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给咱家听仔细了!”一名常侍正在厉声训话,“小主子她喜欢的琼液樱果得在盘中摆放齐整,烂果坏果务必提前剔除殆尽,敢留下一颗......咱家就狠狠地抽他十个嘴巴子!”他身着一袭蓝色锦衣,面相大约五十来岁,看似是个管事的,受训的都是初来乍到的年轻常侍和宫使,相比之下,面相显得十分稚嫩。
“说好的没有人游走......”贺君安就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啧,总司衙门的情报真是不靠谱。”
“虽然小主子她性情温柔不喜叱责,但你们依然要保持尽善尽美的态度,就算是夸奖你们,你们也不能当补药囫囵吞下,得虚心摸索自己的不足之处,积极进取、再创佳绩,把奉献和牺牲的无私精神牢记心头,要知道,像你这样的人间垃圾能够进入帝宫纯粹是命好,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家伙,”贺君安忍不住吐槽道,“PUA真是无处不在的毒瘤。”
过了没多久,这一头的常侍训话没有结束的迹象,【明净轩】的正门倒是忽然敞了开来,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其吸引。
“嗯?”
只见常侍和宫使排着整齐的队列井然有序地缓缓走出,顾悯岐就在队伍里面,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官服,就好像是在一片绿地上丢下一颗苹果,一眼看去显得格外扎眼,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玄黑华服的少女。
“老师,我新栽了一种奇异的花,它的香气能够驱散害虫,花瓣还能研磨成带颜色的墨水,您应该会感兴趣的吧?”
“嗯......”顾悯岐捋了捋胡须,“殿下,您要多读一点圣贤书,少弄一点花花草草,把精力花在该花的事情上才是。”
少女一脸不解地问道:“您不是说读书是一件修身养性的事情,不要歇斯底里地以完成学习任务为目的而读书,要学会劳逸结合才能使得学习本身变得事半功倍吗?”
“啊这......”顾悯岐挠了挠后脑勺,“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好像真说过......”
“老师,您是不是随口一说......”
“不不不,”顾悯岐赶忙解释道,“我的话语字字珠玑,绝对不是随口一说,只不过劳逸结合的意思是......适当地......要有分寸地......算了,培养兴趣爱好的确是教育的一部分,跟花花草草打交道也不失为一种雅趣。”
【明净轩】中走出的队伍渐行渐近,这一刻,贺君安看清了少女的面容,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不禁瞪大了眼睛:“呃......”
“老师,您知道吗?”少女微笑着介绍道,“偏苑各处摆放的盆栽都是我精心栽培出来的品种,您上次夸赞的就是其中之一,它的名字叫作......”
话刚说到一半,一根树枝忽然毫无征兆地飞了过来,眨个眼的功夫,贺君安利用【瞬闪】传送到了树枝所在的位置,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迎面抱住了正在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作品的她。
“诶?”
“不要惊慌,我不会伤害你的......”贺君安在她的耳畔喃喃低语,“我只是......想再感受一次这样的温度......哪怕是假的也好。”
“刺......”常侍扯着尖锐的声线呼喊道,“刺客!!!有刺客!!!”宫使向后退却,常侍手足无措,霎时间,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不远处训话的蓝袍常侍一听,立刻带着手底下的常侍和宫使冲了过来:“刺客在哪里?!”
顾悯岐本想上前劝阻,一看到是贺君安,脑袋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天老爷,现在是什么情况?!”
“速速保护小主子!!!”蓝袍常侍一声令下,一群人冲上前试图将他拉开,然而,他们又怕动作太大伤到被抱着的少女,便迟迟没有动手。
“没有这个必要......”就在这个时候,少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他没有恶意,你们不要刺激他。”她的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就像是品质上佳的熏香,又似天然纯粹的花蕊,闻上一口沁人心脾,令贺君安顿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安心感与舒适感。
“谢谢。”
少女露出了一抹尴尬的笑容:“像这样的情况,我该回一句不客气吗?”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少女微微摇了摇头,“一开始会有一点突兀,现在就好多了。”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可以问一下是谁吗?”
“是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
“她离开了你吗?”
“她......”
“对不起,不用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是故意戳动你的伤口。”
“没关系。”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少女用轻柔而又细腻的声音说道,“就算是看到长得相像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上前拥抱。”
“因为我再也无法拥抱她了。”
“是这样啊......”少女的眼中掠过一瞬失意,“看来我们是一样的,我也有永远无法拥抱的人。”
“你也失去过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吗?”
少女用平和的语气回道:“虽说我未曾失去过,却始终没有得到过。”
“我懂了......”
“懂了?”
“以你的身份,想要亲近却不得亲近的......世上怕是只有一个人。”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呵呵,”贺君安浅笑了一声,“之前是想都没想脑袋一热就冲了上来,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就是外界所尊称的......帝姬。”他非常享受与她接触的时光,好似站在沙滩上感受着浪花温柔轻抚脚背,贪恋这一份前所未有的体验。
“恭喜你,没有出任何意外。”
贺君安用戏谑的语气开了个玩笑:“我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待你会被砍头吗?”
