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在凋零下新生:弥留之纯稚·其五

作者:橘赭Juzer 更新时间:2022/11/30 0:06:36 字数:4315

巨大的圆顶帐篷被众人齐力固定在了地面上,夕阳下,十几枚奥兰魔方漂浮在帐篷的顶端,发出微弱的亮光。

丝翠琪作为今晚的主厨,在这次旅行的第一晚做了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餐——海带与豆角炖猪肉,熏香肠,白葡萄酒,以及作为主食的鹰嘴豆泥。

清水堡岛民们养的猪伊芙是见过的,那些半放养的黑猪甚至还带着獠牙,平时都是自己出去觅食,用不了太多的饲料。黑猪身上几乎屯不了多少脂肪,因而肉质十分紧实,并没有真正的家猪吃起来香。为了能炖熟这锅肉,丝翠琪在到达扎营地点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那口厚实的铸铁锅,早在帐篷搭好之前就开始起火做饭。

对于第五代们来说,这一晚的体验是足够新奇的,以至于众人在进餐时都保持着适当的沉默,连最小的几个孩子也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四处跑动。

晚间,金月的光芒弥漫于荒野大地,让黑夜不再显得可怕。酒足饭饱之后,丝翠琪熄灭了篝火,众人趁着胃里的暖意还未消散,都回到帐篷之中,准备睡下了。黛利兹与头鹿拉弗交谈了几句,而后,几只还未成年的小鹿便从拉弗身后鱼贯而出,钻进了魔女们的帐篷。

勒莉尔搭起来的帐篷很宽敞,足可以容纳所有的人,雨切原本也可以睡在里面,但他却谢绝了勒莉尔的邀请。

旅行,即是西海岸群岛人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们把同行的旅者看做是最亲密的家人,是需要互帮互助的兄弟姐妹。对于勒莉尔和丝翠琪来说,在旅行途中的一切规矩都可以从简,但雨切却不那么认为——他总坚持着他自己的那一套作风与规则,且从不更改,因为——若在遇到的每一件事上都要花心思考虑,犹犹豫豫,那就无法保持行为上的果断。

在与伊芙来此地前的那次旅行中,两人被迫在荒野中过夜的次数也不少,雨切通常只坐在帐篷之外,手持佩剑,有时甚至还要撑起一片屏障,只浅睡三四个小时,为的是确保安全。如今,克利金南部边境一带还尚未开拓,这里不仅有强盗出没,凶兽与野人的足迹也同样值得注意。

这一晚,雨切又是在坐在帐篷外过夜,他不太相信魔女们的手段——工具的确能让警戒变得容易,但却仍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人如果因过度依赖工具而失去了警惕心,在他看来,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白鹿们靠在他的身边,似乎也把他当成了同伴。这些动物以他为中心簇拥在了一起,就这样度过了寒冷的一夜。

他们背负着泰莉安的骨函,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从西海岸跨越了边境,来到了通特尼人的领地,之后又穿过了通特尼的南方边境。在通特尼的小城中,这一众人携着鹿群招摇过市,还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当地的小财主想要向他们求购“有着漂亮毛皮的鹿”与那只“会飞的刺猬”,但都被勒莉尔一口回绝了。他们在几座城里补充了所需的物资,最后在升明节开始的前一天离开了通特尼。

绕过山脉再向南走,气候又变得湿润而温暖,这里有一大片沼泽湿地,高大而笔直的乔木在此地生长,遮蔽了天空。

两个世纪前,西海岸诸国曾意图向这片区域开拓,为此消耗了大量的财力与物力,但最后却因森精灵的干预而不了了之。当年,森精灵骑着身姿灵巧的汀奥内克,将有毒的花种与孢子撒在了森林的外围,使得紫色的苔藓与碧色的毒尘在此处不断滋生,并吸引了大量以此为食的毒虫、两栖动物与猎食的野兽在此栖息,让那些贪婪的异族不能靠近分毫。人类想要烧毁这片林地,可有毒的孢子却借着火势飞入云层,污染了大量的土地,毒烟与毒雨使得开荒的奴隶与驻守的官兵罹患恶疾,横死的尸体传播着瘟疫与瘴气,使得这片地域隐隐成了一片死地,恶劣的环境不断逼迫他们向北逃离。

