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过,天谕城喧嚣的街道便逐渐平静下来,失去了闹市的热络,不见了人群的熙攘,时间的流速仿佛慢慢地陷入冻结,进入一种单单依靠感官无法辨识的阶段。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翁敲了一下锣鼓,“紧闭门窗,防火防盗——”刚路过一个小巷子,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一掠而过,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便钻入小巷子,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嗯?”
“嘶——”穿着夜行衣的少女倚靠在墙头,单手捂着侧腹部的伤口,十分艰难地维持着站姿,“总司衙门果真是戒备森严,这一遭非但没捞到大哥,连雷老五都折进去了......”话刚说到一半,巷子口传来一阵杂沓的步伐声。
“上峰有令,抓住贼人,重重有赏!!!”
“嘁......”少女稍稍松弛的神经忽然又紧绷了起来,拖着带伤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同一时间。
“睡不着......”贺君安在床上辗转反侧,横竖就是无法顺利进入梦乡,“睡惯了紫梦琉璃,像这种硬床真是碰不得......”说着,他半坐了起来,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环顾四周,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倒是清一色睡得十分安详,涂山萨拉蜷着身子抱紧了她的大尾巴,呼哧呼哧睡得正酣,嘴角溢出的口水润湿了一小撮毛发。
贺君安伸出手轻抚她的头:“要是在梦里梦到什么好吃的会不会咬伤自己的尾巴?”
由于赫尼族的躯干占了绝大部分的重量,普通的床铺难以承受,以至于阿丽娜不得不选择一种十分别扭的睡法:半身在床下,半身在床上,像是课间休息一样趴着睡觉。
“唉,真是辛苦你了。”
沐婉柔的睡颜十分恬静,左手垫着脸颊,右手轻轻搭在枕头上,而应雪青的手则是扣在她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垫着自己的脑袋,就这样,两人保持着和谐的睡姿双双沉浸在梦乡之中。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
这个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冉晴正在用擒拿的手势钳住贺若棠的左手,而贺若棠则是不依不饶地用右手轻叩冉晴的咽喉,就算是处于睡得很沉的状态也没有停止互掐的样子。
“你们两个要是能像柔儿和青儿一样好好相处我就省心了。”
话音刚落,白皙的大腿忽然压了上来,巧妙地卡住了贺君安的左腿。
“什......?!”
“主人,不要......”德川夜含含糊糊地喊道,“不要这样......”
“你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贺君安压着声音吐槽道。
“不要这样打月......”德川夜接着呓语道,“虽然是她不对,但是......把角掰断真的会很疼......”
“我在你的梦里把那个小矮子的角掰断了吗?!”
“主人,把角还给她......”德川夜的睡衣衣领微微敞开,傲人的曲线在眼前若隐若现,看得贺君安格外入神,“不对......插反了......月死了。”
“已经死了嘛?!”
“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要走......你仔细看......我的尾巴......”唐茵一下子缠住了他另外一条腿,“唔......不吓人的。”
贺君安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呵呵,我早就不怕你的尾巴了......”话说到一半,她的尾巴毫无征兆地忽然收紧,像是缠绕猎物一样死死地绞住他的腿,“什......?!”
“不准睡......我......才刚进入状态......”
“死了死了要死了......”贺君安一下子涨红了脸,“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腿了......啊啊啊啊啊......”
“真是的......”唐问的尾巴渐渐松弛了下来,“早知道......就不排在最后一个了......软趴趴的......”
“你还在纠结新婚之夜的事情吗?!”突然,他的背后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冲击,整个人瞬间飞下了床。
“吵死了......”应雪青不禁皱起了眉头,“明天......我一定要早起......”
“同样的配方......”贺君安站起身,接着,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压低音量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横竖都是睡不着,不如用这点时间做做有意思的事情。”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将事前准备好的材料全都堆在了庭院里不起眼的一处墙根下,铺上一层脏地毯,展开木工工具箱,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借着皎洁的月光,贺君安拿出了图纸,按照材料学名逐一核对:“车轮,有;木轴,有;插销,有......”清点完毕之后,他将图纸压在一块石头下面,再上前按照步骤组合散乱无章的材料。
然而,就在他弯下腰捡拾木轴的时候,一道黑影忽然掠过墙头,没等他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一股重量便压垮了他的背脊。
“嗯?奇怪......怎么身下软乎乎的......”
贺君安艰难地回了一句:“因为你身下有人......”
“啊......”穿着夜行衣的少女赶忙起身拉开距离,“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胸口胀痛,气劲紊乱......”贺君安捂着胸口缓缓起身,同时,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不速之客,“估计出了内伤。”
“诶???”
“咳咳咳——”贺君安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你赔。”
“我、我没带钱......”少女的声线十分中性老成,却又透着一丝隐约的稚嫩。
“你没带钱当什么飞贼?”
