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格伦泰达的脸色已然铁青......
那展开的赤红龙翼仿佛神话中降临的壁垒,轻而易举地将足以撕裂重甲的箭雨化为漫天飘散的碎屑。
“不准停,继续射击——!!!”
身为戍卫指挥官的尊严与族长严令交织成不容退缩的铁则,格伦泰达的怒吼压过了风雪,“弩炮!投石车!都给我轰,瞄准了轰!我就不信它能护住所有人!”
狂蹄族战士立刻奉命行动,城墙后方传来沉重器械转动的嘎吱声,数架需要两人操作的重弩和一台需要四头驮兽拉拽的投石车被迅速推上射击位。
弩炮粗如儿臂的金属箭矢在雪光下泛着寒芒,投石车的配重箱被高高拉起,里面填装的不是寻常石块,而是边缘锋锐、专门用于破坏城墙的碎岩铁蒺藜球。
“放——!!!”
机括扣动的巨响与重物抛射的破风声同时炸开。
数支足以洞穿包铁木盾的重弩箭矢撕裂空气,裹挟着凄厉风声的碎岩铁球划出一道沉重的抛物线,目标赫然是德伦莎等人,那一刹,云湛那双熔金般的竖瞳里掠过一丝无奈。
“所以说你们这些牛头怪啊……”他嘀咕着,甚至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仿佛驱赶苍蝇般随意地在身前扇动了一下翅膀。
最先抵达的弩箭,箭头瞬间扭曲、粉碎,精钢打造的箭杆寸寸断裂,化为漫天铁屑,被紧随其后的翼风一卷,稀里哗啦地洒落城墙,打在狂蹄族士兵的头盔和肩甲上,叮当作响。
而那颗声势骇人的碎岩铁球,下场更为凄惨,它甚至没能靠近,就在半空中被一股无形的斥力场牢牢摁住,仿佛撞进了一团无形的胶质中,紧接着,铁球表面亮起密密麻麻的赤红裂纹,下一刻,如同一个被吹爆的气球,铁球连同里面包裹的尖锐碎石,在同一瞬间化为最细密的尘埃,簌簌落下,在雪地上铺开一片灰黑色的雪尘。
无效,无效,还是无效......
城墙上下,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风雪呼啸,以及狂蹄族战士粗重而难以置信的喘息声。
云湛收回翅膀,巨大的龙首摇了摇,语气里的无奈简直要满溢出来:“我说,你们做事能不能稍微用用脑子?一般看到明摆着打不过的对手,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持保守态度先观望一下,打听打听来意或者派个代表出来喊个话吗?”他伸出前爪,一根锋锐的指爪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双翼,“看看,鳞片上连白痕都没有,省省力气吧!”
“可恶——!!!”格伦泰达气急败坏,下令再次升级,又是新一轮的花生米弹铁盾场景。
他巨大的头颅转向下方,熔金竖瞳看向惊魂稍定的德伦莎一行人,语气居然带上了一点抱怨:“嗐,跟这帮家伙沟通的确很困难,真是苦了你们了……”
德伦莎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白汐言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冰凉的指尖传来一丝安慰。
艾丝妲蒂尔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城墙上方那些呆若木鸡的狂蹄族战士,又看看眼前轻松写意的赤红巨龙,小声对身边的霍云樱说:“云樱,你觉得他们能对峙多久?”
霍云樱紧握着剑柄的手稍稍松了些,狼耳依然警惕地竖着,但脸上紧绷的线条缓和了不少:“对峙不了多久,他根本没动真格的,估计一个吐息就能把【磐石堡】城门打过对穿。”
城墙上的攻击不知何时已经稀疏下来,不少狂蹄族弓箭手茫然地垂下了弓,看着手中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武器,又看看下方那神话般的古龙,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们。
弩炮操作手和投石车旁的战士也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目光最终都投向了脸色变幻不定的格伦泰达。
格伦泰达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军人的荣誉、对族长命令的忠诚、眼前无法理解的强大存在、以及内心深处或许早已滋生的一丝疑虑……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战斧,斧刃指向天空,试图用吼声驱散士兵们眼中的动摇:“不要停!只不过一条龙!就算是龙,也有力竭的时候!射击!射击!继续射击——!!!”
然而,他的吼声还未完全落下,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那声音并非来自下方,而是来自更高、更远的天空,苍老、沉稳,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淡漠,却又奇异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云湛,你下落的速度太快了!”随着话语,天空中的风雪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一个庞大而优美的白色身影缓缓降下。“说了多少次,年纪大了,心脏和血压会受不了这种骤然的俯冲。”
雾谛四足稳稳落在云湛身旁的雪地上,没有激起多少雪尘,动作轻盈得与它的体型完全不符,它优雅地收拢起如同冰缎般的双翼,瞥了一眼旁边的赤红巨龙。
“我不过才小几千岁,还年轻、还年轻,”云湛立刻嚷嚷起来,巨大的龙头凑近白龙,“哪像你,动不动就把年纪大了挂嘴边,最重要的是保持年轻的心态!”
雾谛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注意身体机能是对漫长生命的基本尊重。”
“我啊,身体好得很!哪像你满脑子都是养生......”
