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模拟作战的比赛结束之后,骑士院又于八月份安排了一场较为简短的对决——规则很简单,三方各派三人,进行一对一的单手剑较量,再统计总分,以此论胜负。
而在这场比赛中,剑术远超同龄人水平的伊芙反倒成了队伍里的拖累,虽然这些时日经过了蒲隆的指导,她的水平稍有长进,但在比赛中却几乎是一次也没赢过——她自己把这次的失败归结于体型上的劣势。
到了比赛的最后,阿斯德方险胜戈贡方,取得了这一次的胜利。不过在这次比赛中,表现得最显眼的却是赫兹克,毕竟他战胜了所有的对手——这位骑士的剑法实在是干净利落,刚猛中又带着柔美,几乎是无人能敌。
但可惜的是,赫兹克要离开了,说是要去太阳岛。他要离开,并不是因为伊芙,倒不如反过来说,他当时为了还洛提兰一个人情,推迟了几个月才离开。
“我会记得您的。”赫兹克临走时对伊芙说道:“您一定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带领圣丰岳重新走向辉煌,因为到那时,我就可以骄傲地对别人说,我也曾在您手下做过事。”
这样的客套,让伊芙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也恭维道:“你也很不一般,以后的成就肯定会大过我的,甚至是洛提兰。”
“您太抬举我了。”赫兹克笑着摇头。
青年骑上了马,离开了圣丰岳,至此孤身一人——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自己选择的路。
等他走后,伊芙便有些犯难了,因为她一时间又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境地。洛提兰那里虽仍不缺人才,但伊芙短时间内却没有填补空缺的打算,因为九月快到了——只要俄略金一来消息,她就可以暂且离开一段时间了。
八月十二日,原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但对于伊芙来说,这一天却有些异乎寻常。
那天,伊芙与祸革曼宁去了硕半海。他们从早上开始,钓了一整天的鱼,直到傍晚才回去,而在经过城门上空的时候,她看见大门附近聚了许多人。
“那下面怎么了?”伊芙探头观望。
“像是来了两个外人。”祸革曼宁的眼神更好一些。他放慢了飞行的速度,又降低了身位,直到伊芙能够看清那外人的身影为止。
广场附近也聚满了人,有学生,有军士,也有教员和平民。站在最外侧的是几名穿着骑士院衣装的守卫。黑影在人群中一掠而过,有人看到了空中盘旋的巨龙,于是又被这巨物所吸引,皆是发出了惊叹与惊叫。
伊芙看清了那两个“外人”。
显然,那是一位骑士,和他的仆从。
骑士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褂,外面套着一件锁甲短衫,腰间佩着一柄剑,鞍上还斜挂着一杆拆了木柄的长枪,他骑着一匹精壮的白马,立于奔龙堡正门外的石桥之上。
这一主一仆挺着胸膛,端坐于马背,而另一边的守卫却手握剑柄,似乎是不肯放行。
“等一下……那人我好像认识!”伊芙叫嚷了起来,她看清了那白马骑士的模样。
“你认识?”祸革曼宁在空中仰起头,伊芙忙抓住了他的锥鳞。
“是个土匪,我记得一清二楚,他当时还差点把我给劫走。”伊芙的语气有些急。
她还记得那土匪的模样,毕竟对方那貌美的长相与类雪莫人特征的尖耳,当时都让她印象深刻,而她这时又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捅过对方一刀——是在大腿上。
正愣神的功夫,祸革曼宁已经降下了身躯,伊芙连忙说:“祸革,你下来做什么?咱们先回去吧,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既然仇家找上门了,那现在除掉便是。”祸革曼宁说道。
伊芙一惊,她劝道,“先不急,观察一下……也可能是我认错了呢。”
也就是这时,石桥上的那人抬起了头,看到了遮天蔽日般的猛兽。在那布满荆棘的龙首之上,一个小小的脑袋正在探头观望,就是这样遥遥地对望了一眼,骑士却已认出了此人,他朝她灿烂一笑。
“看来没认错人,他也认识你。”祸革曼宁说。
还未来得及制止,伊芙便见这头始祖龙张开了嘴,喉咙里发出吸气时的闷响,她知道此时劝阻也无用,只得先捂住了耳朵。
一声雷鸣般的咆哮响彻了整个奔龙堡,处于城门下方的一众人等皆是抱住了脑袋,被这声音震得头脑发昏,有人甚至蹲下了身子,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骑士和他的仆从虽按捺住了心头的震撼,但身下的马儿却是受了惊吓,于是他们又不得不跳回地面,安抚起这些胆小的伙伴。
伊芙终于劝下了祸革曼宁,让他落在了石桥另一端的空地上。骑士一直在看着他们——此时,他脸上不但没有一丝的胆怯表现,反而是满目的惊喜与期待。
伊芙踩着巨龙的锥鳞,一步步地跳向了地面,她今天仍穿着学院那套黑与白的制服,看着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骑士将白马交给了仆从,他只身一人朝着伊芙那边走去,身后有人叫嚷了起来,石桥另一边的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祸革曼宁张开了嘴,露出他那尖利的牙齿——始祖龙对来者发出了警告,他的喉咙里发出如同地震般的重吟。
骑士并未因此胆怯,他昂首阔步,前行的动作没有片刻的停滞。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伊芙也不再像当年那样胆小怕事,她拍了拍祸革曼宁的锥鳞,示意他放轻松。
骑士走到她的身前,眼中笑容满溢,他单膝跪地,上身挺得笔直,那动作既标准又放松。
“雨切·厄洛,瞻隆苑的骑士,耶文利长公主的部下,现在奉命来投奔您了。”
伊芙还在愣神,而对方却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纸,交到了她手上。
伊芙拿着那张纸,眼睛却一直在盯着雨切。
“你以前是不是土匪?我没认错吧?”她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每个人都可能犯错。”雨切微抬着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即便是有着缺陷的灵魂,也依旧有追求完满的权利。您觉得呢?”