统治诸国的教廷在对异教徒的数次征讨中攫取了不赀的财富,他们意图将这些财富重新投去到战争与扩张之中,以此实现宗教版图的持续壮大。南方的沼泽湿地曾是他们的第一选择,若能打通这条路,便能直达沼泽另一端的扇陆台地,即羽地中部的中立小国——哈坦城邦。喻教联盟垂涎于这里的科学技术与地理位置,若能从这里继续南下,便可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极刻森与埃尔夫兰主导之下的南方世界——一片富饶祥和的黄金乡。

森精灵的阻扰令他们铩羽而归——在此之后,诸国的国王们又竞相发展海洋贸易,准备绕路去往羽地南端,去打那些尚未发展起来的土著人的主意,而在此过程中,莫彻斯克平原又引起他们的关注,因为这里被发现埋藏着大量古文明——即夏特的约联——的残垣,他们能从这里挖掘到有关战争与航海的“超前”技术。诸国将数支游猎部落赶出了他们的家园,而后又因遗迹归属问题而相互厮杀,而这一切的最终结果,则导致了北方承喻与南方征喻的分庭抗礼、诸国的第二次战争、颐图恩的倒戈与叛教、盟国的败亡、摩耶迪萨帝国的分裂,以及克利金的崛起与扩张。

众人行于一片辽阔而绵延的草甸,那片堪称死地的森林也在地平线处隐约可见——如今的那里已然恢复了其原本的生机盎然景象。

今日天气阴沉,草与灌木的叶片上蓄着露水,即便是下午时分,地面仍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走在坑洼又泥泞的草地上,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少女们再没有刚出门时的兴致勃勃,连精力最旺盛的洛佩尔此时也趴在鹿背上呼呼大睡。

“我想……咱们能不能稍微绕个远路。”也就是在这时,冥德拉飞到了勒莉尔面前,“有一处地方,我想带你们去看一看。”

“什么地方?”勒莉尔狐疑地看着他,“你以前去过这里?这里又有什么好看的?”

“我有一位朋友,就睡在这附近。”冥德拉说,“他叫——嗯……森·图芬·拉德菲罗南。”

“森图芬……什么的,你再说一遍?”

“森·图芬·拉德菲罗南。”这时,雨切从队伍后面赶了上来,他问勒莉尔,“你难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当然听过,但我不相信,巴莉会认识森图芬。”

“不论你信不信,你就快见识到了。”冥德拉说。

“但我们得尽快去往精灵地。”勒莉尔说,“而你突然说出了一个传奇般的名字……我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儿时,在母亲给我讲的睡前故事里……十岁以前,我还是相信有这样一头龙存在的,但是现在……”

“现在不信了,因为怕别人笑话?”雨切揶揄道。

“因为那故事实在是过于美好了。”勒莉尔回答。在见识到这世界的险恶与不公之后,大多数人便开始拒绝接受那些虚构出来的美丽童话。

“所以你们要不要去?”冥德拉问他们。

事实上,这一路上冥德拉也在犹豫是否要带他们去森图芬那里——那头从第一纪元之前便已存在的巨龙,如今正处于弥留之际,而同时作为巨龙与魔女们的朋友,冥德拉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彼此见上一面,此时此刻,他们恰好离得这么近,倒也算得上是萍水相逢。

冥德拉并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他只是隐约觉得——一位伟大生灵的陨落,是值得弱小者去瞻仰去见证的,她们必当受用终生。

勒莉尔勒住了缰绳,所以队伍也跟着停下了。

“离这里大概有多远?”她问冥德拉。

“走快点的话,大概用不到一天,就在西南的方向,顺着那片山坳……”要怎样将这些两条腿走路的人带到森图芬的身边,这样的场景冥德拉曾预想过很多次。

“那可不算近——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你说的那个森图芬……不如等到我们返程的时候再去看看?”勒莉尔打断了冥德拉的话,“抱歉了,巴莉。”

“没关系,他一直都在。”冥德拉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事实上,在场的人除了伊芙之外,没人能读得懂一头龙的情绪。但此时,伊芙正与身旁的艾琳德聊得火热,并没有听到前面几人的对话。

“大人——”这时,雨切突然朝身后喊道,“咱们顺路去看看‘森图芬’,您认为这个主意怎么样?花不了多长时间。”

雨切喊话的声音很大,而直到伊芙看到对方注视自己的目光时,才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没意见,去瞧瞧也行。”伊芙没怎么听清雨切在说什么,而她的回答也多是应付——事实上,她的确不是一个愿意拿主意的人。

“看来还是有人想去的。”雨切对勒莉尔说,“不如我们现在就动身,咱们这位龙族朋友居然说森图芬就在附近,这实在是过于耸人听闻了——你难道真一点也不好奇?”

