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宫殿深处一座穹顶高阔的宴会厅内,与城外建筑的冷峻感不同,这里充满了血牙族特有的、融合了粗犷与精细的装饰风格,长条石桌旁摆着铺有厚实兽皮垫的石椅,桌面上则陈列着令人惊异的盛宴。
“啊,这、这是……”艾丝妲蒂尔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盘烤得金黄酥脆、还带着特殊香料气味的条状肉食,“是某种生物的尾巴?”
“没错,这是炭烤蜥尾,我们领地的特产之一,肉质紧实,用地下暖流旁特有的香草腌制过,一口下去还会爆汁~~~”卡艾拉族长坐在主位,蛇尾优雅地盘在特制的座椅下,笑着介绍,“噢,对了,旁边那道汤,是用暖流洞穴中生长的地脉菇和几种根茎熬制的,据说有强化身体机能的功效~~~”
有蒸腾着热气的药草炖肉,有在黑色石板保温下滋滋作响的煎鳞鱼,甚至饮品也是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发酵根茎汁......血牙族的侍者们蛇尾轻摆,穿梭其间,为客人们分餐添饮,宴会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恰瓦索克正大声和霍斯顿讨论着盾甲飞龙与重甲骑士的协同战术,两人比划着比划着,差点打翻娜塔莉面前的汤碗,引得后者眼中直蹦出逼人的寒光。
爱莉希雅则是和白汐言、艾丝妲蒂尔、长孙悠轻声交谈着,话题从花艺、术式到棋术,她们几乎都能饶有兴致地聊上几句。
德伦莎小口品尝着地脉菇汤,阿凉和阿凰则对蜥蜴尾巴面露难色,她们不约而同地将发自内心抗拒的菜肴推给了贺君安。
“你们啊......”贺君安只能黑着脸硬吃下这么多份奇怪的尾巴,接着,他的视线却无意间扫过长桌另一端。
查布正坐在那里,年轻的狂蹄族战士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制酒杯的杯沿,目光怔怔地投向宴会厅一侧高大的琉璃窗,窗外,黯鳞城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海,但他眼中却没什么焦距,浓密的眉毛微微蹙着,在那一副总是带着憨厚热情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明显的阴霾。
贺君安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离席,绕过长桌来到查布身前。
“夜景不错,”他似随意地开口,也望向窗外,“鳞片一样的屋顶反着光,看起来整座城都建在血牙族的身体上一样。”
查布猛地回过神,看到是贺君安,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啊,贵客......是、是啊,的确很别致的景色......”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试图掩饰之前的走神。
“是在担心狂蹄族领地嘛?”贺君安没绕圈子,直接问道,声音不高,恰好能让查布听清,又不至于打扰到远处宴会的喧闹。
查布身体僵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他沉默了几秒,肩膀微微垮了下来,那强装出来的轻松瞬间消散:“……不愧是贵客,什么都瞒不过你。”
“别硬捧,是你的情绪实在太明显,”贺君安耸了耸肩,“还是说你们狂蹄族都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
“我……”查布张了张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混杂着焦虑与自责的情绪,“我只是……控制不住去想......贵客,我跟着你经历了天狐族领地的绝望,也目睹了影狼族领地的惨状……说实话,虽然每一次都解决了问题,但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人们的欢声笑语尚在耳畔,转瞬间就会被哀嚎所吞没......【浩劫】是那么可怕,那么突然,现在轮到我们狂蹄族面对了,可……可我们到现在连【浩劫】会以什么形式出现都不知道。”
“......”贺君安没说什么,抿了一口酒水。
查布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父亲必须在卡洛萨守着,他是守将,不能离开,族里……我还有个爷爷,虽然他很强壮,但到底是上了年纪,总爱冲在最前面的毛病也改不掉……”他的声音哽住了,用力揉了揉鼻子,“我是家里这一代最年长的男丁,父亲不在,我必须……”
贺君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理解查布的心情,眼前这个替长老会东奔西走的枢机官,在战场上勇猛冲锋的年轻战士,陪在他们身边直面所有浩劫的向导,内心仍然是个会为家人和家园忧心忡忡的大男孩,他亲眼目睹了其他种族遭遇的【浩劫】,未知的恐惧远比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折磨人。
等查布的情绪稍微平复,贺君安才开口,语气平稳而笃定:“你是我们在阿加门德的向导,可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乱了方向。”
“......”查布转过头,眼眶有些发红。
“虽然我不知道莱昂是怎么想的,但他既然放心你一个人随我们行动,除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以外,其实也是变相在告诉你:他对你还是很放心的......对吧?狂蹄族的战士,可不能轻易被恐惧打倒啊。”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认真,“至于【浩劫】……每一次,都险而又险,每一次,都找到了办法,但这不是侥幸,查布,这是因为我们这群人聚在了一起,是因为我们竭尽全力去应对,是因为我们从不放弃!”
贺君安抬手,拍了拍查布结实如岩石般的肩膀:“所以,把你的担心暂时放一放,我们接下来要去狂蹄族领地,不是去赴险,而是去终结最后的一次【浩劫】。”
查布怔怔地看着贺君安,他的话语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是啊,眼前这个人,可是创造了卡洛萨奇迹的男人,他身边,还有实力深不可测的助力……
霎时,一股暖流冲散了胸口的冰冷和紧绷,查布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感压回去,脸上重新绽开他标志性的、略显憨厚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谢谢。”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恢复了力量,“您说得对!我不该在这里瞎担心!我相信您,相信大家!我们一定能像解决其他【浩劫】一样,把狂蹄族的麻烦也彻底解决掉!”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促狭笑意:“等这事儿平安过去,我……我把我妹妹介绍给您认识怎么样?她可是我们部族里最漂亮的姑娘!虽然脾气可能有点……呃,直爽,但绝对是个好姑娘!”
贺君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销弄得一愣,随即失笑:“你这是……”他一想到狂蹄族的体型,脑袋突然宕机了,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个种族的女孩子长什么样,“再说吧?再说......”
话音未落,一阵独特的、带着鳞片轻微摩擦石板的沙沙声靠近。
卡艾拉族长滑行而至,紫色的蛇尾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她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竖瞳在贺君安和查布之间转了转。
“看来我打扰了你们的重要谈话?”她语气调侃。
“不,族长,我们刚说完.....”查布连忙站起来,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贵客在鼓励我直面恐惧。”
“既然结束了......”卡艾拉点点头,随即看向贺君安,神色正式了些许,“贺君安阁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君安眼神一凝:“怎么了?”
卡艾拉笑了笑:“关于地脉的问题,我手里有一定程度情报要分享给你。”说罢,她转身,蛇尾流畅地摆动,示意贺君安跟上。
贺君安对查布点头示意,随即跟上卡艾拉族长,离开了喧闹温暖的宴会厅,走向宫殿更深处、光线愈发幽暗的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