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喧嚣被厚重的石墙隔绝在外，贺君安跟随卡艾拉族长穿行在宫殿深处曲折的廊道中，墙壁上的火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宴会厅截然不同的、更显幽邃的气息，混合着古老石材的凉意与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微弱震颤。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贺君安问道，脚步声在空荡的廊道中回响。
卡艾拉没有回头，紫色的蛇尾在石板地面上滑出流畅的轨迹：“去一个更适合谈话的地方。”
廊道尽头是一扇对开的、雕琢着盘蛇与星辰图案的青铜大门，卡艾拉伸手轻推，门轴转动时发出低沉而润滑的声响，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沉重，而门后的景象更是让贺君安微微一愣。
“嗯？”那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宫殿后门，他们也只是普普通通地离开了宫殿，根本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为什么一扇后门要做得这么好看啊啊啊啊啊——？!”贺君安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卡艾拉驾轻就熟地带着他穿行过附近的巷子，没过多久便来到一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建筑，步入其中，是一个穹顶高阔、呈半圆形的巨大空间，格局竟酷似人间的歌剧院。
数十排逐级升高的石制座位呈扇形环绕，面向中央一个宽敞的圆形舞台，舞台上方悬挂着数盏巨大的、由无数水晶片串成的吊灯，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暖黄色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朦胧而富有层次，最引人注目的是，舞台中央竖立着好几根打磨得光滑锃亮、在灯光下反射着金属冷光的笔直金属立柱，不知道是什么作用。
“这是……”贺君安环顾四周，语气里带着惊讶，“歌剧院？”
“算是吧~~~”卡艾拉率先走向前排视野最佳的位置，那里似乎是她的专座，示意贺君安也跟上，“呵呵，至于具体是什么演出内容，待会儿你就知道咯。”她在一张铺着厚实绒垫的石椅上坐下，蛇尾自然地盘踞在特制的凹槽里。
贺君安在她身旁落座，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被那几根金属立柱吸引：“总感觉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
卡艾拉神秘地笑了笑，竖瞳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先谈正事，关于地脉的事情，你们掌握了多少信息？”他们的声音被周围血牙族的声音所覆盖，不靠近的话几乎是听不清的，大概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要带他来到这个地方。
贺君安收敛心神，回道：“其实直到德伦莎提了我才注意到，之前一直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所以几乎没有掌握任何信息。”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个叫德伦莎的小姑娘，她的直觉非常准。”
“你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嗯，”卡艾拉的神情严肃起来，“是这样的，我们血牙族对地脉流动有着天然的敏感，类似于狄尔特罗斯族对流体魔素的感知能力，是一种神明赐予的天赋。”她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划，“【黯鳞城】的暖流网络并非随意挖掘，而是依附于肉眼难以辨识、却切实存在的地脉分支建造的，地脉中流淌的不仅是热量，还有一种……原始的、支撑万物生息的高级流体魔素，【圣】。”
贺君安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血牙族能通过暖流系统中出现的局部异常，反推出地脉源头的方向？”
“没错，”卡艾拉指向舞台后方幽暗处，“在建造这座娱乐场所时，先祖在其地基深处设置了一处地脉观测点，通过特殊的术式扩大感知面，我通过这个方式大致锁定了造成【浩劫】的那一条地脉的流向与节点。”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而且就在不久前，天狐族领地爆发【浩劫】时，我察觉到了来自西北方向的地脉异常震颤，冰冷、污浊、充满恶意的能量，沿着一条主干地脉强行灌注，而这一次，血牙族领地遭遇袭击，我终于通过两次感知确定了地脉污染的交汇之处......”
