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勒萨·赫尔第从未如此狼狈。
他带着不足出发时十分之一的残兵败将，如同被猎犬追赶的兔子，一路仓皇逃回拜洛维斯军团大营，晨曦微露，映照着他沾满烟尘与血污的脸庞，以及眼中尚未散尽的惊悸与屈辱，他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便径直冲入了他的父亲——赫尔第公爵那顶奢华宽敞的帅帐。
“父亲！”卡勒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单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任务……失败了。”
帅帐内，炭火盆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驱不散骤然降临的冰冷气氛。
端坐在主位上的是赫尔第公爵，他手中原本轻轻摇晃的银质酒杯顿住了，旁边，坐着一位神情更为凝重的贵族，他便是兰道尔公爵。
“失败？”赫尔第公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详细说来。”
他精心布置的局，动用了埋藏多年的暗棋，甚至不惜暴露部分渗透进王室卫队的力量，目标明确——将萨利赫王子和怀彻雷斯顿公爵一同葬送在那座荒废农庄，再将弑杀王储的罪名扣在怀彻雷斯顿家头上。如此一来，赫尔第家族便能以“勤王平叛”的名义，顺势吞并怀彻雷斯顿的广袤领地，一跃成为王国最强大的贵族，然而这个计划现在却......
卡勒萨不敢隐瞒，将农庄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道来。
“……他们战力惊人，配合默契，我们的骑兵完全不是对手。”卡勒萨的声音越来越低。
啪！
赫尔第公爵手中的银酒杯被他生生摔在地上，昂贵的酒液溅了一地，他猛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因暴怒而涨红。
“废物！一群废物！”他怒吼道，声音震得帐帘都在微微抖动，“区区几个异族蛮子亚人种，就把我精心培养的精锐打成这样？！不可能——卡勒萨，一定是你的指挥失误，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猛地一脚踢翻身前的矮几，杯盘狼藉，酒水四溢。
“集结人马！立刻！”赫尔第公爵对着帐外咆哮，“我倒要看看，那支杂牌军能不能挡住我赫尔第的铁骑大军！我要亲手把萨利赫和那个老狐狸的脑袋砍下来！”
“够了，赫尔第。”一直沉默不语的兰道尔公爵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冷静点。”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赫尔第公爵怒视着兰道尔，“计划失败，我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现在萨利赫和怀彻雷斯顿都落到了阿加门德手里，他们一旦联合起来，我们就会非常被动！”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冲动。”兰道尔公爵倒是显得格外淡定，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须，果然，损失的不是自己的部队就没什么情绪波动，“阿加门德的亚人种战力的确不一般，单凭我们的人马去强行进攻别尔别克河，即便能胜，也必然损失惨重，最好能让其他贵族的军队去当替死鬼，我们两家得坐在后面收割利益。”
赫尔第公爵喘着粗气，瞪着兰道尔，他知道他说得对，但理智逐渐压过了怒火，海军出身的兰道尔向来更注重全局和长远利益。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此罢手，眼睁睁看着他们整合力量？”
“当然不会。”兰道尔公爵眼中闪过老谋深算的光芒，“派遣一名使者，以我的名义，前往别尔别克河营地，同那位贺君安谈判。”
“谈判？”赫尔第公爵皱眉。
“提出条件，让他们交出怀彻雷斯顿公爵和萨利赫王子。作为交换，我兰道尔与你赫尔第，即刻下令撤军，退出阿加门德国境线，并承诺十年之内，我们两家及所有从属贵族，绝不再度入侵。”
卡勒萨忍不住插嘴道：“这条件……他们会答应吗？我觉得……”
兰道尔公爵的笑容极为深邃：“呵，答不答应都无所谓，我自有其他安排。”
翌日清晨，别尔别克河营地......
朝阳初升，驱散了平原上的薄雾，却也照亮了营地中难掩的疲惫，昨夜参与农庄之战的核心成员大多还在休息，贺君安却早已起身，处理着军务部署，白汐言负责照看着依旧昏迷的德伦莎和怀彻雷斯顿公爵，扎克莱维负责守备。
萨利赫王子则被单独看管在一顶守卫森严的帐篷里，虽然得到了基本的治疗，但脸色依旧难看，仍然处于昏迷之中，阿凰负责看守他。
“长官，营外有一名自称兰道尔公爵使者的男子求见。”一名影狼族传令兵进入主营帐禀报。
贺君安正在沙盘上推演，闻言，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轻轻放下棋子：“在这个节骨眼派使者啊......哼，好像有点意思，那么就见一见吧。”
主帐内，贺君安端坐主位，前方站着一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身着带有兰道尔家族纹章的罩袍，随身并无携带兵器，也没有跟着任何随从。
“在下福克纳，奉兰道尔公爵与赫尔第公爵之命，特来与阁下商议。”使者福克纳微微躬身，礼仪无可挑剔。
“哦？商议什么？不妨直截了当一些吧。”贺君安耸了耸肩，语气十分随意。
福克纳清了清嗓子，将兰道尔公爵提出的条件清晰陈述了一遍：交出怀彻雷斯顿公爵与萨利赫王子，换取两家联军撤军及十年不犯的承诺。
帐内安静了片刻。
突然，贺君安笑了起来，不是冷笑，而是带着几分戏谑和调侃的笑声。
“福克纳先生，是吧？”他歪着头，看着使者，“嗯，相当有趣的试探，阁下可以离开了。”
福克纳面色不变，反问道：“阁下何出此言？此乃两位公爵的诚意……”
“诚意？”贺君安打断了他，“公爵和王子被我保护着，你们便不敢轻举妄动，相反，一旦交出去的话，只要把我灭口了，什么十年不十年的，又有谁知道这个承诺呢？用空头支票来换真金白银，是什么道理......想来就是探一探我的虚实，一来判断一下他们两个是不是都在我的营地里，二来是试探阿加门德抵抗的战斗意志，三来是赌一赌我会不会脑袋一热就范，你说我说的对吗？”他站起身，踱步到福克纳面前，身高带来的些许压迫感让使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福克纳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心理素质极强。
“行了行了，”贺君安随意摆摆手，懒得再听什么官面文章，“回去告诉兰道尔和赫尔第，他们的条件，我不接受。”
“您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考虑，怀彻雷斯顿公爵，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我自然要保他周全。至于萨利赫王子嘛……”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虽然他嘴巴臭了点，人欠揍了点，但现在好歹算是我的客人，而且他妹妹跟我关系还不错，于公于私，我也不能随便把他交出去。”
“……岳父？”福克纳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显然没料到贺君安会如此直接地挑明关系。
“所以啊，你们想动怀彻雷斯顿家，得先问过我。至于撤军的话题……”他耸耸肩，“你们想打，我奉陪，可以打到贵军全军覆没为止。不想打，现在就跑路。二选一，很简单。”
福克纳沉默了片刻，知道再谈下去已无意义。他躬身行礼：“阁下的意思，我会如实转达。告辞。”
“不送。”贺君安懒洋洋地坐下靠在椅背上。
福克纳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营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