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晚风凌冽,寒鸦凄鸣,虽然气温一路下滑,但是总司衙门的戒备依旧森严,人人都紧绷着神经,生怕门外成群结队的抗议者突然冲破正门。
“总司衙门——!!!张郎当政——!!!打仗不狠——!!!行事不仁——!!!断案不诚——!!!速速放人——!!!”
“哈——”值守的司役遭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全都是疲惫造成的血丝,“你们累不累?都这么晚了,还折腾个不停......”
带头的抗议者高声喊道:“你们不放侯爷我们就不走——!!!”
其他人立刻附和道:“不走——!!!”
“行行行,”司役摆了摆手,“我才不管你们,你们要闹就接着闹吧。”
这个时候,另一名司役凑了过来,压着声音问道:“大哥,上峰不是下令说有闹事的都抓进去吗?我们抓还是不抓......”
“抓你个大头鬼,”司役一脸无奈地反问道,“自己去羁押大牢瞧瞧,哪里还有空着的牢房?”
“啊这.......”
照理来说,关押着贺君安的羁押大牢本该是气氛最为剑拔弩张的地方,然而,事实却并不像想象的一样,张宪琮临时起意要巡查牢房,刚刚步入其中,便听到深处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至于吗?”贺君安的脸色顿时一黑,“你们听我抱怨几句,居然就笑成了这样......”
“侯爷,我们一直以为你是家里一言九鼎的大当家,夫人们都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想不到......”年迈的司役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
“我替他说完,”年轻的司役接着说道,“想不到,你在她们眼里只是个陪睡的,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都是男同胞,我以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是能共情的,”贺君安扶着额头说道,“唉,看来是我想错了,你们就是单纯地想听笑话。”
“行了行了,大家给我一个面子,不要再笑侯爷了!”年迈的司役强忍住笑意,接着,从自己的手牌里掏出一张牌,“嘿嘿嘿,你说巧不巧,又是真心话!!!”
贺君安的脸色顿时一黑:“你是故意囤牌整我的吧?!”
“侯爷,你是不是后悔教会我们打牌了?”年轻的司役调侃道。
“我只是想消遣一下,打发打发时间,”贺君安忍不住吐槽道,“谁想得到会变成被消遣的对象?!”
“真心话,速速回答我的问题,”年迈的司役咧嘴一笑,“洞房花烛夜里【凹凸有致】了多少个回合?”
贺君安罕见地讨饶道:“等一等,你问其它什么问题都行,唯独这个问题我不太想回忆。”他阴沉着脸,眼中满是抗拒。
“那就换一个问题,侯爷您第一胎是想要女孩还是男孩?”
贺君安脱口而出:“生男生女都一样。”
年迈的司役立刻打出一张卡牌:“嘿嘿嘿,没想到吧?我还有一张真心话!!!”
话刚说到一半,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你们玩得挺开心嘛!”
“你也要加入吗?”年迈的司役一回头,霎时间,整张脸完全僵住,就像是抹了一层浆糊似的,手一抖,用木板雕刻而成的卡牌落了一地,“上、上峰......”其他司役纷纷单膝跪地行礼。
“身居狱卒要职,巡逻期间未经报告擅离岗位、玩忽职守,该怎么判呢?”张宪琮将目光停留在了年轻的司役身上,“你,说。”
年轻的司役立刻回道:“按照煌夏律例,身居狱卒要职,巡逻期间未经报告擅离岗位、玩忽职守,杖责二十,降格处分!”
年迈的司役额头上忽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身居狱卒要职,巡逻期间擅自与囚犯进行不必要的言语、肢体等互动,该怎么判呢?”
年轻的司役立刻回道:“按照煌夏律例,身居狱卒要职,巡逻期间......”
“够了,”贺君安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被我逼着不得不陪我打发时间,于情于理罪过在我,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贺君安,你以为你还在你的侯爵府里,惬意地躺在花丛里享受夜夜笙歌?”说着,张宪琮走到牢房前,扯着嗓子厉声训斥道,“搞清楚,眼前这个地方是羁押大牢,你所在牢房是专供死囚苟活的方寸之地——!!!”
“所以呢?”贺君安耸了耸肩。
“本官很遗憾地告诉你,”张宪琮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帝君圣体抱恙,暂不能指示裁决,总司衙门将全权负责。”
“然后呢?”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本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张宪琮故意顿了顿,制造严肃而又紧张的气氛,“贺君安,你生性狷狂自傲、不守约束,给朝廷造成了一大堆麻烦,鉴于你的爵位在身,本官特准你体面地接受处决。”
贺君安问道:“什么意思?”
“本官已经提前发出斩首令,三日之后,也就是丰茂祭前夜,你将在帝宫前的广场上被斩首示众,届时,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朝廷官宦都会聚集在这个地方,用他们的眼睛见证你这个所谓的大英雄在舞台上的落幕。”
贺君安调侃道:“这一把玩这么大?”
“知道为什么要选择在帝宫门前处决你吗?”张宪琮自问自答道,“因为帝宫前没有人敢造次,劫法场者一律杀无赦。”
“好了好了,不要再演了,”贺君安耸了耸肩,“是不是帝君大叔出的主意?”
