,明澈的眸中顿时蓄起了泪水:“阿婆......”
沐婉柔快步上前探了探邱若渠的颈动脉,却发现对方早就没了温度,连身躯都变得格外僵硬:“她已经走了。”
“......”武熙语鼻头一酸,不禁奋力捂住口鼻。
“邱大夫......”涂山萨拉的耳朵转了个方向,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垂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贺君安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昨天临别的时候,明明说好会等我们的......”
沐婉柔沉着脑袋,双手合十,暗暗在心中为故去的老太太祈祷,不经意间,她发现邱若渠手中撰着一只乳白色的小药瓶,地面上还有不少乳白色的小药丸,他拿起其中一颗用力碾碎,放在鼻前嗅了嗅:“是【鸳鸯渡】......”
“【鸳鸯渡】?”涂山萨拉听到这个词,脸上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据说是煌北府毒王世家肖家研制出来的烈毒,毒性发作之后能迅速夺人性命,不过,这种奇特的毒素不仅不会影响到尸身的体态,还能延长腐化所需要的时间,因此就成了江湖传闻中男女殉情用的最佳选择。”
虽然心情无比沉痛,但贺君安仍旧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殉情居然还有最佳选择......”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沐婉柔看着邱若渠的遗容,眸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压着声音呢喃道,“羡慕......又害怕。”
“羡慕彼此的情深义重,却害怕对方的生死相随。”武熙语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语道,“沐姐姐,我们三个都是这样想的,这就是我们的共通性......也是我们能够站一起的原因。”
沐婉柔点了点头:“与其像这样生死相随,倒不如情薄义寡断了思念......”
“我是这样想的,”涂山萨拉小声附和道,“往后要是我们中有任何一个人不在了,剩下的人就要负责后面的事情,绝不能让他的世界崩塌。”
武熙语和沐婉柔同时赞同道:“理当如此。”
“呃......啊啊啊啊啊——”
郎书怀和邱若渠的双双离去,让贺君安的情绪大坝瞬间崩溃,痛苦的嘶吼声响彻了整间医馆,三位少女在弥漫着沉痛与哀伤的空气中保持着相对的沉默,既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搀扶他,她们十分默契地等到他哭完之后方才伸出手,一个拉胳膊,一个扶肩胛,一个拽手腕,将他从冰冷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地面扶起。
“不哭了,”武熙语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安慰道,“阿婆选择陪阿公一起去,他们又能够在一起了。”
沐婉柔颔首道:“对,他们现在一定在筹备开办新的医馆,在天上......”
涂山萨拉双手合十,诚心诚意为他们祈祷:“要是没有钱开新的医馆,记得一定要托梦给我们噢......”
“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们,”贺君安抹去了眼角残存的泪花,“邱大夫的爸爸医术高超,他在天上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医馆,就等她去继承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某个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那是一把题了字的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