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照明法术的光辉,他们穿行于无人的小路上。
“所以,你都猜到了那是颗人头,还要打开看?”对此,艾琳德不太能理解。
“当时就是觉得……有点好奇。”伊芙说。
然而,那颗人头的样子仍历历在目——失去了生机的五官,上面还沾着一些铺在盒底的石灰,它的面部朝上,仿佛是在和自己对视,一眼看去显得十分可怖。由于她当时离得那么近,那张脸甚至要比她从西林斯堡中看到的尸堆更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她到最后其实还是害怕了。
但在其他人眼中,她的反应又很平淡,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以为西托多博送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以前总觉得伊芙就像兔子——看着可爱,性格也温顺。但经历过这两次之后,我才发现这家伙跟兔子一点都不沾边,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性方面……真的,一点都不沾边。”丝翠琪说道,“艾琳德,你整天黏着人家,倒是应该趁着机会多学学,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喂……”勒莉尔这时似乎是想说什么。
“这我哪能学会。”艾琳德语气不屑,“再说了,今天这事到底是谁惹出的乱子?你以后还是少指手画脚了吧。”
“能惹出乱子,那也得有能力。就算是自己做错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我反正是这样想的。”
“蠢。”艾琳德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只有她身边的伊芙能听见。
“不知你们看到没有,西图布送咱们出来时的样子。”勒莉尔转换了话题,“他还想不明白呢,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急着要走。”
“所以——为什么?”丝翠琪问。
“因为,咱们的贵族小姐生气了。”
“哦,是这个原因。”丝翠琪看向了伊芙那边,“不过,我总觉得吃亏的是咱们,不想个法子报复回去?”
“报复?那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能捞得什么好处?”艾琳德说。
“至少心里会舒坦一些。某些人不是喜欢捉弄人吗?与其去想他早晚会得到报应,还不如亲自动手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报应’。”
“所以呢,你打算把那座城堡推平了吗?就像推平那片树林一样。”
“当然不行,之前的事还可以说是为了自保,若真要毁了那座城堡,那就和谋杀无异了。”她回答道。
丝翠琪指的是清水堡的规矩之一:禁止魔女介入到一切有关谋杀的事务中去。
“原来你还明白这一点。”
“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人生就是这样,怎么可能每次受了挫都要报复回去……人生嘛,就在于吃瘪。”丝翠琪又回头问雨切,“你认为呢,咱们的骑士先生?嗯……骑士先生?”
丝翠琪叫了他两遍,他才心不在焉地回应道:“的确。”
雨切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他的脸藏在夜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在开阔的大路上,他们走了很远,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时才停下来扎营。
夜里,当一切都寂静无声时,骑士睁开了眼,他站起身,轻微的响动惊醒了身旁的小动物——白鹿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他。
“嘘——”,他对它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了帐篷。
他背负着武器,骑着自己的白马,朝着来时的方向奔行而去。
城门口,雨切抬头望去,西托多博的府邸仍是灯火通明,他将白马留在了山下的林地中,只身潜入了城堡。得益于这里松散的守备,他轻车熟路,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便摸进了西托多博的府邸。
在西面的一间客房中,一位小财主听到了敲门声,“来了!”他说道。匆匆穿好衣物,他掌灯起床去查看,便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财主刚要说话,却见对方挥出了一拳,刚好打在了他的喉结之上——那力道实在是恰到好处,既让他没有喊出声音,也没有取了他的性命。
他因为这一击而跌倒在地,艰难地喘着粗气,随后又低低地咳了几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喉咙部位难受到了极点。
雨切关上了门。他蹲下身子,揪着对方的领口,威胁他道:“为了你的脑袋着想,千万别弄出任何动静,你明白吗?”
小财主连忙点了点头。
“你还认识我吗?”雨切朝他笑了笑。
“当然认识,咱们下午才刚见过面,您……您是那位骑士。”小财主说道,他的眼中满含了惊恐。
“不,不是在今天,还在更早的时候——咱们早就见过面了。”
“怎么……那怎么可能?”小财主朝他勉强一笑。
“在几天前,在我们路过的上一座城里,咱们就见过面。”雨切说道,“而在更早之前……大概是在三四周之前,你曾派人在另一座城问过我们,白鹿和会飞的刺猬怎么卖——这你总该记得吧?”
“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这一定都是巧合。”他说道。
“什么是巧合?”雨切问他,“是指那些藏在树林里的土匪吗?”
“不,不是……”
“你给西图布出了一个好主意,自己却躲起来了,是怕被我们认出来吗?”
“不,我只是……”
在雨切的逼问下,这位小财主几乎哑口无言。
早在遭遇那次埋伏之前,雨切就已经发现了他,那时,他们还在上一座城的集市里采购物资,却见有人坐在马车里,正撩着帘子朝这边张望——他后来甚至还派了个人来,假装路过的行人过来偷听他们谈话。这位小财主自觉将一切做得隐秘,可在这位前强盗头子的眼中,这些人的行为却算得上是张扬而可疑的。
当时,只有雨切注意到了这些,但他却并未声张,因为他知道身边这群魔女的性格——尤其是丝翠琪——他怕打草惊蛇,怕对方因此有了防备。
而在几天之后,当雨切看到那些被屏障阻挡,掉落在地上的箭镞时,他就已经判断出了伏击者的身份——他们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拦路强盗,而是当地的士兵又或雇佣兵,他们是用了一种柳叶形状的箭头,而非普通狩猎者常用的燕尾形箭头,无论是从制作工艺还是价格来说,这显然都不是一群强盗能用得起的东西。
这种箭镞有着一定的穿透力,在实战中的确有可能破除魔法屏障的封锁,但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清水堡的魔女到底是一群有着怎样实力的人。
在丝翠琪摧毁了那片林地之后,雨切说出了那番带有讽刺的话,其主要目的便是制造与伊芙单独交流的机会,好向她说明自己对这件事的猜测和看法。
他说:“这位小财主,也许是个很会趋炎附势的家伙,他摸清了咱们的行程,然后提早来到了下一座城,又和当地的权贵串通好了,让人早早地埋伏在这里……我猜情况就是这样。”
“所以那群人真不是强盗?”对此,伊芙倒也不算意外。
“那要看你怎样去定义‘强盗’这个词了。”雨切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而在此刻,这位小财主的反应也完全证实了雨切的猜测。
“如果你说实话,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雨切问他,“那些埋伏在树林里的强盗,都是西图布的人?”