贺君安身体微微前倾：“具体是哪里？”
卡艾拉正要回答，舞台周围的灯光忽然暗了下去，只留下几束柔和的光柱聚焦在舞台中央，接着，一阵空灵而略带异域风情的弦乐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如泉水叮咚，又似蛇行沙地。
“呵，看来表演要开始了呢！”卡艾拉话锋一转，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容，“不急，先享受一下血牙族的特色表演，放松一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贺君安本还想追问，但舞台上的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数道身着轻薄纱丽、颜色艳丽如晚霞的身影自舞台两侧袅袅娜娜地滑行而出。
血牙族的少女们下半身是色泽各异的美丽蛇尾，深紫、翡翠绿、宝石蓝、琥珀金……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鳞光，上半身则穿着类似西域舞姬的装束，露出纤细腰肢的短上衣，缀满亮片与流苏的腰封，面纱半掩，只露出一双绘着精致眼妆、瞳孔竖直的妩媚眼睛。
她们的动作柔韧至极，蛇尾摆动间带着一种人类双腿无法企及的流畅韵律，如同水波荡漾，音乐节奏渐强，少女们靠近那些金属立管，纤手轻握，腰肢与蛇尾配合，开始缠绕、旋转、攀升。
“啊这......”贺君安忽然懂了，他在各种各样的小视频里无意瞥见过，但与他记忆中那种热烈奔放的风格不同，血牙族少女的舞蹈更添了一份属于蛇类的柔媚与神秘。
她们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可以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弯曲与舒展，绕着钢管盘旋而上时，宛如灵蛇攀枝，骤然滑落时，又如瀑布倾泻，纱丽飘飞，鳞光闪烁，配合着那愈发急促撩人的乐声，构成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妖娆画面。
贺君安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倒并非全然出于脱离了高级趣味的欲望，更多是一种对美学与技巧的纯粹欣赏，像这种柔韧与力量的结合，不同于人类的特殊运动方式，着实令人惊叹。
“怎么样？”卡艾拉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加门德的大英雄，我们血牙族的姑娘们舞姿还不错吧？”
贺君安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很有特色。”
“只是有特色？”卡艾拉侧过头，竖瞳里闪着光，“我看你眼睛都发直了。男人就是男人，明明身边有这么多美人环绕，还不知足~~~”
“嗯哼——欣赏美和爱情是两码事。”贺君安摸了摸鼻子，试图辩解，“就像你喜欢欣赏一幅画、一首诗，不代表你想抱着它睡觉。”
“呵，苍白无力的解释，”卡艾拉轻笑，语气听不出是嘲弄还是理解，“不过说真的，我看你的队伍里好像什么种族的都有，却唯独缺了我们血牙族，要不要考虑带一个走？就当是加深我们友谊的纽带。”她朝着舞台上一位正做出高难度倒挂动作的紫鳞少女努了努嘴，“比如那个，白天是我的贴身侍女，不仅舞跳得好，身手也不赖，当个贴身侍女或者护卫都绰绰有余，就是家里比较贫困，晚上我会放她出宫殿做点副业。”
贺君安果断摇头：“谢了，族长的好意我心领过，其实我家裡已经有一位血牙族的姑娘，名字叫唐茵，虽然现在没跟在我身边，但与我而言已经无憾。”
“唐茵？”卡艾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竖瞳微眯，似乎在记忆里搜索，“诶~~~煌夏居然有血牙族啊……”
此时，舞台上的舞蹈进入高潮，音乐变得激昂，鼓点密集，少女们的动作越发大胆迅疾，围绕着钢管快速旋转、飞荡，纱丽与流苏化作一片炫目的彩色光影，蛇尾拍打舞台地面的节奏与鼓声共鸣，充满野性的生命力，整个大厅仿佛都随着她们的舞动而升温。
两人看得正专注，一名血牙族侍从悄无声息地来到看台旁，手中托盘上放着两只造型粗犷的石杯和一个陶制酒壶，他为卡艾拉和贺君安各斟满一杯暗红色的液体，酒香并不浓烈，反而带着一股类似树叶与浆果混合的清新气息。
“赏脸尝一尝，我们血牙族用暖流洞穴旁特产的地火莓酿的酒。”卡艾拉举杯示意。
贺君安端起石杯，入手微温，他尝了一口，口感顺滑，甜中带涩，余味有一丝极淡的灼热感，但酒精刺激感确实不强。
“味道很独特。不过……似乎没什么酒味？”他评价道。
“不烈？”卡艾拉挑眉，似笑非笑，“这已经是我们能拿出手的最烈的一种了，看来阁下的酒量，比外表看上去深得多啊。”
贺君安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就这样边欣赏着舞台上热情奔放的舞蹈，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对饮闲聊，石杯中的酒液一次次被斟满，话题也从舞蹈、酿酒，慢慢又绕回了地脉。
几杯下肚，卡艾拉的话似乎也多了些，神情在朦胧灯光下显得少了几分族长的威严，多了几分朋友的随性，她晃着手中的石杯，目光望向舞台，却又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更远的地方。
“说起来，”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刚才聊到哪里了？对，交汇处，对对对......”
贺君安握杯的手微微一紧：“你可真爱卖关子......”
“交汇处的名字叫，”卡艾拉晃了晃脑袋，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咕——”接着，她转过头，竖瞳直视贺君安，清晰地吐出一个名字：“圣山，【诺拉贡比】。”
“圣山......”贺君安顿时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诺拉贡比】就在狂蹄族领地的西北处，不仅是阿加门德公认的圣地，也是【长老会】的所在。”
“所以你才......”贺君安的目光骤然锐利，舞台上的音乐与舞姿此刻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封锁消息，否则整个阿加门德都会乱套。”卡艾拉压着声音说完一切，将空杯放回侍从的托盘，舞台上的音乐与舞蹈也恰在此时达到顶峰后戛然而止，少女们保持着最后的造型，微微喘息，向看台方向优雅行礼。
“好了，舞蹈看完了，酒也喝了，该说的我也说了......”卡艾拉伸了个懒腰，蛇尾舒展，“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去印证了……小哥？”
她一个恍惚的功夫，贺君安已经埋头倒在了地上，不消多时，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酒味，似乎是通过皮肤挥发出来的一样弥漫在空气里。
“我都说是最烈的酒了，你非不信，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