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线茸鼠原产于密恩山脉东部,是一种生活在雪山里的小动物。“茸鼠”这一类动物准确来说并不是真正的老鼠,它们和兔子一样,有一前一后两对门牙,后肢要比前肢稍长一些,有一定的跳跃力。
茸鼠有许多人工繁育出来的品种,在克利金那边,人们会把茸鼠当做宠物来养,但那些都没有伊芙手上的这只切线茸鼠长得圆润,也没有如此雪白的毛发。
据摊主说,在佩托曼瑟这边,切线茸鼠更是一种经济动物,它们的毛发是能够卖出大价钱的。
切线茸鼠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们经常会用自己像指甲剪一般锋利的门牙剪下身上的长毛。它们的毛色与雪地的颜色极为相似,因而野生切线茸鼠在密恩的雪山上大量存在,它们以树籽为主食,但饥饿时也会去捕食其他鼠类,甚至是偷偷拖走狐狸和鸟类的幼崽,生命力也是相当顽强。
雄性切线茸鼠的前肢后端有一撮长毛,能像它们的门牙那样不断生长,当繁殖季来临时,雌鼠将根据这撮毛的长度和浓密程度来选择心仪的配偶,而当两只茸鼠在洞穴里“办正事”之前,雄鼠便会用锋利的门牙切下自己引以为傲的长毛,铺在巢穴里絮成一团柔软的毛毡,这样便能保证新生的幼崽不会在漫长的冬夜里受冻。
而从雌鼠的角度来看,剪下毛发的雄鼠失去了在外拈花惹草的资本,因而能够更加专心致志地和自己共同哺育后代,因而这些剪下来的漂亮毛发也可以视作是一种浪漫的“定情信物”。
然而,有“浪漫”,却也有“欺诈”——切线茸鼠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个别雌鼠会假装对那些生得弱小的雄鼠动心,而等到雄鼠剪下长毛之后,它们又会将雄鼠立即赶出洞穴,甚至直接杀死,以此来霸占这些温暖的毛发;也有一些雄鼠会将自己前肢和尾部的毛发形状修剪得如同雌鼠一样,来骗取一些不知情的雄鼠的长毛,等到这只雄鼠外出采集时,它们便会带着这些长毛偷偷离去,回到自己以前的洞穴里;而在这种生存条件恶劣却又充满尔虞我诈的环境下,少部分遭受过欺骗的雄鼠便不再有信心寻求配偶,它们用自己的毛发为自己絮起一个异常温暖的巢穴,还把自己吃得油光锃亮——然而安逸生活却不大可能一直持续,据学者观察,这些独来独往的硕鼠通常都活不太久,因为它们吃得太多,不复以往的敏捷,一旦遭遇天敌,便很难逃脱。
雄性切线茸鼠的长毛轻盈而温暖,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制衣材料,但又因其产量偏低,处理工艺复杂,价格普遍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经路斯蒂娅提醒,伊芙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穿的那双过膝长袜就是用这种材料织成的——长袜编织细腻,富有水润的色泽,不仅光滑如丝,还弹性十足,因而穿在腿上比普通长袜更具包裹感,这意味着即便不用吊带固定,也不会轻易脱落,而且,它虽比普通棉袜更薄,保暖性却出奇得好,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伊芙一路走来,不仅没觉得冷,腿上甚至还有点发汗。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我以前从没听说过?”伊芙问。
“回夫人,咱们国家有两种最值钱的两种丝线,被称为‘一金一银’,都是严格控制出口的。所谓的金线就是海丝,原材料取自一种赤心蛤蜊,这种蛤蜊只生长在内海里;而银线就是从您手上的这种小动物身上采下来的,它的成品价格虽然不比海丝昂贵,但也只有那些大贵族才能负担得起。”
伊芙听说过海丝,那是一种由贝类足丝制作的丝线,成品通常呈现出金属般的棕色又或金色,据说某些赤心蛤蜊的足丝可以做成金灿灿的丝线,价格昂贵至极,只有主教又或王室才有权使用这种丝线给自己的外套镶边。
“海丝很昂贵,这我能理解,但这种织物价格高……是因为茸鼠很难养?”