“您就不能……饶我一命吗?”小财主几乎要被他的话吓破了胆。
“如果你表现得好——别废话,快说。”
“是他的人,都是西托多博手下雇来的。”
“西图布打得什么主意?”
“他是打算打劫你们,但你们实在太强了,所以他又想装作好人……”
小财主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脑袋就已经搬家了。雨切收起匕首,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房门。
时间接近凌晨,然而那位小领主、西托多博仍未睡下,或许是下午憋得太久了,他此时正伏在一个女人身上,卖力而又忘我地“操劳”着。
房间里掌着灯,床板嘎吱作响,而他身下的女人抿着嘴,一声也不吭,也不知是在忍耐,又或是早已经麻木。
在某一刻,这眼中无神的女人突然看到了房间里多出的一个人影,她大叫了起来,那叫声让西托多博停下了动作——还在兴头上呢,结果就被这蠢女人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叫!”他又惊又怒,于是坐起身来,抡起胳膊,打算赏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一个耳光,可这巴掌还未落下,他的脑袋却先一步掉进了女人的怀里。鲜血飞溅,女人尖叫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将那滚烫而沉重的脑袋扔在了地上,可无头的尸体却又倾倒在她的身上,于是她马上晕厥了过去,卫兵们闯进了房间,凶手却早已没了影子。
城堡很快就乱作了一团,照明的魔法升到了半空,照亮了黑色的大地,警戒的号角在城楼吹响,士兵们仿佛无头苍蝇一般涌出了城堡,向着原野漫延。
雨切骑在马上,隔着一片山坡望着这番混乱的景象,他对自己的成果还算满意。
“你做了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是勒莉尔,她也骑着马。
“略施惩戒而已。”他调转了马头,“咱们先回去吧,边走边说。”
于是,他们离开了这片林地,顺着小路原路返回。在路上,雨切如实告知对方,自己杀了两个人。
“你杀了西图布,这我能猜得到,那另一个呢?”勒莉尔问他。
“一个告密者,投机取巧的小贼。”雨切回答,“他不仅没给自己捞得多少好处,还给咱们制造了了不小的麻烦。”
“哦?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没什么,小人物而已。他和西图布都是一类人——他们觉得自己聪明,结果却只局限于自己的这一小片地界。这种人作威作福惯了,以为世界都围着他们转,你想和他们说理?可他们却觉得自己做得毫无问题……所以我也不打算和他们废话,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为民除害?恐怕那地方要乱作一团了。”
“那又怎样?该反思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们。”
“今晚的事,你和伊芙商量过了吗?”
“一个合格的仆人,不必告诉主子说自己何时要去打扫房间,他只需要让屋子里保持干净就好。”
“可她又不会看到你做过的这些事。”
“不,她看得到。我很清楚当初温兹娜为何会同意让我跟在她身边——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做的事。就比如今天,对伊芙来说要妥善处理或许会有些麻烦,但对我来说却不是;反过来也是一样,她对西图布的愚蠢行径并不算在意,但从立场上说……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雨切笑着摇了摇头,“很显然,伊芙并不需要我的守护,如此,我也只能在一些小事上为她排忧解难。”
行至不远处,他们碰见了伊芙。少女身上披着毛绒的小斗篷,身下骑的是丝翠琪的马——当时,她在营地中听见了动静,于是便紧跟在勒莉尔身后赶了过来。
“哈,这下可好了,被她发现了。”勒莉尔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快走了几步,与少女汇合。
“你去做什么了?”伊芙问他。在月色之下,骑士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去完成西图布想做却没做到的事。我揪出了幕后的指使者,取下了他们的首级。”
“所以呢,你也打算送我点‘礼物’?”她说话时的样子显得单纯而无辜,于是就会让听者感到迷惑:这是表面上的意思,还是一种……揶揄?毕竟,漂亮的人说出了稍显刻薄的话,那也只会显得俏皮和可爱。
“当然不会,您说笑了。”
“你大半夜跑出去,我还以为你也打算给我带点‘惊喜’回来,你可没和我事先说过这件事。”
“如果我和您说了,您肯定不会答应。”雨切回答道,“但反过来说,如果事后您知道了这件事,或许也不会太生气。”
“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吗?”
“我不认为他们会蠢到去找清水堡的麻烦。”
为什么是清水堡?勒莉尔本想反驳,但仔细一想,伊芙如今也的确无法再与清水堡分割开来。
“那你呢?你身上还有伤,你至少也该考虑下自身的安全。”伊芙又道。
“出门在外,受伤是常有的事,这一点我心里有数。”
“可你背后又流血了。”
顺着她的话,雨切朝自己后背摸了一把,却并未有过粘稠或湿润的感觉。
“我骗你的。”她又说道。
在面对这位小主人时,骑士倒是显得有些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