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在凋零下新生:夏虫之冰语·其七

作者:橘赭Juzer 更新时间:2023/7/3 3:18:07 字数:4391

不知不觉间,她在船上小睡了一会儿,当再次睁开眼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半空,艾琳德见她醒来,便往她手里塞了一块馅饼,以及一小罐加了糖的羊奶。

深龙澈与来时似乎又有所不同。在圣神之梦的影响下,它的面貌总在变化——来时树木繁盛,怪异而又生机勃勃;此时却像是进入了深秋,深红色的叶子大片大片地落下,水面上的藻类也不见了,世界仿佛在凋零。微风拂过,虽仍清新怡人,却又带来了萧瑟之感。

喝着略有些滚烫的羊奶,伊芙终于从迷蒙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此时,众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勒莉尔坐在船头用一块麂皮擦拭着微型奥兰,丝翠琪在将一些干果扔进煮沸的茶水里,雨切仍在雕刻着他的木雕,黛利兹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而在伊芙身边,艾琳德也和她一样正在抱着膝盖发愣。

“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去沸蒙了?”艾琳德问。她注意到了伊芙看过来的视线。

“该回去了,耽搁得有点久了。”回答者有些漫不经心。

“以后有机会了,咱们一起回来看爱丽儿吧。”艾琳德又道。

伊芙笑着点了点头。

澄净而深色的湖泊倒映着如火的阔叶乔木,那些树木遮天蔽日,大得出奇;而伊芙记得,他们在来时看到的更多是类如杉树一般的针叶植物,当时的温度也很适宜,不像现在这样寒凉。

“虽然以前也来过,但这种景色还是第一次见。”丝翠琪对勒莉尔说,“咱们真没走错路?”

“错是没错,但这里也确实有些古怪。”

“如果说,这里就如巴莉说的那样,是奥提格亚的梦境……这家伙难道是做梦时翻了个身?”

“可能就是一种自然现象,只不过咱们来的次数太少了,没见过而已。”

她们的交谈让众人觉得紧张。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雨切问。

“这谁敢担保。”丝翠琪回答,“如果谨慎一点,那现在就应该原路返回。”

“也许不会有危险,这里沉寂太久了。”勒莉尔说。

此时,这片一望无际的深色湖泊安静至极,不复来时的风浪与绚丽多彩。

“但愿吧。”雨切说。

伊芙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她不知道是这是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还是环境带来的影响。

下午,依旧风平浪静。吃过午饭之后,众人这才缓和了紧张的情绪,因为湖的两岸正在靠拢——看来,这里离出口不远了。

“又一方世界失去了她的神秘感。”雨切望着身后的湖泊,文绉绉地感叹着,“也许自然就是如此,只一天就变得平平无奇,但有人的地方……却永远都那么变幻莫测。”

“所以你更喜欢哪里?”丝翠琪问他。

雨切笑了笑,没有回答。

临近出口时,丝翠琪收拾起了船上的用具,以便上岸后能尽快启程,也就是在这时,伊芙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种回响在她的胸腔中震荡着,它沉闷而有力,甚至让人窒息。她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于是站起身,朝着深龙澈的最深处望去——那是他们先前路过的地方。

“怎么了?”艾琳德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伊芙仍望着远方,而她的神色却由迷茫转变成了惊疑。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朝后望去,他们这才发现,湖中竟伫立着一位巨人——那人正在向着他们走来,而湖水才刚刚没过他的膝盖。

巨人的动作虽然缓慢,但行进的速度却要比他们的船快上不少,且随着巨人的靠近,湖面也不再像先前一般平静,他行走时的震荡使得汹涌的水浪一层高过一层,勒莉尔不得不动用魔法才能保证船只的平稳。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她说道。

于是,他们一齐催动魔法,又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圣神之梦仿佛因巨人的降临而变了天,太阳被云层遮挡,水面刮起了风暴,孩子们被那逐渐靠近的惨白面庞吓得惊叫不已,被麻醉的牲口也因恐惧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一切都混乱不堪。