“帝君的主意?”张宪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不是早就打算找一个人移花接木代替我牺牲,借此彻底打消拜洛维斯开战的理由吗?”贺君安信誓旦旦地问道,“你做这么多事情应该就是在落实这个计划吧?”
“你很聪明,帝君的确是这样交代的,”张宪琮的嘴角微微一扬,“但是本官想的却是顺水推舟,彻底杜绝煌夏的后患,所以就没准备计划中的替死鬼。”
贺君安意识到了不对劲,眉宇不禁微微一皱:“什么意思?”
张宪琮言简意赅地说道:“本官要借这一次机会铲除你。”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作为战事的始作俑者,你是能一走了之,帝君该怎么办?朝廷该怎么办?煌夏千千万万的子民该怎么办?”张宪琮双臂抱胸,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不单单惹上了拜洛维斯这个大麻烦,还激起了万千百姓的反抗欲望,得胜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成为了一种精神、一种符号、一种象征。就算你远遁他国不在煌夏,也会不断有人前赴后继地站出来,效仿你的所作所为,高喊口号带领义军北上作战,换而言之,只要你这个人还活着,麻烦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赤地千里也是近在咫尺的光景。”
“你居然在担心全面战争?”贺君安反问道,“前朝帝君的计划本就是开战,我充其量就是推了一把,不是吗?”
“保嗣的失败早就宣告了整个计划的终结,眼下除了帝君,帝门血脉只剩帝姬一人,贸然开战的话,谁来保证帝门的存续?”
“......”贺君安沉默不语。
“帝门一旦陷入危如累卵的境地,景明亲王和武烈亲王就会群起而攻之,内忧外患倘若同时发难,江山社稷必定会毁于一旦!”
“......”贺君安依旧没有回应。
“你做事情只顾自己一时之快,全然没有大局意识,以至于眼前的态势一发不可收拾,”张宪琮训斥道,“帝君捧你捧得越高,你为人处世就越是狷狂自负,再这样下去,或早或晚是会闯下大祸的!”
“内战只会消耗国力,”贺君安心平气和地回道,“我的计划是在内忧爆发之前制衡掉外患,回过头再收拾景明亲王和武烈亲王。”
“说什么空话,你明明是准备打完这一仗就会去阿加门德避难,靠什么摆平内患又拿什么去收拾他们两只饥肠辘辘的恶虎?”
“我啊,说是说去阿加门德,又不是不回来,”贺君安挠了挠后脑勺,“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秘密返回天谕城,带领军队收复龙喉城,再打卡尔大公一个措手不及,等彻彻底底巩固边境,全国上下万众一心之后调转枪口,优先用经济、政治的手段集中打压景明亲王,他们两个独木难支,其中一个被瓦解,另一个自然也会俯首称臣。”
“......”张宪琮想要说什么却戛然而止。
“你以为我是打算拍拍屁股就走人?不不不,我才不是这么不上路的人,”贺君安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了不少,“再说了,帝君大叔好歹有剪不断的亲缘关系,我肯定会倾尽全力帮他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打点好的。”
“嗯,看来是本官误会你了。”
“误会什么解开了就好,”贺君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张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释放我?我挺急的,被关在这个破地方这么多天没回家,家里的十几口人都该担心我了。”
“本官为什么要释放你?”张宪琮问道。
“嗯?”贺君安怔了一下。
“误会归误会,铲除你的目的并未改变。”
“喂喂喂,你这个人......”
“本官早就提醒过帝君,倘若想要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就得狠下心除掉你这样惹是生非的人,”张宪琮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可惜,他终究是个仁君而非明君,杀罚都不够果决,只得由本官代劳。”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我的命。”
“不然呢?”张宪琮两手一摊,“费这么大功夫演一场戏?为了什么呢?”
“嘁——”贺君安的脸色顿时一黑,立刻唤出了无锋重剑【山河令】,气势一下子就震撼到了在场所有人,“我不管你是什么想法,也不管你有什么初衷,现在放我出去的话,我就当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向大叔检举你的所作所为。”
“本官提醒一下,越狱是一等一的大罪,杀无赦。”
“无所谓。”
张宪琮冷笑了一声:“呵呵,哪怕侯爵府被牵连也无所谓吗?”
听到这个问题,贺君安的脑袋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你看你,逞一时之快,又顾头不顾尾了吧?暴力越狱、袭击司役、违抗圣谕......”张宪琮掰着手指头数道,“罪名一条条加起来不就成了满门抄斩吗?”
贺君安恶狠狠地咆哮道:“张宪琮——!!!”
“你一个人自然是能单枪匹马轻松逃离,其他人该怎么办?”张宪琮故意顿了顿,接着说道,“对了,你就算不为她们考虑,也得为她们肚子里的小生命考虑考虑吧?”
“嘁——”贺君安气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强忍住心头的怒火,【山河令】化作光尘转瞬间消散,“等帝君大叔察觉到问题,你就完蛋了。”
“本官做事情滴水不漏,”张宪琮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只有你的人头落了地,他才有机会察觉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