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这一餐,贺君安等一众人吃饱喝足离开了凤仙楼,准备动身前往沿河而修的【万有街】,就在他们准备登车的时候,迎面来了一队队列齐整的军士,他们护着一顶气派的大轿子,似乎是保护什么重要人物的部队。
顾恩亭不由得感叹道:“哇——不知道是哪一家大员,出行一趟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顾悯岐厉声训斥道:“闭嘴,黄口小儿休得僭越!”
“天谕城的官员出行都是这么劳师动众的吗?”贺君安问道。
“不是这样的,”顾悯岐说话的声音瞬间变得十分温和,“官分三六九等,追求的面子里子不一样,再说了,不是人人都用得起这个排场。”
“叔,你算哪一等?”顾恩亭看准机会就插一刀。
“我才不屑同他们一较高下,”顾悯岐义正辞严地回敬道,“入朝为官,深耕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是要务,像这样出入铺张浪费......”
话音未落,带头的军士用十分铿锵的语气喊了一声:“落轿!!!”同一时间,附近又来了两三顶轿子,清一色都是护卫随行,场面阵仗威仪肃穆。
德川夜感叹了一声:“不愧是都城,真的遍地都是官。”
“世袭的贵族也不少,”唐茵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都是一群仗着先祖功绩,赖着朝廷混吃等死的家伙。”
“嗯......”沐婉柔掂着下巴若有所思,“眼前这一位,看随行的人数和轿子的大小,应该是六司主事以上的朝廷大员。”
“管他是什么官,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赶紧跑路,”贺君安半只脚踏上了马车,“再晚一点天都要黑了。”
话刚说完,贺若棠直接走到了军士跟前,十分直截了当地问道:“轿子里坐着的是什么官?”
“......”军士没有回话。
“喂——你为什么一声不吭,是不是故意装聋作哑?”
“对不起,失礼了......”冉晴赶忙拉着她离开,“你们应该不难看出来,她的脑子不太正常,请见谅。”
“嗯,看出来了。”军士用低沉的语气回了一声。
“你们不要闹了......”贺君安扶着额头,脸色极度阴沉,“稍微收敛一点,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顾悯岐作揖道:“贺侯请稍等片刻,我得上去打个招呼。”
顾恩亭嘲讽了一句:“哇——你刚才还在瞧不起铺张浪费的官员,现在怎么突然贴过去拉近关系了?”
“你懂什么?!”顾悯岐反驳道,“既然遇到了官场同僚,礼节性的寒暄还是有必要的,否则就是目中无人。”
“我就不去了,反正对方也不认识我,”贺君安倚靠在马车上,“不想跟奇奇怪怪的政治派系扯上关系。”
顾悯岐稍稍整了整衣冠:“我去去就回。”说罢,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大轿。
此时,带头的军士走到轿子前,弯下腰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大人,我们已经到了。”
“嗯,”轿中大官掀开轿帘,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天气不错,适合围炉煮茶谈事情。”
一看到他的面容,顾悯岐停下了脚步,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僵硬:“啊这......”
“哟,您......”大官一看到他,嘴角微微一扬,“不是我们的大学士顾大人吗?”
“楚大人,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偶遇您,实在是......”
“正好,我约了庄大人、岑大人和胡大人他们商谈家国大事,顾大人要不要顺便一起上座聊聊?”
“不了不了,”顾悯岐连连摆手,“我已经吃饱喝足......”
“我们是以聊为主,吃什么喝什么的都是锦上添花。”
顾悯岐支支吾吾地回道:“我不太擅长吃花......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不太擅长聊天。”
“老顾,你叔叔喷你的时候挺利索的,怎么面对其他人突然间变得这么紧张?”
“他一见到大官就会这样,”顾恩亭耸了耸肩,“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滑稽得很。”
“这个人是谁?”贺君安好奇地问道。
“帝统六司之一的神军司宗郎楚云义,手里捏着京畿各个营的调度权,是主战派的核心人物,”顾恩亭翘起了大拇指,“主战派的势力非常庞大,连帝君都不敢轻易动他,真正的朝廷大员中的朝廷大员。”
此时,楚云义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既然顾大人无心家国大事,那必然是要把精力放在教书育人上,本官就不强留了。”
“是是是......”顾悯岐快快地作了个揖,“告辞了。”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连头都不敢回。
带头的军士嘟哝了一句:“这个顾大人怎么这么紧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不懂,”楚云义煞有介事地摸了摸络腮胡,“他这叫明哲保身,不站队不表态才方便左右逢源。”
“真是个老狐狸。”
“不要让各位大人久等了,我们......”就在这个时候,楚云义看到了什么似的,眉宇忽然皱成了一团。
“请大人移步。”
“不急。”不知道为什么,楚云义踩着稳健有力的步子,一路走向了贺君安等一众人所在的方向。
“他是不是在朝我们走过来?”顾恩亭一下子慌了神。
贺君安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老顾,他好像在朝我们走过来,什么情况?”
“哇——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蛔虫......”
“是不是你叔叔说错什么话了?”
“他一紧张只会说得少不会说错话。”
不单单是楚云义径直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大堆军士保驾护航,场面上的压迫感十足,引得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凤仙楼上也有不少好事人探出了脑袋。
“老贺,你知道怎么跟大官打交道吗?”