“你真的改邪归正了?”伊芙将信将疑,但不知为何,她看他的眼神,却总止不住地想去相信他的话。
“是这样的,而且是您让我醒悟的。”他回答。
这人一定是个骗子。祸革曼宁心想。他抬起自己那条巨大的尾巴,横在了这骗子的头顶。
“祸革,先等等。”
伊芙解开了羊皮卷的绑带,一行行的字迹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前一段是洛各明文,而后一段则是克利金文。这是一份册封诏书,伊芙草草看了一眼——其内容大致是说:洛德·哈维因曾为洛明各做出过大贡献,那时的国王想册封他为勋爵,但被他本人拒绝了,如今听说他有一位名叫伊芙·哈维因的女儿,于是便决定将这爵位授予给了她——且还附带一块封地。
“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伊芙强忍着心中的惊疑,低声问道。她观察着眼前的男人,此时雨切仍跪在地上。
“大人,有着元素印记的物品,可轻易造不了假。”雨切笑着回答,“您现在有一块封地,地点是在诺克丁湾,属下在来之前去那里看过了,虽然那地方有些偏,但风景却不错——东面是一大片平原,可以放牧;北方临着一片内海,还有一座海岛;南面靠着密恩山脉,有松林,有雪山……那山上流下来都水十分清甜,适宜煮茶。”
“有这么好的地方?”伊芙听着他的描述,想象着,有些心动了。
“不仅如此,咱们还有一片葡萄园,有地下的酒窖,有几座庄园,这些地方都有专门的人帮您来打理经营,您如果去了,只管在那里享福就是。”
“我……真的成贵族了?”伊芙扬起了眉毛,仿佛自问自答。她此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雨切所描述的那个地方,也正是她所向往的地方、所向往的生活——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就算眼前这份诏书是真的,但自己又何德何能,去接受这样一份大礼?想到这里,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伊芙将那羊皮卷递还给了雨切,语气恢复了刚才的平静:“谢谢你走这么一趟,但我恐怕没办法接受。这不是小事,如果我在这里擅自做主,接受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怕是要辱没了我父亲的名声。”
她很适时地把哈维因的名头搬出来了。
“大人,耶文利殿下说,若您不愿意接受,那也无妨,但您务必要把她曾送过您的东西一并奉还——毕竟那东西比这张纸要来得更珍贵。”
“耶文利……”伊芙这是第二次听他提起这个称呼,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你说的这人是温兹娜?”
温兹娜·波莱莫尼,白发的漂亮女人。洛各明国王的亲姐姐,耶文利长公主——同时也是南芬的祖母。
“是的,大人。”雨切仍举着那张羊皮卷,“现在——您愿意收下它了吗?”
伊芙轻叹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那张纸。
“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的主人,请容我向您宣誓,并从此效忠于您。”
身后,祸革曼宁似乎有了一丝的躁动。
“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伊芙说,“你要先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会和温兹娜认识,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实在是说来话长。”雨切仍半跪在那里,眼中有着执着的微笑,“近七年的时间里,必然要发生很多事,有很多次的巧合与改变。”
正说话间,远处人影闪动,有人越过了守卫的阻拦,跑到了石桥上,伊芙远远望去,发现这人竟是迪更。
迪更正朝着他们这里跑来,他手里还拿了把不知从那里弄来的剑,样子气势汹汹。
雨切注意到伊芙看向远处的视线,他缓缓站起身,朝着身后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仆从牵着马向一旁让了让,给后来着留出了通路。
也就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伊芙稍不留神,便让雨切站到了自己身旁。
迪更看到这人转过了脸,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意外于他那不凡的相貌。
“你是哪位?”迪更站定了,与雨切对视着,面色不善。
“在下是从洛各明来的——瞻隆苑的骑士。请问阁下是……”
“瞻隆苑的人,跑到这里做什么?”
迪更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圣丰岳与瞻隆苑都是羽地北部的著名骑士团,但因为某些历史原因,他们又向来不合。
“自然是因为有事。”雨切笑着回答。
“是吗,希望你不是来找事的。”迪更冷冷地说了一句。他随后又对伊芙说,“咱们回去吧,这种事就应该交给守卫处理,这里管事的人那么多,没必要让你来出面。”
“不,很有必要,因为她是我的保护人。”雨切说,“她继承了洛明各的爵位,如今便是我的主人。”
“爵位?”迪更的目光游移不定,表情显得难以置信……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惊恐。
“这件事咱们稍后再谈,你叫雨切……对吧?我认为这里不像是能说话的场合——桥的那边,还有那么多人在看戏。”伊芙将鱼篓从祸革曼宁的锥鳞上取下,并拍了拍巨龙宽大的吻部,对他说:“祸革,你先回去吧,等过后我把这件事弄清楚了,就去找你。”
祸革曼宁移动着眼球,盯着她看了一眼,伊芙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始祖龙倏地抬起了脑袋,张开了翅膀,他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便离开了地面,飞向了空中,只留下一片云雾般的尘土,在地面慢慢散开。
伊芙目送着他飞远——祸革……他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咱们也走吧。”伊芙对身旁的两人说。
“是,我的主人。”雨切顺从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可他刚走了两步,就被迪更拦了下来——迪更举着剑,将剑身横在了他的身前。
“阁下这是……想和我决斗?”雨切看着眼前的青年。他脸上仍是带着礼貌的笑,但语气中却带着冷意。
“正有此意。”迪更回道。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又失控了。每当雨切同伊芙说话时,他的心头都会腾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意,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是妒火,是连他自己都感到厌恶和沮丧的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