“谁跟你说我是飞贼的?!”
“那你是......”贺君安注意到了她的伤口。
“我是劫......劫......”少女支支吾吾地说道。
“劫什么?”
“劫色的!!!”
虽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在故意掩饰,但贺君安还是想捉弄她一下,煞有介事地扣紧了衣领:“我有老婆的。”
少女假惺惺地说道:“我就好这一口!”
“痴女......”贺君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做个交易,”少女的半张脸被蒙住,既看不清她的相貌,也无法判断她的表情,“若是你让我在这里安全地待一晚,我就大发慈悲不劫你的色。”
“懂了......”贺君安的嘴角微微一扬,“外面是不是有司役在搜查你?”
少女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贺君安掂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你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说谁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说劫狱的傻妞不太聪明的样子。”
“劫、劫狱......”少女怔了一下,“你怎么......”
“首先,你穿着夜行衣,应该是想不露声色地潜入某个地方,再者,身上有明显的创口,证明司役不是接到报案之后才追出来搜查的,而是你一头扎进了一个满是司役的地方,最后,这个地方必须有司役夜间巡逻才行,”贺君安一脸淡定地掏了掏耳朵,“放眼整个天谕城,除了总司衙门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地方满足以上条件。”
“唔......”少女一下子慌了神。
贺君安直接反客为主,一步一步走上前,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你也不想被司役知道你藏身在这个地方吧?”
“你想做什么?”她被逼到了墙角,下一秒,被他一把壁咚。
“不想被交出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贺君安的眼中闪烁着一缕冷酷的光,“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劫衙门?”
“我、我叫......”少女咽了口唾沫,同一时间,暗暗握紧了拳头,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中掠过一瞬犀利,说时迟那时快,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腹部猛击一拳。
“杀气太明显了!!!”贺君安早有准备,顺势一把钳制住了她的手腕,然而,她的力气却大得离谱,不仅硬生生摆脱了制服,而且还反向一拳击中他的侧肋,“嘁......”虽然有气劲护体,但是物理上的冲击力依旧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以至于他不得不拉开距离重振态势。
“我只想在安全的地方避一夜,不想伤害无辜,”少女摆开了老练的拳斗架势,“只要你假装没看见我就好......”
“有意思......”贺君安咧嘴一笑,暗暗发动了联结技能【鬼神·斗】,大幅度提高自己的力量。
“不打算放过我吗?”少女的眉宇紧紧地皱着,没有一丝舒缓的迹象。
“嗯?”这个时候,贺君安忽然注意到,她的头上长着一对尖尖的毛耳朵,“天狐族?不......不像,也不像是夜岚族。”
“听好了,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影狼一族的血液,是大陆上最擅长肉搏的种族之一,”少女警告道,“跟我肉搏的话,不管是血肉还是骨皮都会被撕碎的......”
“呼——”贺君安长舒一口气,定了定心,嘴角微微向上一扬,“我啊......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偏执。”话音刚落,他没有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什......?!”少女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出击,顿时瞪大了眼睛,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贺君安已经冲到了跟前,本能催促着她反击,肌肉中镌刻的记忆控制着手臂慌慌张张地挥出了一拳,然而,仓惶的一击毫不意外地打了个空。
“影狼一族擅长肉搏吗?”贺君安闪过反击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手拿捏住她的手臂,同时,另一手游走到了肩胛位置,看样子,这一招擒拿是十拿九稳势在必得,“我倒是没看出来......”话刚说到一半,少女突然压低身躯,顺势大幅度弯曲手肘,照着他的里门打出迅猛有力的一击,“噗——”疼痛感犹如奔涌的浪花,瞬间侵占毫无防备的大脑,摧毁了他的思考能力。
“哈啊啊啊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少女连续使出了十几招凶狠毒辣的格斗技,打得贺君安猝不及防,即便是使用了【鬼神·斗】和【疾风迅雷】也无法阻挡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
贺君安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再一次拉开距离:“嘁,看来是我小瞧了影狼......”语毕,他啐了一口血沫。
“其他种族一对一不可能战胜影狼......”少女摆着架势,却完全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依旧留在原地,“接受我提出的交易吧!”
“抱歉,有的事情能斡旋,有的事情不能退让,”贺君安唤出了【红梅傲雪】和【山河令】,“这一户人家于我而言非常重要,我不想让他们被扣上窝藏重犯的罪名,能不能麻烦你去其他地方?”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的却是:躲哪里不好,偏偏躲在首席神捕的家里,不是在找死吗?不太聪明的傻妞,赶紧走远一点,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我......”少女怔了一下,“我也不想让青梅竹马背负风险,只是......眼下是真的无路可退......”
“看来我们之间的矛盾没有商榷的余地......”话音未落,贺君安不由得愣了一下,接着,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青梅......青、青梅竹马?!你刚才说的是......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