“你语气里尽是烦躁,情绪波动太大,对心血管也不好噢。”
云湛和雾谛,好歹是传说中的生物,就这么在【磐石堡】紧闭的城门前,在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狂蹄族战士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了嘴,主打的就是一个松弛感。
格伦泰达举着战斧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挥下。
城墙上的狂蹄族战士们,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们看看那头脾气急冲冲又话痨的红龙,又看看那头清冷又大谈养生的白龙,脑袋里嗡嗡作响,先前拼死一战的勇气和紧张在这种荒诞的对话中不知不觉泄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雾谛宽阔的背脊上,传来一个柔和而清晰的女声,带着些许无奈,打断了他们亲切友好的交流。
“云湛,雾谛,请先暂停一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雾谛的背脊上有一道翠绿色的术式,术式之上站着两道身影。
其中是一位身着典雅白色长裙的少女,金发如瀑,面容精致美丽,气质高贵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另一位则是身着朴素幽紫色长裙中的少女,紫发亮丽,面容娇俏美艳,气质冷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你们是......”德伦莎顿时瞪大了眼睛。
多洛蒂娅的目光扫过城墙上方脸色僵硬的格伦泰达,又看向下方雪地中疲惫但总算松了口气的德伦莎等人,“当务之急是解决当下的矛盾,让他们尽快进入安全的城池避寒。”
“明白。”雾谛点了点头。
“喂——多洛蒂娅大人已经发话了,你们还不快开城门?”云湛直接威胁道,“信不信我用吐息帮你们开门?”
格伦泰达不卑不亢地抡起了战斧:“呸——想要进城,先问过我手里的斧头!”话音刚落,云湛拍了一下翅膀,巨大的风压竟吹得他一时间单膝跪地。“什——?!”
“嘁,全身上下就嘴巴嘴硬......”艾德拉斯忍不住吐槽道。
多洛蒂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格伦泰达指挥官,我们并无恶意,也并非来与狂蹄族为敌,可否打开城门,让这些已经在风雪中煎熬许久的客人进城休息。”
格伦泰达听到多洛蒂娅的话,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握紧战斧,声音因为之前的嘶吼和此刻复杂的心绪而沙哑:“你们都是带来【浩劫】的存在!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说什么!奉族长严令,绝不可能放你们进城!除非我死在这个地方!”
他的态度依旧强硬,但任谁都能听出,那强硬背后,已然缺乏了最初的决绝底气,更像是一种固执的、不肯认输的坚持。
云湛翻了白眼,嘟囔道:“行了行,就让我来一发吐息给他瞧瞧什么叫实力差距……”雾谛则微微摆动了一下修长的脖颈,冰蓝眼眸中无波无澜,仿佛早就料到。
就在这时,站在多洛蒂娅身侧的艾德拉斯向前轻轻迈了一步,抬起纤细的手,将一缕被寒风吹乱的紫发别到耳后,动作从容不迫,然后,她望向城墙上的格伦泰达,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喂——守城的,”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想听听这位气场不凡的少女想说些什么,“首先,我想向你说明一点:我们都是好人。”
“……”
城墙上下,一片寂静,连风声似乎都小了些。
格伦泰达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被刚才的震撼弄得有些耳鸣。他旁边的副官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德伦莎、白汐言等人也怔住了,疑惑地看向龙背上的艾德拉斯。
云湛巨大的龙头歪了歪,熔金竖瞳里充满了呆愣。
雾谛冰蓝的眼眸微微转动,似乎也十分茫然。
艾丝妲蒂尔忍不住吐槽道:“哪有直接说自己是好人的,像这么幼稚的谈判我也会......”
“你们这群顶着牛脑袋的白痴,”艾德拉斯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这一侧有两条古龙的情况下被你们百般刁难,没有下令动用吐息把你们夷为平地灭个精光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耐心地跟你们对话......”她微微偏头,幽紫色的眼眸倒映着城墙上已然石化的格伦泰达,语气忽然变得极度恐怖,“已经算是彻头彻尾的超级无敌滥好人了吧?”
“那个......”多洛蒂娅露出了一脸的无奈,“艾德拉斯?你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恐怖......”
“不要急,还有更恐怖的,”艾德拉斯进一步威压道,“守城的,给你两个选择项,要么你们相信他们不是带来【浩劫】的存在,放他们进城避寒休憩好好招待;要么你们相信他们带来了【浩劫】,辛苦云湛和雾谛做一下全城拆迁种族灭杀工程,帮你实现一下你所认为的【浩劫】,反正你这个自以为是的顽固牛头怪觉得你横竖都是对的,是吧?”已经算是最后通牒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风雪穿过城墙箭垛发出的呜咽声。
格伦泰达张着嘴,手中的战斧不知何时已经垂了下来,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试图找出艾德拉斯这番话里的逻辑漏洞,却发现……这套说辞虽然听起来极其怪异,甚至有点强词夺理,但细想之下,竟然真的完全……无法反驳!
城墙上的狂蹄族战士们表情从茫然到错愕,再到一种近乎荒诞的恍然,他们看看那两条只需动动念头就能带来毁灭的古龙,极其复杂的情绪便涌上心头。
“我......”格伦泰达表情十分凝重,抬起了手臂,“开、开城门......”
多洛蒂娅轻轻抬手,掩了一下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嘻,不愧是你......”
“跟脑袋里塞了一团浆糊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艾德拉斯振振有词地说道,“只有让他清醒一下,他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德伦莎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白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她看着城墙上那个明显已经放弃自我执拗的格伦泰达,又看看龙背上充满威压的艾德拉斯,冰蓝色的眼眸中,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一丝了然的叹息。
看来眼前的问题暂时是不用担心了,可她心中那份对贺君安的牵挂与担忧,也在这短暂的间隙里变得更加清晰和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