“粗暴吗?”少女又一次微微摇了摇头,“我感受不到任何的粗暴,眼前有的仅仅是伤心之人在寻求短暂的慰藉时做出的本能反应。”
“你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就像她一样......不,她的温柔犹如朝阳和煦的光,而你的温柔却像是流入心间的水,乍看之下十分相似,切身体验却又是不同的感触。”
“多嘴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全身而退?”
“见笑了,我没想好就......”
她刻意压着声音提议道:“稍后我屏退左右,再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另行商定吧?”
“我们两个单独相处?”
“像这种事情总不能带着其他人一起商讨.....”
“你就不怕我趁着独处的时候做什么坏事吗?”贺君安的眼中掠过一瞬复杂的情愫。
“坏事?”
“比如说,像这样......”说着,他掂起了她的下巴,眼中满是懵懂无知又充满好奇的面容。
“像这样......就算是坏事了吗?”
“呃......”这一刻,内心虽然产生了明确的占有欲,却被理智掐住了咽喉,“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就近在咫尺,他横竖就是走不出这一步,“不是......”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他的躯干,“我......”
“小主子......”这个时候,蓝袍常侍又逼上前一步,却被顾悯岐拦了下来。
“他不是刺客。”
“你凭什么担保他不是刺客?”
他支支吾吾地回道:“他......他是......他是那一位......”
“他是名震煌南府的安民侯爵贺君安,”不远处传来十分陌生的一声,“没什么好遮掩的,孤替他回答你。”
众人循声看去,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诡异,下一秒,常侍和宫使就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纷纷双膝跪地,连顾悯岐都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
直到这个时候,贺君安方才撒开手,像其他人一样把目光投向不速之客:“你是......”
“孤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炬、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种万人之上的气势,“你一介侯爵为什么要擅闯内宫?”面对这样一位人物,就算是贺君安,也不由得退了小半步。
“君父。”少女微微提起裙摆,温文尔雅地行了个礼。
“君父......”贺君安愣了一下,“你就是帝姬的......”
顾悯岐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襟:“不要多说话,行礼就完了!”
话音刚落,帝君直接回了一句:“免礼。”
“君上......”贺君安学着顾悯岐的动作向他行礼,“对不起,冒犯了帝姬,是我的失态。”
“你知道你失态了就好,”说着,帝君信步走到他跟前,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堂堂一位新贵侯爵,私闯内宫、非礼帝姬,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谬之事!”
没等贺君安开口解释,帝姬便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替他开脱道:“君父,侯爵遇事不顺郁郁寡欢,是我在安慰他,没有非礼一说。”
“你是什么身份?”帝君质问道,“贵为帝姬,理当自知轻重,不要没有深浅。”
帝姬灰溜溜地回道:“是,臣儿知错。”
“知错就速速回宫罚跪反省!”
“不是她的问题,”贺君安毫不犹豫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
“你知道在内宫轻薄帝门女眷是什么罪名吗?”帝君打断了他的话,“死罪。”
“君父......”
“没什么好开脱的,”贺君安坦坦荡荡地回道,“是我主动抱的她,就算是死罪也认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帝君煞有介事地甩了甩袖子,“孤不治罪都显得不给你面子,是吧?”
“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一大家子等着我照顾,”贺君安挠了挠后脑勺,试探性地问道,“死罪能不能改为戴罪立功?”
“你小子......以为是做买卖?”帝君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死罪都能讨价还价?”
“就当做是给我一个面子......”
“要帝君买你一个面子?!”蓝袍常侍的脸狞成了一团,“荒谬!可笑!无稽之谈!你以为你是谁?!”
“行了行了,孤看在你刚升侯爵轻狂不羁,不知宫廷礼制的份上,就不治你的死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帝君暗暗使了个眼色,“随孤去一趟【明净轩】,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怎么罚你。”
“既然罪名算在了我头上,那么帝姬罚跪的事情是不是......也就作罢了?”看得出贺君安始终耿耿于怀。
“啊......”帝姬怔了一下,“罚跪什么的......”
“孤免你死罪已经是开了大恩,你倒好,居然还有顾及其他人的余裕?”
“我总不能白白揽下罪名吧?”
“真是个不爱做亏本买卖的生意人,”帝君一脸淡定地捋了捋胡须,“行了行了,不用罚跪了。”
帝姬再一次向他行礼:“谢君父开恩。”
“你随孤走一趟,孤得好好治一治你。”帝君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走向了【明净轩】。
贺君安应了一声:“噢......”
“大胆!”蓝袍常侍怒斥道,“你竟用如此轻薄戏言回应君上......”
顾悯岐僵着脸小声提醒道:“贺侯,回应君上的时候要说【谨遵圣谕】,谨、遵、圣、谕。”
他心不在焉地改口道:“谨遵圣谕。”
就这样,偏苑发生的小插曲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