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次日出发探查圣山后,格伦泰达便安排众人前往居所二楼的客房休息,房间虽陈设简单,但石壁厚实,壁炉烧得旺盛,厚重的毛毯与兽皮褥子足以抵御严寒,仆从还贴心地送来了热水与暖石。
贺君安却有些静不下心,他站在窗边,透过加固的玻璃望向西北方,那是圣山【诺拉贡比】的方向。
“应该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说罢,在壁炉边的椅子坐下,闭上眼睛发动联结技能【鹰之诗】,借助小乖的视野大致调查了一下圣山的状况。
士兵在室外站岗,巡逻队列整齐,灯火分布均匀,没有大规模人员调动或战斗痕迹,也没有异常的烟雾或光效,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很正常。
由于结界的存在,小乖无法靠近,只能在高空远远地观察,来来回回,愣是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贺君安停止了联结技能,睁开眼,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愫,没有万全的准备,总觉得有一丝不安。
没过多久,窗户传来刮擦声,贺君安立刻开窗,小乖带着一股寒气钻回室内,抖了抖羽毛,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辛苦了。”他慰问道。
“咕——”小乖点点头,又将翅膀稍稍收拢,做出一个瑟缩的动作。
他失笑,伸手摸了摸它冰凉的羽毛:“呵呵,冷了就烤烤火。”
黄昏一过,夜幕迅速覆盖了大地,贺君安简单洗漱后躺下,厚实的兽皮褥子包裹住身体,壁炉的光在石壁上投出摇曳的影子,他合上眼,为了明日上山养精蓄锐,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浅眠中的一个间隙,他忽然惊醒,仿佛黑暗中有什么轻轻掠过。
贺君安悄然起身,披上外套,无声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堡内大多数灯火已熄,只有哨塔上的风灯在寒风中明明灭灭,没想到,他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身影,是阿凉。
她没穿白日那件厚冬装,只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劲装,长发简单束起,步伐轻盈得像一片落叶,却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都这么晚了,她去做什么......”贺君安心头一紧,下意识抓起自己的冬装外套,悄声推门跟了上去。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冰粒,贺君安屏息凝神,借着建筑与堆物的掩护,远远缀在阿凉身后,她似乎对堡内的布局极为熟悉,七拐八绕,很快来到一处靠近城墙根的堆货区域,存放着大量废弃的石料、破损的器械,平日少有人员往来。
“......”阿凉在一处半塌的石墙前停下。
她静静站了几秒,忽然抬手,血刃无声出鞘,赤色霞光在黑暗中只亮起一瞬,如同呼吸般明灭,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极细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咔嚓轻响。
贺君安瞳孔微缩,在血刃掠过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那阴影中竟浮现出数道极淡的、蛛网般的幽紫色术式,随着刀光闪过,纹路寸寸崩断,化作光屑消散在寒风里。
阿凉收刀反持,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向贺君安藏身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慵懒笑意的弧度。
“诶呀呀~~~亲爱的,跟了这么久,不冷吗?”
贺君安从一堆废弃木箱后走出,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散开:“……呵,我就知道瞒过你。”
阿凉转身面向他,夜色中她的眼眸依旧清亮,脸上带着一抹小女生的俏皮:“脚步放得够轻,气息也压得不错,可惜……跟踪的对象是我就藏不住咯~~~”
“刚才那是什么术式?”贺君安立刻转移话题。
“感觉应该是侦查类型的术式,”阿凉语气随意,“它们被设置在远离人群的偏僻之处,几乎不会散发流体魔素,不得不说布置得很巧妙,估计整个城都处于被完全监控的状态。”
贺君安脊背泛起一丝凉意:“你的意思是,整座城都被监视了?”
“很不幸,大概率是这样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简单,一个个找到,再一个个解决掉。”她说得很轻松,但实际上搜索全城,再处理所有的术式......想想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我说你啊,为什么察觉到的时候不说,晚上出来一个人解决问题?”贺君安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明明我们这么多人可以一起......”
“让大家一整晚紧张兮兮地搜查,倒不如我一个人来解决所有的问题,”阿凉打断他,笑容淡了些,“要知道,布置术式的人既然能够避开守卫的眼睛,未必不是格伦泰达所熟知的人。”
“......”贺君安顿时怔了一下。
她顿了顿,声音在寒风里显得有些轻:“剩下的我一个人解决就够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带队去圣山……”
“啧,跟着她们一起吐槽我的时候,你好像挺乐在其中的……”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凛冽的寒风卷过,阿凉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现在怎么变成你抛下所有人独自解决问题了?”
