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伊芙看到,山脉从陆地一直延伸到了海洋的深处,以至于来往的船只必须绕路,需从一处海峡穿过。来到了海峡的另一侧,气候陡然寒冷起来,但好在风浪并不算大。
从黑松港下船,再乘马车去往诺克丁湾,又花费十多天时间。到达目的地时,时间是圣宗历的十二月十五日,恰好是每月一次的旬中大祈祷日。
诺克丁湾位于佩托曼瑟郡的西翼,北面邻着一片内海,南边傍着密恩山脉,中部与东部有草原有耕地,数条河流自雪山流淌而下,汇聚一处流入帕拉内海。整片区域拥有三个主要市镇和七十多个村,另外有一座宏伟的主教教堂与二十四座教区教堂。
佩托曼瑟郡算是洛明各较为富饶的一个郡,同时也是本国第二大的郡,这里地处南方,靠海,因而气候相比其他地区要更温暖和湿润——但对克利金人来说,入冬之后,这里仍是过于寒冷。
佩托曼瑟郡共分为四翼,北翼的多格利克与东翼的塞利尔森是克西洛尔伯爵的采邑,南翼的司威姆由这位伯爵的儿子库布利男爵经营,而诺克丁湾位于佩托曼瑟的西翼,去年,温兹娜代国王将这块地赏赐给了伊芙——更准确地说,是伊芙的父亲洛德·哈维因。
原本这爵位是直接授予伊芙的,当时,雨切带来的那份册封诏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但后来迫于朝中贵族们的联合反对,温兹娜只能退让一步,修改了诏书内容,于是就变成了:将爵位授予洛德·哈维因,而在洛德返回羽地之前,此地将由他的女儿伊芙·哈维因代管,并行使领主的权力。而在伊芙来到诺克丁湾时,当地人还是会管她叫“女爵士”。
旬中大祈祷日,同样也是集市开张的日子,诺克丁湾最大的祈祷日集市位于奥多文教堂附近,当天,周围村镇的人们会来此地祈祷,再去集市交易物资,碰到运气好的时候,早上还有绞刑可以看。
洛明各也同其他北地国家一样信奉承喻,但又有所不同,南部和中部包括首都森特兰姆一带大部分地区信奉的是“圣宗和喻”,而北方的一些地区受摩可拓东鹿汀教派影响,信奉的是“圣吉斯洛喻”,而炼金师兄妹阿潘帝诺和格恩琪的故乡依兰伊亚,便是这种情况。圣吉斯洛喻融合了承喻与鹿汀的某些特质,拥有悠久的魔法文化传承,从这里出来的魔法师与炼金师久负盛名,又被称为“渊泽派”——渊泽即是指“渊泽大教堂”,此地位于洛明各和摩可拓交界的裂谷中。
事实上,若从历史来看,圣吉斯洛喻远在西林斯家族统治洛明各之前便已存在,因而也比圣宗和喻更为久远。受王权和神权影响,两个教派在历史上曾有过数次摩擦,又或互相迫害,但在多数年代,教众们相处得还算融洽,他们能在一起生活、做生意,甚至是共用一座教堂——这也意味着,有些教堂可能会同时住着两个不同教派的神父,并各自信奉着不同的教义。
圣宗历每年的天数不固定,其范围在362至380天之间,每年元旦之后,教会都会将次年的历书发放到地区教会,再由地区教会公布给当地民众。
圣宗历每年有12个月,每月至少有30天,一年至少有362天;每月的第1至30日被称为“本天”,从31日之后则被称为“圣徒日”,当日会被命名为某位圣徒的名字,当一个月份中有多于五天的圣徒日,最后一天则会单独设立“颂唱日”,同时也视为小祈祷日,集市照常开办。
圣徒分金月圣徒和紫月圣徒,每个月份都有固定的纪念名单,但十月和十一月除外,因为在这两个月份中会出现升明节,紫月当空之后便不可纪念金月圣徒,反之亦然。
教会编纂历书时,会从每月的圣徒名单中选出几位,一般是遵循轮换规则,但偶有例外;其中,有两位圣徒的纪念日每年都有,那便是圣宗的两位弟子“圣格拉莱”与“圣比格洛甫”,时间分别为5月31日与11月31日,当月的旬末祈祷日被称为大圣徒祈祷日,前后持续两天。
相比之下,荆棘历则是以升明节的9月17日,即每年荆棘紫月第一次升起的日期为锚点设立的,而两个紫月升起的间隔时间大约是370天,偶尔有偏差。
伊芙的住处位于诺克丁湾的奥多文市镇附近,但不在镇中,她第一天来这里时,就顺便去市镇逛了集市。洛明各王国地广人稀,这里也不例外,市镇里除了商人公会与市政厅之外,大多数房屋都建得非常低矮,其中不乏茅草顶的土坯房,因而走进市镇之后,第一眼望见的便只能是远处耸立在半山腰的宏伟石头建筑,奥多文主教教堂。
