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代的孩子们仍玩得不亦乐乎,她们各自在身前撑起了水罩,又朝着身边的同伴扔起了水球。
“艾琳德去哪啦,她说去找伊芙怎么现在都没回来,是不是走丢了?”洛佩尔玩累了,便游到了勒莉尔身旁打探起了艾琳德的下落——虽然艾琳德平时对她们很严格,但几个孩子却都很喜欢她。
“那两人在下游,我都看着呢。”勒莉尔说。得益于奥兰阵列的探测能力,队员们身处于何处,她了解得清清楚楚。
“在哪?”洛佩尔追问道。
于是勒莉尔指给她看。
“哦,我看见了!”洛佩尔说,“咱们不去找她们吗?”
“时间也不早了,也确实该叫她们回来了。”勒莉尔说。
“等着吧,我去找她们。”小姑娘自告奋勇道。
洛佩尔念了个咒,使得身下的水面迅速隆起,隐约形成剑鱼头部的模样,她乘着这条透明大鱼,朝着伊芙与艾琳德所在的方向游去,她施法的速度很快,勒莉尔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洛佩尔驱使剑鱼趟过深水区,这条魔法造物的身体在月光下摇摆着,掀起了一丈高的浪涛,玩闹的众人被这突来的大浪打得七零八落,这才注意到洛佩尔的去向——于是她们也紧随其后,各自施展起法术朝着下游的方向游去。原本,丝翠琪用微型奥兰围出了一片相对封闭的水域,正与卡妮安安静静地泡着温水澡,而这些姑娘们掀起的水浪却无情地淹没了她们的小圈子,丝翠琪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浇得晕头转向,待了解状况之后就变得怒不可遏。
“这群小混蛋,哪来的这么多精力?看来路还是走得少了。”她说。
这边,艾琳德正与伊芙谈心,可转眼间却看到上游水面上的突变——似乎有水浪在快速排向这边。
一团团黑色的东西在水中蠕动着——那是被惊动的鱼群——这些在夜间目不能视的生物四处乱窜,不停地撞在她们的膝盖和大腿处,于是两人又大叫着从水里跳起来。
洛佩尔双手扶着由水流组成的背鳍,嘴里还在不停地念着咒语——这条剑鱼不仅在搅动着水面,还在汲取着周围的河水,它的体形变得越来越大,等到伊芙看清这透明怪物的模样时,掀起的水浪早已如高墙一般包围了她们。
月光下,剑鱼的脑袋高高扬起,伊芙只觉得,仿佛有一艘巨轮要从自己头顶碾过,而艾琳德看到这样的情景则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身,双臂紧紧地箍住了伊芙的腰身。
对于即将涌来的巨浪,伊芙显然也没有很好的对策,她搜寻着脑海中自己所习得的那些法术,最后只想起了艾琳德曾教过自己的一种防风魔法。然而,她刚念了一句咒语,却想起自己此时还光着身子——那本施法书被她扔在了岸边。
两人望着汹涌而来的水流,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丝绝望。伊芙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洛佩尔的名字,想要让她停下,可水浪的声音却让她的努力变得徒劳。
而正当巨浪倾覆之时,一只“刺猬”突然落到了她们面前——他伸出一只爪子,轻而易举地将那透明的大鱼分成了两半。
伊芙瞪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冥德拉使用魔法。
洛佩尔的造物被这头小龙轻松瓦解,“剑鱼”如一颗破碎的水球般从她们头顶四散开来,冥德拉张开他那明晃晃的双翼,撑起了一片安全的球形空间——伊芙看到,自己脚下的河水也在退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湿润的沙石。
当冥德拉舒展身体的时候,体态也变得修长,倒是有一些高等龙族的影子——但他平时更愿意蜷着身子。冥德拉的能力让伊芙联想起了祸革曼宁,他们似乎都拥有操纵气流——又或者说流体的本事。
艾琳德伏在伊芙的身上,身体正在慢慢下滑——她竟然晕了过去。伊芙不得不蹲下身子,用肩膀撑着她的身体。
“森图芬总说,你们人类很脆弱,却又容易得意忘形。”冥德拉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响起,“但有时我觉得自己也是一样……大概是沾了你们的恶习。”
月光透过水流,投下不断扭曲的光束,而此时系在他头顶的金线则显得格外醒目。
“谢谢你……帮大忙了。”伊芙说。