“茸鼠不难养,是毛发不好养,大人。”回答伊芙的是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商人,这人解释说,“切线茸鼠的毛发分为两种,一种是短毛,这种毛倒是会相对便宜一点,处理的方法也简单,大体上就和羊毛类似,可以纺纱,也可以毡化做布,保温效果略好于羊毛,但价格却又高出很多,主要还是因为颜色好看——白得鲜亮。另一种是长毛,所谓的银线就是指这一种,要做这东西,就需要一些门道了:您要给茸鼠的窝铺上一层上好的鹅绒,到了冬天还得点上暖炉,维持好窝里的温度——若是冷了,它们会把长毛自己咬下来当铺盖,若是太热了,长毛却又长不长,若是忽冷忽热,毛发的质量就难以保障;而且,您还得让它们四处走动,不能关起来,因为它们是有脾气的,要是不高兴了,身上就会起皮癣,毛也会掉;不仅如此,还得定期让它们和母耗子见个面,不然它们就会懒得打理毛发,等长毛都缠在一起,那咱们可就全白忙活了;毛养长了,咱们把毛剪下来,再做处理——处理起来也很麻烦,需要先用特制的药水浸泡,然后洗净晾干、理顺,再把粗细不同的毛丝分个类,用鱼鳔胶把这些毛发一根一根接在一起,这可是个耐心活儿……”
对方说得有意思,伊芙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她问这位商人,“你是养这个的?”
“没错,我是干这行的,您称我‘老利艾’就好,之前小的曾向府上送过一件银丝做的小礼物,不知您……可否满意?”
伊芙有些惊讶,也有点尴尬,她回答说,“满意,说实话,我在克利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谢谢你。”
“那就好。”老利艾大喜过望,他向伊芙鞠了一躬,然后又说,“把最好的银线送给最尊贵和最美丽的女士,这是我,也是我家茸鼠们的荣幸。”
老利艾那土里土气的幽默,把伊芙也把周围人逗得哈哈大笑。伊芙原本还担心他会当众向自己提出什么为难的请求,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
“既然茸鼠毛这么值钱,那这些茸鼠为什么要拿出来卖?”伊芙又问。
“因为这些都是繁殖出来的母鼠,牧场里要不了这么多,就索性拿出来当宠物卖,小孩都喜欢可爱的东西。”
“这些也是你家的生意?”
“没错,大人,您想养一只吗?”
伊芙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那只茸鼠放回了箩筐。
伊芙并非不喜欢宠物,她以前也养过——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喜欢养。
说得再明白一些,她认为人养宠物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人从这方面可以轻而易举地收获到足够多的喜悦与幸福,人对自己的宠物有着全方位的掌控;然而,即便这段经历是足够甜美的,但总有一天,死亡会将一切毁于一旦,人需要埋葬自己曾经倾注过的爱与时间,而对于一个还不曾经历过亲人离世的儿童来说,在他尚且短暂的人生经历中,那不亚于是一场磨难。
然而正当她想要离开的时候,路斯蒂娅却凑到了她的耳边——她的身高比伊芙还高一些,因而这样的动作轻而易举。
“我看……乌狄娜似乎挺想要一只的。”
伊芙点点头,看向了自己的小侍女,而小侍女不太敢看她,只是低着头。
“一只够吗?”伊芙小声问,她的语气像是在说悄悄话。
乌狄娜连忙点头,脸上满是灿烂的笑意,这姑娘性格单纯,心里的想法是总也藏不住的。
老利艾亲自为乌狄娜选了一只,装进了球形的小笼中,还给了她一小把松子,可以隔着笼子投喂。对于如何去养这只茸鼠,老利艾又颇具耐心地对乌狄娜讲解了一番,而伊芙也在一旁仔细地听。他说,笼子是藤条编的,只能临时用着,等这只茸鼠再大一点,恐怕不消一晚上就能咬破笼子从里面逃出来;不过也不必担心,茸鼠是认人的,很容易就能养熟,而且家养的性格又胆小,只要顿顿都喂饱,基本上是不会到处乱跑的。
就这样,乌狄娜有了一只茸鼠宠物,小姑娘用手捧着小笼子,走路时视线几乎片刻不离。
又逛了一会儿,教堂的钟声响起,周围的人们便都朝着戏台的方向聚集——伊芙也跟在伙计身后,随人群一起移动。
戏台架在上山的路上,前面留出了一大片空地,可以容纳许多观众,而在更远点的地方,左右两边则各有一片石砌的阶梯看台——设计者原本是想让观众坐在这里看戏,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前排的观众会被站在空地上的人挡住视线,而后排的观众又会被探头张望的前排观众所遮挡,于是到最后所有人都只能站着看了。
