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清一色由赫曼人组成的军队堂而皇之地在煌夏境内的官道上行进,队伍绵延数十里,宛若一条匍匐在地的巨蟒,扭动着丑陋的躯体朝南迅速逼近腹地,锃亮的头盔与盔甲在月色之下显得尤为明显,仿佛是披在体表的鳞片。
像这样高调的军事行动很快就被部署在京畿的哨眼察觉,哨眼将情况如实记录之后塞入竹筒,再熟练地将竹筒绑在鸽子腿上放飞,神军司的鸽子训练有素,不出一个时辰便能飞抵天谕城,把重要的军事情报传递至司府中的军机阁。
接到哨眼的情报,楚云义第一时间展开查看,不禁眉宇紧锁,神情凝重异常:“卡尔大公终于开始行动了......”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做好守城的准备?”虎头虎脑的军士问道。
“没有这个必要,”楚云义摇了摇头,“规模不足万人,想要攻陷天谕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难道我们就保持按兵不动吗?”
楚云义揉了揉鼻梁,思忖片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本官得去一趟帝宫汇报军情,备马!”
“是——!!!”
与此同时,帝宫的青空阁内正跪着数位官员,像是在请愿又像是在求饶,帝君正襟危坐,坐在龙椅之上,神情黯然、脸色憔悴,相比之前的状态,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
“君上,安民侯贺君安一意孤行倒行逆施,他的肆意征兵已经严重扰乱了煌南府的秩序,耕农不耕,匠人无匠,再这样下去恐怕有失国体,”陈遇礼用十分沉重的语气说道,“请责令其解散私兵重振南地民生!”
其余大小官员齐声重复道:“请责令其解散私兵重振南地民生!”
“贺君安早前征求过孤的意见,得到了应允才实施征兵的,何来一意孤行的罪名?”帝君反问道,“再者,他南下建军一呼百应,又哪来的倒行逆施一说?”
“君上,您这是在刻意护短吗?”
“呵呵,讲不出道理,就开始往孤头上扣帽子了吗?”帝君顿时瞪大眼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突然放大好几倍,“陈遇礼,你率众逼宫,好大的胆子——!!!”
听到这一声震怒,陈遇礼身后的一众官员吓得胆战心惊,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他依旧站着直面帝君,脸上不见一丝惧色。
“君上.....”门外的魏宓听到动静,立刻上前问道,“请息怒,保重圣体。”
“咳咳咳——”帝君不由自主地轻咳了几声,“陈遇礼,把你手底下的猫猫狗狗带回去,否则孤让你们一个都走不出帝宫!”
“忠臣为社稷,身死不足惜。”
“好好好,你是忠臣,全朝廷上上下下就你陈遇礼是大大的忠臣!”帝君一反常态地冷嘲热讽道,“在这个世上,但凡是舞刀弄枪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全都是大大的奸臣、大大的佞臣,对不对?!”
“战事一起,天下具乱,危及的是君上治下帝门正统,”陈遇礼反驳道,“引战事者不是佞臣是什么?乱天下者不是奸臣是什么?”
“外患汹汹杀到眼前,不思以兵戎拒之,难道要全煌夏低三下四摇尾乞怜?”帝君厉声据理力争,“此一时彼一时,和是一法,战亦是一法,你少在孤面前谈什么奸说什么佞偷换概念!”
“眼下没有非战不可的必要,以和为贵才是上上之策。”
“和和和,”帝君气得眼睛里都是血丝,“拜洛维斯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就是你们这一帮人惯出来的!”
“臣下以为......”
陈遇礼刚要开口,门外的常侍便打断了他:“君上,神军司宗郎楚云义携紧急军情觐见。”这一句话顿时让在场的官员乱了方寸。
“速速让他进来。”
“是——”
没过多久,楚云义风尘仆仆地走进青空阁,单膝跪地向帝君行礼:“君上,哨眼急报,东北方向出现拜洛维斯军队,正在以急行军的速度朝着京师逼近。”
“......”只见陈遇礼板着一张脸,故作镇定地瞥了他一眼,他也瞪了他一眼,就像是两只猫狭路相逢,丝毫没有互相退让的意思。
不得不说,两个人的确是冤家路窄,仿佛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就能冒出火星子似的。
“拜军规模如何?将帅是谁?”帝君接连问道,“大概多久会抵近天谕城?”
“据哨眼回报,前军大约共有四千人,后续仍然有部队在源源不断地汇集,总数在八千到九千左右。”
帝君喃喃道:“虽不足万人,但是威胁仍不小......”