“是我应该的——艾琳德不会水,泰莉安总让我多盯着她,很高兴我能派上用场。”冥德拉淡淡地说。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们头顶的水面中掉了下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正是那位罪大恶极的洛佩尔。
水面逐渐平静,而冥德拉趁着洛佩尔还没发现自己,先一步离开了现场。很快,其余人也围拢了过来,包括丝翠琪和勒莉尔——丝翠琪气极了,她揪住了小女孩的耳朵,当众数落起了她的不是,最后弄得她哇哇大哭起来。
“真是大快人心。”醒来的艾琳德评价道。
此时,除了卡妮还穿着短裤之外,站在她们周围的魔女们都是光着身子,这让伊芙有些无所适从——就算是在学院,她也从来没有进过公共浴池。
可伊芙到底还是好奇,她的视线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尤其是那位高挑的勒莉尔……这女人的胸部居然那么挺。
伊芙以前就隐约觉得,女性的身形似乎千差万别,要远比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差异更大,这次她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
她回头看向岸边,刚才的水浪几乎浸没了整个沿岸,但在她们存放衣物的那一小片区域却仍很干燥。
艾琳德也注意到了岸边的情况,她在伊芙耳边说:“是雨切?难不成他一直在偷看咱们……”
“洛佩尔刚才搞那么大阵仗,就算是聋子也该过来看看了。”
“说的有道理,至少他也算是帮了忙。”
伊芙是觉得——今晚这样好的天气,若她是雨切,或许也同样会忍不住过来偷看两眼,更何况艾琳德也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她愿意为雨切开脱。
不仅如此,她也有些庆幸,如果衣物和施法书都被河水冲跑了,那才是大问题。
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向瀑布上游进发,沿着露营地附近的一条蜿蜒小路,他们步行来到了崖壁顶端。崖壁上鲜有树木,在宽阔瀑布的正上方是一片同样宽阔的河道,此处水流平缓,在朝霞下仿佛一面缺了角的镜子。
一行人迎着日出,感受着瀑布源头的风与风景。
晨间的阳光透过层层树隙,投射下弥漫的金色,穿行于稀疏的青色与绿色林地中,帕尔纳丝森林的神奇之处才逐渐显露——蕨类植物舒展着笔直的根茎,翠绿色的嫩芽蜷曲成整齐的螺旋,苍白与褐色的树干上布满了斑驳而鲜活的伞菌,又或是簇拥成一团的荧光马勃,昆虫张开沾满晨露的鞘翅,飞向了临近的枝头——它们有着巨大的薄翼,在阳光下炫丽如五彩玫瑰窗。
而随着他们继续深入,不仅是树木越发地粗壮,就连花果草木也都变得硕大起来。
此处地面崎岖不平,巨大树木的遮蔽使得白天几乎成了黑夜,伊芙抬头望去,那些纵横交错的枝叶也显得出奇的大。
一阵强风袭来,迫使众人策停了马匹和白鹿。
“这地方有些奇怪,我怎么觉得……不是树长得太大,而是咱们都变小了呢?”雨切说道。不仅是他这样想,其余人也都有同样的感受。
“的确是这样。”勒莉尔说道,“上次来这里时,院长曾告诉过我们,说这里是被‘梦’侵染的地方——这种梦被称作圣神之梦,它有干涉现实的威力。”
冥德拉飞行在半空中,听到这句话后,他转过了身子——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被别人抢了话头。
“那又是什么东西?”艾琳德问,“什么叫‘圣神之梦’?”
“一般来说,远古龙族称呼他们的帝王为‘圣神’,而我们即将要路过一片名叫‘深龙澈’的地方,所以我猜‘圣神之梦’大概指的是一头龙的梦境。”勒莉尔回答——听她的语气似乎也不大确定。
“听着有些抽象,如果梦能干涉现实,那还能称得上是梦吗?”伊芙说。
“龙族的梦和人睡觉做梦其实是两码事。”冥德拉此时说道,“这两种现象就该用不同的词去表示。”
“那你说,龙族的梦是怎样的?”伊芙问他。
“龙族的梦境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一个族群共有的精神世界,而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圣神’无所不能。”
“也就是说,圣神既是梦境的主人,也是一个族群的统治者?”雨切说。
“对,但统治者一词并不准确,更确切地说,圣神是一个族群中几乎所有成员的共同母亲。”冥德拉说。
此时,在场的众人都在看着他——他的一句话,似乎包含着许多信息。
“什么叫做‘所有成员的共同母亲’?”丝翠琪问他,“怎么,远古的龙族都是母系氏族?”