伊芙两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踏在去往戏台的石阶上,她一直低着头走路,以免那些高低不平的台阶蹭到裙摆。长期习武使得她的步伐相当沉稳,而由于腰封的束缚,她在走路时又不得不放慢步伐与动作幅度用以保持平衡,而就是这样优雅的姿态,却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本地居民深深震慑住了——于是今天人们上山的速度也比以往慢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穿着黑制服、胸口打领带的男人拥了过来,她猛一抬头,突然看到这黑压压的一片,便有点不知所措。后来他们介绍了自己,伊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市镇的官员——从马车刚进城那会儿,这些人就已经听到了风声,因而早早地站在这里等候了。
此时,正对戏台的空地上也有一方木台,比戏台矮了一些,差不多有半个人那么高,上面放着两排椅子,而最前排正中的位置就是给伊芙留的——她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本市市长和商人公会会长,而他们身边和身后坐的也是本市镇的领军人物,在伊芙的要求下,路斯蒂娅和乌狄娜坐在了她的身后。
这方临时的木台并非每次演出都要拿出来用,除非有大人物要来这里参观——而今天显然就有一位。
戏剧要开演了,身前身后都站满了人。一些情节复杂的戏剧可能会被分成许多幕,而每次演出都会挑几出经典的又或是重要的部分来演,若是不懂前因后果,便总会看得云里雾里——考虑到这一点,公会会长本德卢便自觉担任起现场讲解的工作。
在伊芙听来,他说的话倒也不算啰嗦。这位会长几乎能用最简短的话把戏台上发生的事解释清楚——他会指着一位演员,告诉伊芙这是什么人,和主角有怎样的关系,然后又指着另一位演员,说他在上一幕干了什么,他现在又在干什么,最后再用类比的方式,把这一幕的故事情节与羽地史上人们耳熟能详的某些真实历史相比较,于是伊芙也就能大致听明白了。
演出结束之后,教会学校里的儿童走到戏台前的空地上,由老师指挥合唱。一位修士将镶着宝石圣像的高脚募捐箱放在更前一点的位置,然后开始说一些经文上赞美圣宗的话。伴随着孩童们的和声,人们陆续上前捐款,而在孩童们身后,戏台在被勤杂工们依次拆除,大件直接搬到一旁,小件则码放在牛拉的板车上,一位乐手似乎闲着无聊,便将铜号抵在车子的扶把上,用小石块敲敲打打,展示起了自己高超的钣金手艺。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大家似乎都有事可做。奥多文市镇里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天,却让伊芙这个外乡人看得几乎入了迷。
路斯蒂娅在伊芙耳旁轻语了几句,也随人群一起上前捐款。伊芙看到,自家的侍女和负责募捐的修士说了几句话后,那修士的脸上便露出一抹欣喜之色,他看向了女爵士的方向,隔着人群向她做出一个祝福的手势,而伊芙则向他点头,并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路斯蒂娅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硬纸片,她把纸片交给伊芙,说是待会儿祈祷时会用上。
再然后,她又与市长和公会会长谈了一会儿话——没什么营养,都是客套话而已。谈话时周围有许多人围着他们,似乎是想听听这些大人物在说什么,他们像雕像一样立在那里,皱着眉,眨着眼,似乎是比伊芙更听不懂洛明各语。
听这两位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公事在身,不打算陪她一起上山了,这对伊芙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等这些人离开之后,伊芙又看到了先前在集市上与自己聊天的老利艾,她见老利艾也在朝自己这边张望,于是就朝他招了招手,让他也跟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