“但听你的口气,似乎也没把这件事当真?”

“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我更愿意关注那些与我有关的事。时间也不早了,这位龙族的朋友,既然决定了,那咱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龙族朋友……这个称呼我很喜欢。”冥德拉飞向了前方,为众人带起了路。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无论大小事务,雨切一概都要向伊芙说明,又或征求她的意见,久而久之,勒莉尔与丝翠琪便也习惯了他的小题大做,因而,即便他这次借着伊芙的名义强行更改行程,其行为也没有引起这两人的警惕。

是否要见那头不知真假的森图芬,这不是雨切关心的问题——若勒莉尔一开始就被冥德拉说动,雨切也必然要反过来督促她们尽快前往精灵地——他只是借此机会在队伍里制造一些可有可无的小分歧,好来达到他自己的某种目的。

森·图芬·拉德菲罗南——似乎在每一个人类种族的传说中都有一头类似的巨龙存在,或许叫法不同,但对他的形容却大体相似:山岳一般的沉重身躯,呼风唤雨的无尽能力,深邃如海的思想与智慧,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亲近人类,在各类童话中,他乐于实现那些与他偶然相遇的人类孩子们的愿望,即便那些愿望有时并不切合实际。

第五代们听说居然是要去见传说中的森图芬,倒是不疑有他,她们在惊喜过后又都兴奋不已,尤其是卡妮——以卡妮目前的年纪,也许再过几年,她就要失去魔女的天赋了。卡妮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体与真正的魔女存在着差异,因而,她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十分迫切却又很难实现的愿望。

艾琳德实在是有些同情卡妮,她可不觉得森图芬能像童话里说的那般,能轻易实现别人的梦想——恐怕卡妮要失望了。

他们沿着森林,向西边的山坳口进发。太阳渐渐西沉,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的蝙蝠经过,这些黑夜的猎手涌出了隐匿的裂隙与洞窟,趁着黑白交替之际,外出觅食了。

“即便森图芬真实存在,他也不可能满足人类的愿望……愿望是无穷无尽的。”直到此时,勒莉尔仍在为森图芬的真实与否而与雨切争论不休。

“我猜你想说的是‘欲望’。”雨切说道,“很多童话故事似乎也起源于某些宗教传说,而这两者倒是有许多共同点——它们的流传是为了教化与恐吓,为了让受众服从管教,也正因为如此,其故事之中又包含了大量的隐喻……许多人在成年之后也依旧愿意看童话,也许正是为了这个——他们能从中浅显的故事里读出许多更深层次的东西。关于森图芬,艾弗兰托的传说中的确就有一个比较另类的故事——一个侏儒假扮成孩童出现在森图芬的面前,他要求森图芬给予他一棵能够长出黄金与风露威果实的树种,于是,森图芬当即将他变成了一棵树,这棵树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实或种子——埃尔夫兰人认为,这就是‘蛇木’的由来。”

“哦?这故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勒莉尔对此很感兴趣,“我没见过你说的这种树……蛇木,真的是不开花也不结果?”

“那种树的叶子就像这里随处可见的羊齿。”雨切坐在马上,指着路边的一株蕨类植物,“而它们的繁殖方式也很相似——不是靠种子,而是孢子。”

“原来还有这样的树……”勒莉尔点了点头,“不开花也不结果——这么看来,森图芬彻彻底底地惩罚了这贪婪的侏儒。”

“是啊,他是一头龙,是有智慧的强大生灵,侏儒误以为帮助弱小是森图芬的职责,想去占他的便宜——但其实,这头龙也只是凭着喜好做事罢了,谁也不欠着谁。”

勒莉尔不再说话了,她望着山间的落日,似乎还在回味雨切刚才说的那则简短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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