“我不得不提醒你,别用人类的眼光去看那些你不了解的种族。”冥德拉道:“人类社会能发展成什么样子,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你们的繁衍模式,如果人类像蚂蚁或蜜蜂那样繁衍,如今的世界又是否会有所不同?”
假如说,一个族群中只有一个人——又或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掌控着繁衍后代的大权,那现在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还会产生国家的概念吗?社会又将由谁来统治?在这种社会结构下是否会出诞生更高一层的结构?侵略与反抗是被怎样定义的?教育与福利又该如何实现?
又或者说,一切会变得简单而冷酷:人权的概念将永远不复存在,因为高低贵贱生来注定——独裁者一生高枕无忧,游手好闲者饭来张口,而奴隶们面对被消耗的命运将毫无怨言。也许,在这样稳固的结构下,不同命运的人也会有着不同的智力水平,且不同阶级不会具备共情。在一切皆以群体利益最大化为优先的社会中,其中下层——大部分人似乎都是可被牺牲的,而作为造物主的怜悯,被消耗的阶级不一定会具有自我意识——从理论上说,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自我意识的产生同样需要一些后天条件:一部分来源于对外部环境的感知(分化抑制、将自己作为客体来认知),以及文化和教育的塑造(教化、社会对一个人的期望)。
“这又怎么讲?”丝翠琪问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哦!你说的‘共同母亲’就是这个意思?”
“我从来都没听过这种事。”勒莉尔说,“不同龙种之间难道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据我所知,奔龙和小飞龙的繁殖方式就和鸟类大差不差。”
“那是‘它们’——别把它们和我们相提并论。远古龙类已经无法再繁衍了,所有你能见到的龙蛋,至少都是在几百万年前诞生的。”冥德拉说,“不仅如此,能够诞生的龙都只有一种性别,如果按照你们人类的定义,可以说——所有从蛋中诞生的龙,起初都是‘雄性’。”
“你说‘起初’。”丝翠琪说,“难不成他们以后还有变成雌性的可能?”
“非此即彼?”冥德拉的语气中似带着轻蔑,“你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当然不是雌性,而是有成为‘圣神’的可能。”
“你之前还说,圣神是龙族的共同母亲——难道圣神就不算雌性吗?”丝翠琪有些不服气。
“人类总把大地称作是母亲,难道你们真的看出了大地的性别?”
“你认为这是一种恰当的类比?”
“当然是,因为龙蛋是圣神的创造物,而不是像你们一样……是被生下来的。”
“我不太信,这听上去就像是编出来的。”丝翠琪皱着眉,可她又想到,从人类现有的记录来看,那些会说话的龙也的确都不会下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远古龙族至始至终只有一种性别?”
“不,也许有过雌性。”冥德拉说,“可这无关紧要。我无意冒犯各位女士,但这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当然,关于这些事,我也是从森图芬那里听来的。”
冥德拉所说的话若是真的,那便的确能称得上是颠覆性的——这世间没有多少人知道第一纪元之前发生过的事,对于那些亘古有之的远古龙族则更是一无所知,而即便是如今尚存于世的龙族后裔们也都未必知晓自己来自何处。
关于远古龙族,冥德拉说得越多,众人的疑问就越深,所以他们都在静静地听着丝翠琪与小龙之间的谈话,但由于他们此时都停留在原地,所以勒莉尔不得不打断两人。
“接下来,咱们要渡过深龙澈,那片水域可大着呢——你们有的是时间交流。”她说道。
伊芙还记得,在来这里之前艾辛曾问过勒莉尔是否备好了船,她当时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带船过来,难不成船是被勒莉尔装进了储物器中?
她真有那么大的储物器吗?路走到了尽头,站在这片水域的岸边,伊芙在想这个问题。
芮迪萝拾起了地上的一片针叶,那针叶如一柄细剑,其长短和这少女的身高差不多。
在这片奇异的梦境世界里,他们似乎只如耗子一般大,而眼前的粼粼湖水则显得危机四伏——较低的重力、被放大的水波,深龙澈就如广阔的大海一般,显得那样的汹涌深邃,难以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