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已经死了。”
沐婉柔的神情十分坚定,眼眸中看不到一丝犹豫,这一刻,楚云义仿佛捞起了尘封的回忆,眼中噙满了激动的泪花。
“一模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楚大人?”坐在左侧的官员一脸疑惑地招了招手,“您这是在思考什么国之大策,喝个茶都魂不守舍地自言自语?”
“没什么.....”楚云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结果烫得手一抖,杯子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嘶——”
坐在右侧的官员连忙起身高呼:“大人烫到了,速速拿凉水!”
“是是是——”站在门外的伙计连声应道。
“娘姓齐,爹姓沐,家里头做生意......”楚云义似乎完全没把烫伤当一回事,依旧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碰巧长得一模一样?”
坐在左侧的官员提了一嘴:“大人,您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说出来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好出谋划策帮您解忧啊!”
“你们说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吗?”
他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全桌的官员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凉水来了!”伙计端了一壶清水走入包厢,“早晨刚刚打来的清冽山泉,请各位官老爷放心享用!”
“世上还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说着,坐在右侧的官员接下水壶,赶忙倒了一碗,恭恭敬敬地摆在楚云义面前,“前不久听嘴碎的说,顾学士府上就有两个丫鬟是双胞胎,乍一看根本分不清......”
“我说的不是双胞胎,”楚云义打断了他,“是一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年轻的长得跟年长的年轻时一模一样。”
“年轻的......年长的......”坐在右侧的官员认认真真琢磨了一下,接着,带着一脸的疑惑支支吾吾地问道,“您说的......不就是......母女吗?”
“如果不是母女关系呢?”
“懂了!”坐在左侧的官员拍了一下桌子,“是婚外情所生的,外人眼里乍一看不是母女,实际上就是母女。”
“横竖都避不开母女关系......”楚云义掂着下巴若有所思,“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们不是母女,年龄有一定的差距,却又在同一时段长得一模一样。”
“懂了!”坐在右侧的官员也拍了一下桌子,“同一个娘生的,就是前后时间差得多了一点。”
坐在左侧的官员突然插了一句:“也有可能是易容术!”
“我明白了......”楚云义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你们觉得必须要有血缘关系,才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可能性,是这样吗?”
“不然呢?”坐在左侧的官员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没有血缘关系还长得一模一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怪事?”
“你不懂,大人这是在巧妙地影射,说的是......”坐在右侧的官员不由得愣了一下,“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楚云义根本没打算回应,“我有一个朋友,他找到了一个长得非常像他娘子的姑娘,以为是失散多年的女儿,结果上前一问,她的身世却完全没有关系,像这样的情况合理吗?”
“您说的......”坐在左侧的官员顿时瞪大了眼睛,“刚才楼下那一位白衣姑娘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是吗?”
坐在右侧的官员恍然大悟:“楚大人,好一招无中生友,要不是庄大人提醒我都反应不过来!”
“你们怎么一下子全都知道了?!”
“不是故意的,”坐在左侧的官员指了指窗户,“我们这个包厢就在二楼,而且......隔音一般。”
“您的声音中气十足,而且......”坐在右侧的官员翘起了大拇指,“穿透力十足。”
“罢了,”楚云义随性地摆了摆手,“只不过是认错了人,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让你们知道就知道了。”
“楚大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坐在他正对面的官员问道。
“说说看。”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白衣姑娘在说谎。”
“说谎......”楚云义一脸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坐在左侧的官员立刻接上了话茬:“她生你的气呗!”
“她生气......”
坐在右侧的官员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刚见面您就摆这么大的官架子,问长问短一点余地都没留,是个人都会生气的。”
“生气了也不用担心,”坐在左侧的官员笑嘻嘻地说道,“女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原来是生气了......”楚云义听了他们的话,脸上忽然浮现出痴痴的笑容,“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她真的在跟我闹脾气。”
“我女儿闹脾气也这样!”坐在对面的官员应和道,“小丫头片子,横竖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对对对......”坐在左侧的官员连连点头,“我家女儿也是一样,闹起脾气连我家夫人都治不住,就差一把火把家里烧了。”
坐在右侧的官员露出了庆幸的笑容:“幸亏我家生了个儿子。”
“我请教一下各位同仁,”楚云义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你们要是惹女儿不开心了,会怎么哄她?”
“这个我太有经验了!”坐在左侧的官员十分骄傲地站起了身,“看我给楚大人你支几个药到病除的招,来来来,笔墨伺候!!!”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沐婉柔完全不在状态,思绪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以至于车停了下来都不知道要下车。
应雪青刚一下车就意识到她掉了队,立刻回头问道:“师妹?”
“嗯?”
“已经到了。”
“啊......”沐婉柔怔了一下,“完全没注意到......看来是我发呆发得太过投入。”
“发呆?”
沐婉柔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她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应雪青直问道:“不想去逛了吗?”
“不去了,”沐婉柔十分干脆地回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觉得有点累,想留在车上休息休息。”
“在想心事吗?”
“没有......”
“真是的,”应雪青习惯性地双臂抱胸,“你知不知道你属于不太会骗人的类型?”
“诶?”
“心里在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应雪青已然心知肚明。
“有吗?”
“学一下我是怎么骗人的,”她回过头用十分自然的语气对其他人说道:“师妹她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我留下照顾她,你们几个去逛吧。”说罢,她朝着贺君安使了个眼色。
“嗯哼——”他刻意清了清嗓子,接着,把球传给了黄金搭档,“老顾,带路,目标:桂花糖藕!”
“哇——你肯定心里惦记了一路......”顾恩亭看得懂风向,立刻接住了他的话茬,顺水推舟地带着话题往前走,“宝翔楼就在前面,走走走!”
