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届学子齐聚一堂,场面可谓是叹为观止,不单单是玲珑书院里挤满了人,连隔壁的天道医馆都人满为患,负责招待的傅家姐妹忙前忙后焦头烂额,毫不夸张地说,停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连齐卿卿他们几个小孩子都在帮忙。
“话说,那个姓傅的小姑娘就是书院的继承人吗?虽然看起来稚嫩,但是做起事情来像模像样的,看背影稍稍有一点师娘的意思......”司空慎拿起桌上的酥饼咬了一口,“好吃!小望月,这个饼好好吃!!!”
“不要这么夸张,”上官望月不以为然,“只不过是一块饼,能好吃到哪里去?”说着,他将酥饼放入口中,脸上顿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嗯,不得不说,的确不错......”
“可惜,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珺珺,不然真想把傅姑娘娶回家。”
“这个饼应该不是她做的。”
司空慎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才看到她鬼鬼祟祟,见四下无人注意就偷偷尝了一块,面带着幸福的表情扬长而去,”上官望月分析道,“如果是糕点师,理应早就尝过味道,为什么要在场面上偷尝?答案只有一个,不是她做的,是她姐姐做的。”
“难得请假出来,你的脑子都不休息的吗?”
“身为神捕,要时刻保持警觉。”
这个时候,应采诚主动凑上前,同正在休憩的贺君安搭话。
“侯爷,上次极乐山一别,转眼就过去了个把月,”他故意绕着弯子旁敲侧击道,“近来家中可好?”
“应大人,你......”他只用了一秒钟就猜到了对方的意图,“是想问青儿的近况吧?”
应采诚挠了挠后脑勺:“呵呵,被你看穿了。”
“小主子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
“小主子?”
“你是不知道,”贺君安露出一抹苦笑,“她们现在掌控了家里的生杀大权,而我只是个陪睡的。”
“听我一句劝,”应采诚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跟她们小女子一般见识。”
“你这话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
“我这不是在劝你看开点吗?”
“话说,玲珑书院这一座又小又破的屋舍里竟然能培养出这么多朝廷大员,郎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教人做官的秘诀?”
“老师没有什么秘诀,就是本着一颗平常心,尽心尽力地教我们,”应采诚微笑着说道,“不过,跟其他私塾先生不一样的是,他除了教书还注重育人。”
“育人?”
“记得他时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在教会一个人读书写字做文章之前,要先教会一个人找到属于自己的信念,没有信念的人找不到目标,找不到目标的人终究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没必要浪费宝贵的光阴去做于自己而言没有意义的事情。”
“啊这......”贺君安怔了一下,“他在我面前是个风趣幽默的小老头,基本没有说过这么认真又严肃的话。”
“老师在学生面前要树立威信,所以需要摆出姿态,而在你面前才能做回没有负担的自己。”
“是啊......”贺君安点了点头。
“对了,”应采诚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娃娃?趁着年轻早点生,我家拙荆还能帮着你们带一带。”
贺君安忍不住吐槽道:“为什么突然扯到了这个话题?!”
“等满月酒的时候,记得提前发请帖,就算公务再忙我也会赶来的。”
“喂喂喂,你的话题跳转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想好孩子要上什么私塾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倒是有几家推荐。”
“等一等,让我捋一捋时间线......”
“你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个时候,郎大人忽然插了一句,“催婚又催生的,累不累?”
“不就是因为一大把年纪才会心心念念想着下一代的事情嘛?”应采诚反问道。
“你这样会让下一代徒增压力的。”
“你没有下一代,不懂我的心情。”
“什么叫我没有下一代?!”郎大人气得满脸通红,“听着,明年我就把心仪的姑娘追到手,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枯木逢春。”
“枯木逢春?我看你是铁树开花......”
“姓应的,你是不是想打架?”
“从小到大,我打架就没虚过你。”
“你们两个怎么争起来了?”杨逸之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给我一个面子,好好的同学会不要吵成菜市场。”
“你哪有面子?!”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问道。
“口、口水......”杨逸之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唉,你们真是脏死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郎大人雇的马车车队准时来到书院门前,接全体学子前往镇郊的默息庭祭拜郎书怀和邱若渠夫妇,为了不打扰神刹清修之地,他们集中在正门前分批进入,十分有序地进行祭扫。
“老师,我们来看你了......”上官望月手中撰着一支香,“请你放心,阿慎有好好地履职,没有变成吊儿郎当偷懒成性不守规矩的废物。”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司空慎大惊失色:“喂,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话?!”
“你的毕业评语。”
“你为什么会把我的毕业评语背得这么熟?!”
“哇——”顾恩亭笑嘻嘻地说道,“当然是打算等你拉胯的时候用老师的话敲打你一下啰!”
上官望月的嘴角微微一扬:“老顾,你真了解我。”
“你们两个为什么这么熟络......”司空慎的脸色顿时一黑,“小望月,我才是你的同桌吧?”
