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镇子之后戚良便下了马,保持着心中的警惕,拽着缰绳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周遭的情况。
“话说,我貌似说过要你们原地待命,假装没听到吗?”
“你说的是其他人待命,”跟在他身后的德川夜一脸严肃地说道,“可我是主人的坐骑,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人。”
戚良揉了揉鼻梁:“为了钻空子至于这样说自己吗?”
“为了防止你勉强自己,就算不当人也是值得的。”
“我哪有勉强自己?”
“血盟总坛那一次就是你勉强自己独自面对一切。”
戚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只是没想到朱雀杀了个回马枪......”
“话说,”德川夜左顾右盼,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走了这么久,连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嗯,”戚良点了点头,“虽说我们走的这一条道平时不怎么热闹,也不至于像这样冷清......”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经过一个转角,发现不远处有一名中年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嘁,果然出事了。”
德川夜撒开缰绳,快步冲上前查看男子的情况:“不行了......”
戚良的眉宇微微一皱:“身体已经僵直,恐怕死了有一段时间。”
“大致查看了一下,三处创口均是利器造成的,”德川夜的面色格外凝重,“跟那个司役的情况基本是一样的。”
“山匪?”戚良掂着下巴若有所思,“不,山匪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袭击一座大型村镇,莫非是景明亲王派来的......”
“啧,”德川夜啧了一下舌头,“周围还有不少血迹,看样子不止一位遇难者。”
话音刚落,他们隐隐约约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恸哭。
“娘——!!!呜呜呜......不要丢下我——!!!”
德川夜的眼中满是愤怒:“果然......”
戚良眉宇紧皱,暗暗握紧了拳头,迈开步子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前面就是嘉年华的场地了......”
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步入主干道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惊到了他们。
“娘,你醒一醒,醒一醒好不好???”
“儿啊,我的儿......”
“当家的,你怎么就这样抛下我走了,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啊啊啊啊啊——!!!”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焦味,焦味中掺杂着血腥味,数都数不清的尸体被堆放在街道上,其中不少人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有的人则只盖了一层衣裳,似乎是白布不够用了才草草处置。
“怎么会......”戚良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任凭谁都不会想到,昨夜的欢声笑语宛如过眼云烟不复存在,旦夕之间就只剩下生离死别的彷徨与悲痛。
德川夜顿时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捂住嘴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真惨......”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将遇难者的尸体抬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遭遇了这一场不明不白的浩劫。
戚良没有说话,始终阴沉着脸,沿着主干道慢慢前进。
“主人......”德川夜默默地跟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宕机的机器人一样一动不动:“啊......”
“主人?”
他的跟前有一滩血泊,血泊中有一把熟悉的大捞勺......一只被砍断的大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大捞勺的把柄。
就在前方不远处,金掌柜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满是褶子的脸上老泪纵横。
“阿福......”他用力推了推面无血色的伙计,“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该早一点让你回去探亲......你这一走叫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啊啊啊啊啊——!!!”
戚良缓缓走到他旁边,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让他安息吧。”
“贺掌柜......”金掌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您化腐朽为神奇,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求求您告诉我,这个世上有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
“我们不是神明,无法掌握生死。”戚良重复了克拉丽莎说过的话。
“我知道,我清楚,可我实在是......”
戚良的眼中突然掠过一道凶光:“我们只能祈求被害者的灵魂获得救赎,并且平等地施予加害者同等的死亡。”
正在这个时候,帮忙搬运尸体的罗掌柜发现了他,立刻迎上前打招呼:“贺掌柜!”同一时间,谭木匠也走了过来。
“镇子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戚良的语气十分低沉,就好像是心情一样。
“暂时不清楚,”谭木匠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其他人说是拜洛维斯人干的。”
罗掌柜眉宇紧锁,额头上满是青筋,看得出他正怒火中烧:“清晨的时候,镇子上发生了一阵骚乱,我们以为是又在举办什么活动,也没有多在意,没想到是真的出事了......”
“拜洛维斯人?”德川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奇怪,就算他们一路打过来,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谭木匠双臂抱胸,一脸凝重地说道:“怪就怪在这里。”
“确实是一帮白皮子,”金掌柜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天刚蒙蒙亮就冲进镇子,见人就杀,跑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
“*粗口*”罗掌柜破口大骂,“也不知道巡防营干什么吃的!”