“走什么走,”顾悯岐插了一句,“让贺侯走前面,懂不懂规矩?”
“叔,你是一天不搞繁文缛节,就会减少一天的寿命吗?”
“你小子......”
“好了好了好了,”贺君安连忙讨饶,“两位不要再往我脸上喷了。”
待到他们全都离去,应雪青又回到了车里,默默地坐在沐婉柔的身侧。
“师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刚才那一位,该不会......”应雪青的脸色顿时一黑,“真的是你爹吧?”
“我希望不是他。”
“什么叫希望不是?”应雪青反问道,“我记得师尊说过,你的爹娘在龙喉城就被......”
“我娘是死在城门附近,我爹......不,准确地来说,是老齐,他是在掩护我们离开的时候,被拜洛维斯士兵杀害的。”
“老齐?”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是我娘的亲信管家,叫齐青云。”
“管家?!”应雪青的额头上忽然冒出了细小的汗珠,“该不会......”
“没错,我的确是跟着我娘姓沐,记忆里根本没有爹这个角色。”
“唔......所、所以是......你娘姓沐,管家姓齐......你、你是跟着你娘姓......”
“是的。”
应雪青一下子炸了毛:“这么说来,那个楚什么什么的说的都是对的?!”
“嗯。”沐婉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像这样的事情,不要说是我,恐怕连师尊都不知情吧?”
“过去的事情我不太同旁人提起......”沐婉柔顿了顿,接着说道,“当他问我在龙喉城之前住哪里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不对劲,于是就不再明确地回复他的问题。”
“你不是从小就生在龙喉城的吗?”
“不是,”沐婉柔暗暗握紧了拳头,“隐隐约约记得是在很小的时候才搬过去的,我娘的娘家就在龙喉城,家里经营着一家传了好几代的武馆。”
“全中......”应雪青背后冒出一阵冷汗,“他真的是......我刚才这个态度对他说话......完了......”
“冷静一点,”沐婉柔一脸淡定地说道,“你忘记了吗?你的叔叔是煌西府司府大人,不用怕他。”
“你爹还是帝统六司的宗郎呢!!!”应雪青反驳道,“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不是我爹,”沐婉柔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我选择在关键问题上撒了谎,就意味着我是绝对不会认他的。”
“为什么?”应雪青问道,“如果他真的是你爹,就意味着你在这个世上仍然有血亲,不再是孤单一人......”
“我娘孤单一人躲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他在哪里?”
“啊这......”
“他明知道我娘的娘家就在龙喉城,龙喉城遭到拜洛维斯猛攻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唉......”应雪青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小到大,但凡他能回来一次,哪怕是寄一封家书、捎一个口信,让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沐婉柔的脸色顿时一阴,“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抗拒他的存在。”
“师妹......”
“这个男人没有尽到任何责任,我的童年记忆里没有爹这个角色,身边最亲近的就是管家老齐,所以......”沐婉柔微微抬起头,漫无目的地看着车厢顶,“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爹,不会再有其他爹。”
这个时候,马车车窗外幽幽地传来一声:“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咦——?!”应雪青一把掀开了窗帘,“你什么时候......”
“中途假装要上厕所就折返回来了。”
“折返回来一声不吭,存心躲在这里偷听我们讲悄悄话?”
贺君安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容:“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聊天的气氛恰到好处,实在是不方便插嘴。”
“切,少来这一套......”
“已经没事了,”沐婉柔露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夫君,我们去吃桂花糖藕吧!”
“就像青儿说的一样,你属于不擅长骗人的类型。”说罢,贺君安踩着马车车轮,将半个脑袋探入车窗。
“唔......”沐婉柔抿了一下嘴巴。
“你看你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算桂花糖藕是天谕城一绝,我又怎么咽得下去?”
“对不起,扰了你们的兴致......”沐婉柔的脸上满是仿徨与迷茫,“我不想这样的。”
“你一不开心,我就会这么担心,”贺君安颇有深意地提了一句,“要是你哪一天离家出走的话,搞不好我会疯掉的。”
应雪青一唱一和似的问道:“你好像话里有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贺君安耸了耸肩,“如果他真的是个狠得下心抛妻弃子的男人,怕是不会怀着这么激动的心情来认亲,以他的官场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想认多少女儿就认多少女儿,不是吗?”
“是这样......”
“要不要试着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
“我做东约一局,请他来喝酒,顺便让他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贺君安单手托着腮,“就像应大人一样,兴许把藏在肚皮里的话说出来,心头的刺就不再会伤人了。”
“嗯,”应雪青附和道,“搞不好他和我叔叔一样,实际上该做的什么都做了,却吃了不善言辞的亏......”
犹豫了一段时间,沐婉柔思忖再三,还是一脸忧郁地摇了摇头:“不管有什么苦衷,娘已经回不来了,这个男人所负之人再也无法亲口道出原谅......正如逝去的时间无法挽回,造成的伤害也是永远的疤痕。”
“嗯......”贺君安没有继续劝的意思,“我尊重你的决定,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谢谢。”
应雪青忍不住吐槽道:“等一等,第三个人已经知道了好嘛?!”
“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但是过去留下的苦痛却依旧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我不是什么心灵导师,也说不来什么抚慰人心的漂亮话,能够给你的就是我个人的表态。”说着,贺君安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沐婉柔的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绝对不会让上一代的悲剧重演,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奖励?”
沐婉柔的面颊染上了浓重的红晕:“奖励?”
“柔儿,看在我撅着屁股说这么多话哄你的份上,就奖励我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吧?”
听到他的一番话,她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用哭笑不得的表情回应了他的请求:“谁让你撅着屁股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