上香结束之后,他们三人一齐离场,接踵而至的是郎大人,应采诚和杨逸之。
“爹、娘,你们的臭小子来看你们了。”说着,郎大人点燃手中的三支香,向着墓碑恭恭敬敬地祭拜了三下,“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现在是煌南府的司府大人,算是给家里长脸了吧?”
“老师,对不起......”杨逸之的眼睛红红的,眸中满是懊悔与失落,“当官之后走了一点弯路,忘记了您教会我的信念,像这样的错误以后绝不会再犯,不过,这个不是我最后悔的事情,我最后悔的事情是......如果我能早几天回墨轩集镇,兴许就能见上你们最后一面了,对不起。”
“你们在天上要和平共处,尤其是师娘,不要再追着老师打了......”应采诚闭上眼睛,十分诚恳地祈求道,“对了,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小女雪青,生个龙凤胎。”
杨逸之厉声质问道:“喂,你悼念的时候怎么夹带私货?”
“爹、娘,请你们帮帮忙,撮合一下我和心心,”郎大人紧随其后,“老郎家有没有后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杨逸之忍不住训斥道:“你这个家伙也给我正经一点啊啊啊啊啊——!!!”
玲珑书院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进入又离开,没过多久,墓碑前的香炉里便插满了香,连边缘都找不到空隙,就像是会冒烟的小刺猬似的,香炉周遭青烟缭绕,空气中透着一股隐隐的香火味,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陈大人,最后一批就剩我们两个了。”贺君安调侃道。
“是啊......”陈遇礼看着墓碑呆愣了许久,接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拿起三支香,依次点燃后再行祭拜。
在一侧扫地的神使见状,上前提醒道:“抱歉,家属才能点三支。”
陈遇礼从容不迫地回道:“我就是他的儿子。”
“失礼了。”道歉之后,神使继续自顾自地扫他的地。
贺君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陈大人是不是将郎老先生当做父亲看待?”
“没有他就没有我。”陈遇礼没有多说什么故事,下一句,立刻转移了话题,“正好,在场只有你我两个人,我想问你一点事情。”
“什么?”
“听说侯爷近期同楚宗郎走得非常近,而且还在积极地筹备征兵事宜,是吗?”
“不能说走得非常近,”贺君安坦然回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家夫人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换句话说,他老人家是我的岳父大人。”
“姑且不提你们之间的关系,征兵是确有其事吧?”
“是的。”
“我们的煌夏十分脆弱,经不起战争的摧残,受不住侵略的蹂躏,”陈遇礼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明确站在主战派这一侧,那我就没什么好劝的,朝堂上毫无疑问就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你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和平才能铸就煌夏的未来吗?”
“没错。”
“这个就是郎老先生给你的信念吗?”
“......”陈遇礼没有作答。
“和平真的是非常令人向往的存在,”贺君安摇了摇头,“问题是,我们眼前的煌夏真的拥有和平吗?”
“什么意思?”
“外部侵略,内部分裂,”贺君安的语气十分严肃,“煌夏的风平浪静完全是出于各方势力按兵不动掩饰出来的虚伪和平,一旦发生变故,脆弱的局势就会分崩离析,整个国家都会陷入烽火狼烟。”
“和平本就来之不易,即便是摇摇欲坠脆弱不堪,也应该倾尽全力去守护。”陈遇礼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试想一下,如果是东华故土遭遇兵祸,你忍心大兴干戈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顾吗?”
“不,”贺君安摇了摇头,“东华国每一个人都记着,我们的和平不是建立在苟延残喘委曲求全之上,而是建立在数年抵抗侵略的战争之上。”
“......”陈遇礼再度保持沉默。
“数以千万计的生命逝去,鲜血染红了山河与大地,在天空中留下晚霞的赤色,祖辈没有停下,没有畏惧,没有退后,他们依然前赴后继地用血肉阻挡侵略的脚步......”贺君安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夺下了东华国的尊严与骄傲,像这样得来的和平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和平。”
“抵抗......牺牲......”陈遇礼质问道,“百姓何错之有?”
“我曾经像你一样,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去找别人麻烦麻烦就不会找上门,结果......珍视之人就这样突然被夺走生命。”贺君安的眼中掠过一瞬失意,“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只要我们没有得到我们应得的尊严和骄傲,像是丧家之犬一样盘踞在方寸之地苟活着,身边的一切都会被轻易地毁灭。家园、爱人、生命......转眼便会不复存在,北方的流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陈遇礼始终保持着沉默。
“没有抵抗,没有牺牲,辉华族最后的结局就是失去所有。”
“贺君安,如果你要一意孤行穷兵黩武,那我便是会用尽一切方法阻挠你的那个人。”说罢,陈遇礼上完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抱歉,”贺君安揉了揉鼻梁,“你有你无法转变的信念,我也有我不得不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