“军官模样的不在少数,哨眼难以判断谁才是主要指挥官。”
“嗯——”帝君掂着下巴若有所思,“拜洛维斯的正规军编制特点就是冗官,尤其是列队指挥,永远多得数不清。”
“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前军清晨时分就能抵近天谕城,后续的部队会在一个时辰内汇合并进入阵列。”
“这么说来,最早在清晨就能打响前哨战。”
“君上,烽火不可起,兵戈不宜兴,”陈遇礼上前插了一句,“安民侯贺君安狷狂自傲惹火上身,扰乱朝纲,秽乱社稷,臣下建议......”
“你就不要建议了,”楚云义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建议来建议去,君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楚大人,请你自重,这一番话应该由你来说吗?”
“本官为什么不能说话?”
“你近来与贺君安走得近,动不动就去府上做客。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陈遇礼振振有词地抨击道,“哼,红口白牙信誓旦旦地站在他这一侧说话,想必是收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吧?”
“姓陈的,你真是含血喷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楚云义气冲冲地反问道,“我去女婿家做客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两个都是争勇斗狠的武夫,”陈遇礼耸了耸肩,“美其名曰是去女儿家做客,门一关,谁知道私底下在盘算着什么?”
“你——!!!”
“青空阁是孤的书房,”帝君扶着额头满脸颓色,“你们要吵就出去吵,不要扰了孤的清净。”
魏宓顺着话开口道:“大人们,君上困乏,请你们移步出宫。”
楚云义作揖道:“臣下告退。”
“君上,臣下进言出自肺腑,请您三思而后行......”陈遇礼迟迟不肯走,其他几位官员生拉硬拽才将他带走。
等到青空阁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帝君长舒一口气,扭头轻轻喊了一声:“抱歉,让你看到丢丑的一幕了。”
“啊哈哈......”贺君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没想到,陈遇礼居然会做出这么咄咄逼人的事情。”
“说正事,”帝君揉了揉鼻梁,“带着三千民夫和数百江湖人士去对抗接近万人的阵仗,你就算将他们逐个击破也得累个半死。”
“是啊。”贺君安坦然承认了困境。
“你打算怎么办?”帝君急切地问道,“现在还来得及,孤命人斩个人头送去龙喉城就能缓住他们的兵。”
“没有这个必要,”贺君安耸了耸肩,“目前只是胜算渺茫,又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你这一次来找孤有什么事情?”帝君主动问道,“借兵也好,军备也罢,只要你肯开口孤就一定出手帮你。”
“您要是出手介入,我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可是......”
“我要是赢了的话,就能削弱卡尔大公的军事力量,并且把点燃战火的罪过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保证煌夏未来数十年的国泰民安。”
“如果输了呢?”帝君反问道。
“输了......”贺君安露出了坏坏的笑容,“对了,看在我陪您下这么多盘兵棋的份上,您就替我好好照顾这一大家子的诰命帝姬吧?”
“你这一次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事情?”
“嗯,”贺君安点了点头,“我会争取战役的胜利并尽可能地减少伤亡,但是唯一不能保证的就是自己的生命安全,所以......”
“你打算亲自冲锋陷阵?”
“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贺君安耸了耸肩,“打这一仗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意图,哪有让其他人豁出性命往前冲,自己却悠哉悠哉躲在大后方的道理?”
“你啊你......”帝君又揉了揉鼻梁,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嘴上说着这么沉重的事情,语气却像是在谈生意似的......”他不自觉地换了一个自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说好了,”贺君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帝君大叔,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得替我处理好身后事,免得......”
这个时候,门外的常侍忽然用细长的声线喊道:“君上,拜洛维斯的信使送来了交涉信!”
帝君冷笑一声:“呵呵,发兵了才发来交涉信,他们是不是不太懂礼貌这两个字怎么写?”
“信使自称是入城的时候遭遇了点事故,才贻误了正事。”
“什么事故?”帝君追问道。
“城门口恰巧有孩童在点响炮,响炮一炸,马匹受惊,以至于他摔下马背伤了大半天,这才耽误了递送交涉信的日程。”
贺君安调侃道:“哦?这么戏剧性?”
帝君黑着脸说道:“把交涉信呈上来,容孤一阅。”
“我觉得不用再交涉了,”贺君安两手叉腰,一脸淡定地说道,“信里八成都是非常离谱的条件,不看也罢。”
帝君没有听他的话,自顾自地端详了起来:“说不定有转机......”
“我说的没错吧?”
“卡尔大公提出的要求是将帝姬嫁给他,和亲。”
贺君安的脸色顿时一黑:“说实话,这个条件比我想象的要离谱好几倍......”
“你就安安心心上战场吧!”帝君微笑着说道,“祝你好运。”
“喂喂喂,这个转变未免太绝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