“打什么交?”
“我说的是打交道。”
贺君安的脸色顿时一黑:“我现在只想跳上马车跑路......”
这个时候,顾悯岐走到他们跟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
顾恩亭把折扇插在腰封里,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物理的手段帮助顾悯岐转身:“你与其问我们不如直接问问楚大人。”
“他怎么跟过来了?!我说错话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要命......”
“顾大人,我们江湖再见。”说罢,贺君安立刻上了车。
“贺侯救我!!!”顾悯岐连忙拽住他的衣摆。
然而,就在距离他们仅几步之遥的位置,楚云义忽然停下了脚步,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转过身,面向一脸疑惑的沐婉柔:“姑娘,本官......我......是这样的......就是......”
“不好意思,”不管三七二十一,贺君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赶忙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她已经人妻了。”
“唔......”沐婉柔怔了一下,“嗯......是这样。”
“误会了,”楚云义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本官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问一下姑娘的芳名。”明明是个熟悉官场的老油条,问出口的话却显得十分笨拙。
贺若棠才不管什么官不官的张口就来:“奇怪的老头子,你问人家芳名做什么?”
冉晴压着声音提醒道:“你稍微客气一点......”
“奇怪的......”楚云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不不,我就是单纯地想......”
“混账!!!”带头的军士指着贺若棠的鼻子斥责道,“你刚才是什么语气,怎么跟我们楚大人说话的?!”
“你给我闭嘴!”楚云义反过来训了他一句,“不要自作聪明火上浇油,没看到本官在想办法解释情况吗?”
“是,大人......”军士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情况是这样的,”楚云义搓了搓手,“我呢,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
没等他说下一句话,应雪青直接打断道:“不好意思,她爹娘都在龙喉城去世了。”
“龙喉城!!!”楚云义突然变得十分激动,“孩子,你姓什么......”说着,他想上前拉沐婉柔的手,却被贺君安用力打了一下。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大胆!!!”带头的军士正准备抽刀,“你这个刁民竟敢打我们大人......”
“闭嘴!!!”不料,楚云义又训了他一顿,“我是武举人出身,本就是上阵杀敌的官,又不是瓷娃娃大学士,人家护妻是正当之举,轻轻打一下碰一下怎么了?”
“是......”军士又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瓷娃娃大学士?”顾悯岐的脸色顿时一黑,“感觉有被冒犯到......”
“我们接着刚才说的,”楚云义又搓了搓手,“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去龙喉城之前是住在哪里的?”搓手似乎是一种消除紧张感的无意识动作。
沐婉柔微微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姓沐.......”
“沐——!!!”楚云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巧了,我内人就姓沐——!!!”
“现在是什么情况?”顾悯岐问道。
“哇——你看不出来吗?”顾恩亭拿出来一包香瓜子,一边嗑一边看,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大型认亲现场。”
“臭小子,哪里来的瓜子?”顾悯岐看准机会抓了一把,“给我点。”
沐婉柔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住在龙喉城,不清楚之前是住在哪里的。”
楚云义追问道:“你现在几岁了?”
“我......”
“停!”应雪青插了一句,“一直都是你在问,我们也该问问你了。”
“大胆!!!”带头的军士又喊了一声,“你......”
“滚蛋!!!”
“是,大人......”军士灰溜溜地退下了。
楚云义一秒钟恢复了和蔼的笑容:“不管是生辰八字还是身上胎记,我都没问题......”
“这么多年以来,品尝着高官厚禄的你,就没有尝试过寻找自己的女儿吗?”
“我......”他一时间答不上来。
应雪青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明明是这么大的官,动用一点人脉难道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吗?”
“我承认,我是......”
“你该不会以为,只要你官做的够大,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女儿就会高高兴兴地来找你,贴着你攀附你心甘情愿地喊你一声爹吧?”
“我不是......我只是......”
“亲情如果是这么低贱的感情,世上还能留存多少真诚的情愫?”
“我......”楚云义揉了揉鼻梁,“我有一点乱......容我思考一下答案再行回复。”
“不用回答了,”应雪青的眼中掠过一瞬犀利,“看你支支吾吾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就是活该失去女儿。”
楚云义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僵硬:“......”
“容我说上一句,”沐婉柔一脸淡定地说道,“楚大人,我娘是死在龙喉城的,我爹也一样,他是在掩护我们逃离的时候不幸离世。”
“你娘离家出走的时候带走了娘家跟来的管家,”楚云义坚定地说道,“我敢确信,你说的一定是他。”
沐婉柔摇了摇头:“他是我爹,不是管家。”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你的继父?”楚云义问道。
“没有这个可能。”
“你说的这个人一定叫老齐。”
“我爹姓沐,我娘姓齐,”沐婉柔十分从容地说道,“就像大部分人一样,我是随我爹的姓,并不是随我娘的姓。”
楚云义追问道:“你娘家里是不是开武馆的?”
“没有,家里是做小本生意的,主要经营南北干货。”
“不可能......”楚云义含着泪光说道,“你长得......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沐婉柔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片刻之后,她坚定地道出了一句:“我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