随着巨人的靠近,他们逐渐看清了这头怪物的模样——他有着一头花白而卷曲的长发,他的面容憔悴而无神;他有着健壮的胸膛,而这胸膛却已发白而溃烂;他的身上不着寸缕,但腰腹以下却覆盖着杂乱的灰色羽毛;他的腿部肮脏不堪,似是滋生着苔藓与毒虫。巨人的身躯十分高大,只比那些高得吓人的树矮上一些,而除此之外,他的背部还长有一对与他发色一般花白的羽翼——那翅膀长得并不对称,它们仄歪而斜立着,十分不协调,靠上的一只耷拉在他的肩头处,靠下的伸进了水里,也与他的腿部一般污秽不堪。

庞大的身躯加上那诡异的模样,足以让人产生一种难言的恐惧。

他追逐而来,踩在湖水中的每一步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能上岸,咱们继续向下!”雨切说道。

若是现在调转船头,他们恐怕马上就会被这巨人追上。

河道正在收窄,下游的河水相对湍急。但雨切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逐渐脱离了圣神之梦的掌控,沿岸树木的高度正在缩减,一切都在逐渐恢复成正常尺寸,而此时他们也发现,那追逐而来的巨人的身形也同样在慢慢变小。

巨人抬起手,从身后抽出一柄模样古怪的长剑,朝着身前空挥一记,于是,无形的气刃顺着河道,向着众人的方向扫来。沿岸的树木被这凌厉的气刃切割着,碎成了几段,它们向着四周倾倒,有些落入了河中,随着水流翻滚直下。

雨切抽出了挂在腰间的宝剑,口中念动咒语,向着气刃的方向使出一记纵挥,锐利的风切断了气刃的中部,破坏了它的稳定,使其消散在了空中。

丝翠琪正在驱赶动物——她让动物和孩子们坐在另一艘船上,并打算切开连接处的绳索与篷布,让两艘船彻底分开。巨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或许会有一场大战。

等黛利兹与艾琳德也上了另一艘船之后,丝翠琪对站在她身边的伊芙说道:“你要保护好那些孩子,别让她们落水。”

她显然是想让伊芙也搭乘这条船。

“不,你去保护她们,我留下来。”伊芙并没有听从丝翠琪的安排。

“你确定?”丝翠琪看着她,又看向了另一边的勒莉尔和雨切。

“这里离瀑布不远了,要怎样保护她们,你比我更有经验。”伊芙说道。

“可是……”

“我知道,这边更危险,但毕竟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放心。”

丝翠琪皱着眉,心里有些烦躁,她实在是没想到——在如此关键时刻,这姑娘居然耍起了小性子。

“你们要相信她。”而令人意外的是,雨切居然还纵容她的行为。

“时间紧迫,就这样吧。”勒莉尔下了决断。情况如此危急,显然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好吧,你们一定要多小心。”丝翠琪咬了咬牙,跳上了另一艘船,伊芙从雨切那里取回了自己的剑,与丝翠琪一起割断了连接处的绳索。

艾琳德见她们在砍绳索,这才意识到了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她想跳到另一艘船上去找伊芙,却被丝翠琪一把拉了回来。

“别添乱!”她十分粗暴地将艾琳德推倒在了船舱中。

远远地,艾琳德望着持剑而立的少女。

在艾琳德那不解的目光中,两艘船分开了——她的那一艘正在以更快的速度驶向河的下游。

伊芙松了口气,她转过身去,望向巨人的方向。事实上,她能一反常态地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还有着另一层理由:她有一种预感,巨人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我们得把他引上岸。”雨切说,“如果船翻了,对我们可没有好处。”

“那就必然要打一场了。”勒莉尔说,“做好准备吧,各位。”

面对一位从未见过也未曾有过了解的对手,商量对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只能凭经验行事。

奥兰魔方在这位魔女的周身旋转,她运用了法术,使得这艘船偏离了路线,离岸边越来越近。到岸之后,三人陆续跳下了船,那艘空船则继续顺流而下,没能来得及收回。

而直到这时,伊芙才发现,冥德拉居然也跟了过来。

“原来你也在。”她曾见识过这头小龙的能力,或许他真能帮得上忙。

“那个人……可能是被奥提格亚梦境捕获的一个人类。”冥德拉说,“我能看到他的脑海‘影像’——就像一团没有形状的雾,他几乎已经迷失了自己,大概是受到了圣神意志的操控。”