“你少说两句,”谭木匠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变成这样谁都不想的。”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罗展柜抱着拳头,关节处咔咔作响,“让外敌在自己的国土上烧杀掳掠,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德川夜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照理来说,近身战难免会有折损,可路上却一个赫曼人的尸体也没有。”
“他们撤退的时候把自己人的尸体全都带走了,”金掌柜徒手抹了抹鼻涕,“白皮子来得快,下手狠,撤得也干净利落。”
戚良问道:“郎大人怎么样了?”
“骚乱刚一开始,他就第一时间带人赶赴现场,”罗掌柜揉了揉鼻梁,“结果手下的司役死了不少,自己也身负重伤,眼下应该被抬回衙门养憩了。”
“嗯,”戚良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一丝感情的波动,“我知道了......”说罢,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衙门走去。
“请三位保重,事事注意安全。”德川夜向他们鞠躬示意,接着,又默默地跟了上去。
当他们来到衙门的时候,发现这里正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情况,稀稀拉拉两三名司役坚挺地站在门前,用身躯阻拦住了一大群试图涌入衙门的人。
“请大家不要再往衙门里冲了!!!衙门里到处都是重伤伤员!!!目前已经没有剩余的空间!!!”
然而,他们阻拦的镇民并不买账,群情激奋张口就骂。
“*粗口*挤一挤总会有的!!!”
“不知道白皮子什么时候会再杀回来,我们总不能在家里坐以待毙吧?”
“你们衙门管不了事,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办,等死吗?”
看到这一幕,戚良果断走上前,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各位,请你们理智一点,衙门一共就这么点地方,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与其簇拥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去玲珑交易中心等大型公共场所避难。”
“玲珑交易中心哪里有官府安全?”一名老大爷反问道。
戚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对方敢冲进来杀人就意味着不忌惮官府,要是衙门真的是安全宝地,镇子上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这......”
“请大家相信我,去玲珑交易中心,玲珑集团马上就会组织武装力量,在重点避难场所周遭进行必要的安防巡逻,确保你们的人身安全。”
“贺掌柜都发话了,我们快去......”
“对对对!!!”
“晚一步又得提心吊胆了!”
一句话的功夫,衙门外的人一窝蜂涌向了玲珑交易中心,衙门一下子就清净了不少。
“多谢贺掌柜解围,”司役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要不是您,我们恐怕......嘶——”他的表情忽然一狞,这个时候,戚良方才注意到他腹部有伤,衣服被染红了一大块,其他司役也好不到哪里去。
“郎大人怎么样了?”
司役不禁怔了一下:“大人他......一言难尽,我带您去看看他。”说罢,他带着戚良和德川夜走进了公堂。
就像他说的一样,公堂里到处都是躺在地上的伤员,有的是司役,有的是镇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痛苦的哀嚎不绝于耳。
“不只是这里,”司役提了一句,“连牢房里都住满了人,实在是......唉——”
他们三人穿过公堂来到衙门内室,发现这里依旧躺着不少伤员,看得出来,衙门里确实已经没有剩余的空间,连迈开步子走路都费劲。
此时此刻,郎大人的床榻上躺着一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家,而他自己则是将就着睡在了冰冷的书案上,大夫是个中年男子,就站在书案一侧,面对这么多重伤员,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连换个纱布都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戚良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大人的情况怎么样?”
“不容乐观,”大夫也压着声音回道,“左侧腹、右侧肩胛、背脊分别中了三剑,大腿还中了弩箭,像这种贯穿伤很容易产生溃烂,他能护住一口气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老爷了。”
“不要让他知道真相,就告诉他是小伤,养十天半个月就会好。”
话音刚落,郎大人微微睁开眼睛,用虚弱的语气说道:“我听到了......”
戚良没有说话,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不曾想,他的手冰凉无比,就像是尸体一样。
“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要是走了......”郎大人咽了口血沫,“玉莹......就没有娘家人了......她要是被欺负......你得......替我给她出头。”
“你不会有事的,”戚良试图用掌心的温度温暖他的手,“只要挺过这一阵,老老实实安心养伤就好。”
郎大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全看天老爷的安排......”
“放心,镇子上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用挂念。”
“拜托你了......”郎大人又咽了一口血沫,“我有点累......稍事歇息......”说着,他闭上了眼睛,像是睡过去了似的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