走近来看,这座教堂的造型似乎有些眼熟,而伊芙很快就想起来了——它和逻各斯院的城堡主建筑很像。事实上,这两座建筑几乎都建于同一时代,即西海岸诸国时期,距今大约两三百年。在克利金建国之后,位于夏特约联遗址附近的一座城市被定为首都,出于实用考虑,其中一座因连年战乱停工的教堂被重新修建,而同样是出于实用考虑,教堂中殿的后半部分,以及其他较高开间的设计都有所改动,大多都被分割成了两层或三层以增加办公区域,但如此一来,底端又必须设立额外的立柱加以稳固——由于地基的承受能力有限,外墙与扶壁每隔十几二十年几乎都要修葺一番。长老们有意将其推倒重建,而重建的第一步就是拆除外围的城墙,这些工作已经在进行了。
在奥多文市的南面有一座约七十年前历史的老城堡,这里原本是上一任主教的住所,如今归现任领主——也就是伊芙所有了。
而除了这座石头城堡,更南面的河滩附近还有一栋新盖好的三层砖砌别墅,其样式仿照了克利金北部庄园的设计,暖白色的外墙配着蓝色的瓦片屋顶,与远处的皑皑雪山、覆雪松林相得益彰。
康森德对伊芙说——这也是她的房子,设计房屋的匠师还是从克利金的恩施弥特请来的,首次开工是在一年多以前,也就是说,诏书刚下来时,这栋房子就已经开建了。
在这种地方,盖大房子要花的钱就仿佛是无底洞一般,有多少、吃多少,而这栋别墅之所以能这么快建好,是因为温兹娜先期出了一半的资金,而后续诺克丁湾的资产运作开始盈利之后,也零零碎碎地投入了一部分,几个月前,为了能提前竣工,康森德又投一笔钱进来——但为保质量,也只提前了十几天,不可能更快了。
为了能留住伊芙,温兹娜可谓是煞费苦心。
伊芙来时,新住所还未投入使用,管家和仆人们依旧住在老城堡里,不论白天晚上,这里似乎总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伊芙将这些人认识了一遍,然后开始熟悉这座建筑——看前院,看大厅,看厨房和卧室,然后再绕到城堡后身看马厩,看仓房,又去到城头看城墙的墙壁,隔着城垛看远处的道路两旁的林地。
事实上,即便是在洛明各,贵族们也更愿意住庄园而非城堡,如今不是战乱年代,不必依靠城墙来抵御外敌。
城堡很大,所有人都对她恭敬有加,虽然伊芙一直不在,但拜加总管和他的两个儿子把这地方管得不错,看起来一切都井井有条。不过,账房先生培恩有时却向伊芙抱怨说,拜加总管太虔诚了,他以女爵士的名义给教堂捐了太多的钱,而涉及到了教廷,别人又不好反对他去做这件事。
伊芙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但看她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显然是不太在意。
注意到培恩那焦急的神情,伊芙于是又说,“我刚到这里,很多情况还要先了解才能下定论。”
这也是康森德对她的建议。
很快,女爵士回归领地的消息便散播了出去,不消几日,许多人慕名前来拜访,从清晨到晚上,简直络绎不绝,这让伊芙十分头疼。
在刚来这里时,城堡里的人都在问自家主人的大名叫什么,伊芙对此很疑惑——自己不就叫伊芙吗?后来康森德对她说,伊芙这个名字还是显得有些亲昵,听起来不够威严。
“那就叫……‘伊维莉’好了。”于是,她便想起了这个信口胡诌的名字。
从此之后,伊维莉·哈维因这个名字便随着她的绝伦美貌一同传扬开了。
在那些来拜访的人当中,有许多人甚至只是想来看看她的样子,而其中又不乏贵族名流家的少爷小姐,于是管家将这些人安排到两个单独的大房间里等待——男人一个房间,女人一个房间,等伊芙空闲的时候便会身穿盛装,前来会见访客,说一些康森德教她的客套话,展露一下个人风采,而作为礼仪的一部分,还需要化一些妆。
伊芙的洛明各语说得不好,而别人说的话她更是一点都听不懂,但在接见这些访客时,她也不带布道者铜币,因为沟通不畅反而会少很多啰嗦和麻烦。在面对这些人——尤其是在面对男人们时,她的态度多少会显得敷衍,但即便如此,这些人也并不觉得是被怠慢,反而觉得她若不表现得如此高傲,那才让人失望。