“因为他和梦境融为一体,所以也会随着梦境一起变大变小?”雨切问。

“大概就是这样,你们需要谨慎一些,他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可能连活物都算不上。”

巨人追上了岸,他的身形已缩小了许多,但仍有三四米的高度,他步伐稳健而坚定,他随手挥舞着手中长剑,将沿路的障碍一分为二,有时也会冷不防地去攻击远处的三人。

在丛林中,他们寻到了一片沙石地,这里或许是一片因改道而干涸的河床,他们沿着河床向着下游方向撤退,试图让巨人离那片圣神梦境更远一些。

而直到某一刻,巨人停止了追逐,他站在原地,隔着一片丛林看着他们。他面无表情,就好似一尊庄严的石像。

“别激怒他,我们继续走。”勒莉尔小声说道。

他们一边注意着巨人的动向,一边朝着后方奔行,在一次回头时,伊芙看到那巨人举起了手中的剑,直指向了自己。

她听见远处传来清脆的声响,就像是某种机关被激发了一般,强烈的危机感爬上了她的背脊——凭借本能,她向一旁闪去,甚至不忘将走在前面的勒莉尔推向了另一边。

破风声在耳旁响起,“长剑”几乎是在一瞬间擦着她们的身体穿透了正前方的一棵树——树木拦腰折断,木屑四处飞溅。剑身延伸出了近百米,伊芙半蹲在地上,得以在近处观察——那如同鱼骨般镂空的剑脊反射着银色的寒芒,细而密集的金属丝就这样构成了一柄能够自由延伸、刺穿坚硬树干的长刃。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过后,那柄“剑”如活物一般弯曲起来,只一瞬间就缩回到了巨人的手中,恢复成了原本的长剑模样。

“该死,准备战斗。”勒莉尔一挥手,散开了微型奥兰,并在众人身前构建出了一面屏障。

“小心一些,也许屏障并不好用。”雨切说。

“何以见得?”

“他的武器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那位只身前往毒沼的‘亚特美尼’。”

“屠龙世家?”勒莉尔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说,他拿的是一把……屠龙的剑?”

“恐怕是这样。”雨切说,“我在洛明各曾对这个家族有过接触,去过他们被侵占的领地——据说,他们制造的剑可以轻易破除龙的防御屏障。”

亚特美尼所制造的剑之所以能够屠龙,是因为他们在用于铸剑的金属中掺杂了大量的奈尔塔,与魔法导绳同理,拥有细网结构的剑刃能将魔法元素轻易瓦解,而锋利纤薄的刃又足以切入龙的薄弱之处,比如翅翼、小腹与颈项部位,将其肢解或绞杀。

听到雨切这样说,冥德拉不禁又飞高了一点。

正说话间,巨人已经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我先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雨切看了伊芙一眼,竟是迎着巨人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小心点。”伊芙提醒他道,“别去触摸他身上的任何东西。”

雨切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笑着对少女说:“遵命。”

第一次的交锋发生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亚特美尼巨人此时的身长仍有三米,雨切没有靠得太近,他只是躲闪着,绕着这位巨人施展出他那赫林吉式的剑技本领,好让身旁的两位女士做个参考、看个究竟。巨人挥舞着手中的剑,他的战斗技巧似乎只来自他的本能以及悲惨命运之下的怒火——强大的力量在被野蛮地释放,其周身一切无不被其波及。

自烟峰中诞生的宝剑酝酿起毁灭般的魔力,这位埃尔夫兰人挥舞起了它,使得耀眼的白光在巨人腐败的身躯上炸裂,然而,这无往不利的剑技在此时却未能伤及对方分毫。只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们周身的林地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试探在此时结束,雨切瞅准了时机从对手的攻击间隔中退下,而巨人却并未乘胜追击——他似乎仍谨记着自己原本的贵族风度与骑士精神。

“有点棘手。”雨切对两人说道。他拿剑的手正在发颤,肩头也有血溢出,看样子,这位骑士在面对巨人时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游刃有余。

伊芙收起佩剑,她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另一只手触摸着腰间的书套,施展起一种从泰莉安的笔记中学到的、但仍未能熟练运用的止血咒语。

柔和的白芒填补了骑士的伤口,而就在这一刻,伊芙感觉自己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些符文……似乎是那本施法书中的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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