“诶呀呀~~~这个嘛......”阿凉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呢?”
贺君安这才注意到,她只穿着单薄的劲装,在零下的严寒中站了这么久,鼻尖和脸颊都已冻得微微发红,嘴唇也失了血色。
“你啊......”他手下动作却快过言语,解下自己厚重的冬装外套,上前一步裹在她身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阿凉没有推辞,反而顺势向前一靠,额头轻抵在他胸膛上,“呃......”他没有想到她会展现出这么娇弱的一面,脑袋里不由得一片空白,身体却很诚实地抱住了眼前的血鸢少女。
两人在废墟角落静静相拥,寒风在周遭呼啸,却被厚实的外套和彼此的体温隔开一小片温暖的天地,远处哨塔的风灯光芒微弱,雪沫开始零星飘落,落在肩头、发梢,很快又融化。
“答应我,”贺君安等了半晌才开口,“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扛下所有的,现在开始不要独自面对,有我在。”他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知道阿凉的实力深不可测,但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也会冷,也会累,也会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需要胸膛依靠,获得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知道吗?上一个这样说的,是姐姐......”阿凉的眼中掠过一瞬失意。
贺君安回想起了那一段往事,自知戳到她记忆深处的痛处,抿了一下嘴,没有说什么:“......”
“我之前提过的吧?在煌夏发生的一切结束之后,我带着一部分重获自由的孩子建立了【冥嗣】,说是说佣兵团的团员,实际上我把他们都当做了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他们看待我的眼神既像姐姐也像妈妈,责任心一下子冲垮了我原本该有的生活......”阿凉像是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刚一开始的时候,小到鸡毛蒜皮的工作,大到针对帮派的暗杀,所有的委托我都会接,毕竟挣钱养活他们是第一要务,回到家里还要收拾好乱糟糟的玩具,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独自处理所有问题的习惯,因为所有问题的确成吨成吨堆在我面前,说起来,他们都是问题的制造者,没有一个是让我省心的。”
同一时间,“阿嚏——”埃里克打了个喷嚏。
同在一间房的涂山蓝尾巴顿时炸了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一股恶寒......”
“我同意,”贺君安附和道,“都是问题的制造者。”
“第一次离开煌夏,我带走了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家伙们,第二次是被你击败,离开煌夏......”阿凉的话语戛然而止,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整理情绪,“我回到家里,却发现一个人都不在,阿蓝、艾丽卡、基尔特他们都失踪了,只留下一栋空荡荡的房子......虽然我极力保持着镇定,但情绪最终还是冲垮了我的心,第一次......姐姐去世之后,我是第一次感到无助又惶恐,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满脑子都是好后悔,后悔极了,我不该离开家里......哭得就像是个失去了所有的小女孩一样......”
“你本来就是小女孩,”贺君安的语气温柔到了极点,“只是被责任心架着,总觉得自己应当是个妈妈的角色罢了。”
“唔——”听到他的话,阿凉瞪大了眼睛,瞳孔顿时一收,下一秒,泪水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他们已经长大了,各有所长、足够出色,不需要你忍痛展开羽翼去拼命庇护,”贺君安宽慰道,“而你也该收一收满是伤口的羽翼,休息休息,多多依靠我。”
“收起羽翼,我可真的要变成弱女子了......”泪水划过面颊,留下一道温热的痕迹。
“弱女子不也挺好的吗?”贺君安低下头轻吻她的额,“我很享受被你依靠的感觉,当下就别有一番成就感。”
“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阿凉侧脸贴着他胸口,声音很轻很弱,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戏谑,“你要负责到底,亲爱的~~~”
雪渐渐下大了,细密的雪花在夜色中织成朦胧的帷幕,贺君安低头,看见雪花落在阿凉睫毛上,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
“抓紧时间处理术式吧?”他说,“早点处理完早点回房间。”
“再等一等......”阿凉难得地流露出一点撒娇般的意味,脸又埋回他怀里,“你的怀里很暖和......让我多感受一段时间......”
风雪渐浓,而城墙根下相拥的两人仿佛将这一小片寒夜捂成了属于他们的静谧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