除了这些凑热闹的人之外,也有一些人是奔着找她解决问题而来的,在诺克丁湾,大部分公务其实都可以由总管代为处理,总管不仅管理城堡的内部事务,同样也精修法律;在地方法庭,当领主缺席时,总管可以代表领主,与郡长及其他贵族一同主持开庭审理案件——从这点来看,即便领主是个文盲,只要用对了人,似乎也同样可以管好自己的封地。
比起拜加总管,伊芙对洛明各的法律并不熟悉,因而即便这些人是专程来找爵士商议问题的,但真正的主事人其实还是站在伊芙身边的总管。拜加总管年近五十,头顶近乎全秃,但仍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在处理公务和商谈时,他会向对方提出一些极具针对性的问题,又或是列举出相应的法律条文,以此来钓出那些对方刻意回避的不利事实,又或逼对方就范。而伊芙坐在主位,手里一边把玩着铜币一边聚精会神地听他们交谈,从中也学到了不少——而她在商谈期间所起到的作用,似乎也只限于将所有问题依次做出判决再宣布了结。
初次接触这些工作,伊芙倒是觉得十分有趣,她从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如今自己成了一方领主,只要勾一勾手指,就有人会来到自己面前俯身听命;只要动一动嘴,别人就要听从自己的差遣和指挥;只要抬一抬眉毛,下属便要绞尽脑汁地去揣摩和领会自己的内心意图——难怪人们会对权力这么着迷,这种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国王的巡访安排已经发出公告,早在一个月前,本地的官员们便已获悉,从诺克丁湾的内海港口到奥多文市的沿路,也都早早地开始准备,以迎接国王一行人的到访。而前些天最让拜加总管抓狂的一件事就是,自家的领主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压根就没收到国王的信,还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因而当伊芙一众人到达城堡时,这个秃顶老男人便当即冲到了伊芙面前——他激动万分,整个身子几乎是趴在了地上,他抱着女爵士的一只脚,嘴里还念念有词:圣宗祝福您……圣宗祝福您!
这场面让伊芙吓了一跳,而更让她疑惑的是,雨切居然没去阻拦对方。
城堡里的小事和大事都可以由总管来主持操办,而更重大的事则需要由女爵士自己来下决定,就比如说,国王要来这里,是在城堡接见他们,还是在新盖好的庄园别墅。
伊芙原本更倾向于那栋宽敞明亮的新房,而且她还听说,在冬天砖房要比石头房子更暖和一些——然而在去过之后,她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因为那边的房间充斥着油漆、胶水与松节油挥发的气味,也许到元旦时味道会散去一些,但总得来说,不适宜常住。
又过了几天,侍从通报了一位从克利金来的访客,伊芙在见到对方之后,惊讶之余又感动得无以复加:这是一位从奔龙堡骑士院来的老先生,此人在法哲学领域早已著书立说,备受尊敬,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单独给一个学生补课而不辞辛劳地跑到异国他乡来。
老先生名叫朱利尔·伯鲁克,他在本学年结束教学之后便乘坐火车赶去了沸蒙,那时便已是十月之后,也就是说,伊芙前脚刚走,朱利尔便来了——他听南芬说伊芙去了洛明各,显得相当沮丧,但并不打算放弃,毕竟自己走了这么远的路,若就这么回去,那才叫一无所获,所以,他也从西北角的港口出发,搭船去了这里。
南芬怕这位老先生在途中发生意外,还给他派了一个机灵的年轻伙计当他的跟班。对这位伙计来说,这绝对算是一桩肥差,因为南芬为此预支了一笔钱,用于两人在路上的一切开销——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只要能把事情做得稳妥漂亮,手下的人若想从中小捞一笔,她是从不会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