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独自返回了住处,在第五代们居住的院子里,洛佩尔与拉齐纳娜又开始了她们不痛不痒的争吵。
“你回来了!”洛佩尔马上就注意到了伊芙,她对身边的拉齐纳娜说道,“快把叉子给她看看。”
拉齐纳娜望了伊芙一眼,不情不愿地递出了手中的钢叉。
“谢谢。”伊芙接过了钢叉,但她此时仍是一头雾水。
“我让夫妮帮忙做了一些改造。”拉齐纳娜说道,“我觉得直的比弯的要更好一些,用起来也更好掌握平衡。”
伊芙这才注意到,这柄钢叉的尖端和以前有所不同——以前像粪叉,现在更像鱼叉。
“是不是太锋利了点?”看着笔直而又尖细的顶端分叉,伊芙总觉得这东西有点危险。
“你不懂,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洛佩尔说。
“看着是挺漂亮,但要小心点,用的时候别伤到人了。”伊芙看过之后,便要将钢叉还给拉齐纳娜。
“给我!”洛佩尔眼疾手快,她先一步将它抢走了。
在拉齐纳娜的追讨声中,两人跑出了院门,去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第二天早上,伊芙穿上那套来时穿的月白骑士服,带上了行李去了聚居地的西侧,驯养人索拉娜已经备好了鞍,在这里等着她。
这次回去,伊芙带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些随身用品以及那些从帕尔纳丝带回来的小物件——关于那些“特产”,艾琳德给她留了一大半,她找了个箱子,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都装了进去。
在驯养提戈尼希的地方,此时聚集了许多魔女,她们都是来为伊芙送行的……当然,也有来看热闹的。
索拉娜将行李固定在了提戈尼希的背上,而与此同时,伊芙在与送行者们一一道别。
或许是丝翠琪先起的头,她心血来潮地给了伊芙一个拥抱,随后是勒莉尔——相处了这么久,这两位也的确是舍不得她。而在这之后,又有更多的魔女走上前去,都笑着拥抱了她,无论认识的又或不算认识的——仿佛这样拥抱一次就能获得好运。
“行了,你们让她歇会儿。”希歌妮说。
如此,伊芙也终于能够喘口气了。
然而,在上鞍前,伊芙突然发现艾琳德居然不在这里——她们刚才明明是一起来的。
“艾琳德去哪了?”
听到她这样发问,众人茫然四顾,她们也同样没有看到艾琳德。
“抱歉,我得先去找她。”伊芙解下了腰间的佩剑,走出了人群,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或许是一种预感,又或是对这位好朋友的了解,伊芙认为艾琳德此时大概会在卧室。
进入大门,穿过了院子,对她来说,这里的景象已经变得如此熟悉,伊芙想起刚来时的那个清晨——当时,托里奇安娜与卡妮正在院子里追逐,而后,她又遇到了小龙冥德拉。
终于,她跑到了楼上,停在了卧室门口,她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然而,当她推门时,却发现门是被锁着的。
“艾琳德,你在里面吗?”她敲了敲门。她能听见屋内的响动,然而里面的人却并不做出回应。
“我就要走了,你不出来送送我吗?”
“艾琳德,只有小孩子才会在分别前闹这种别扭……你可别后悔。”
但不管她怎么说,对方似乎都不打算开门了。
事实上,伊芙也并非不理解艾琳德的行为。泰莉安的逝去,冥德拉的离开,伊莎波的离奇死亡,以及洛佩尔身上难以预料的未来……如今自己也要回去了,这一系列事件的汇集,对于一个年纪还不大的姑娘来说,的确很难消化……也很难接受。
可艾琳德又能怎么办呢?她甚至都不能坦然面对这场分别。
伊芙无功而返,而在院门口处,她又望了一眼二楼的窗口,被遮挡的窗帘在此时动了一动。
她回过头,刚想要离开,却看到一柄叉子正立在她的面前,视线下移,一张小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洛佩尔正在仰头望着她。
“洛佩尔,你能带我飞上去吗?”她突然想起打雪仗那天早上时的情景,于是心中又有了主意。
“带你飞上去?”小女孩看着她,又看了远处的窗户,“你想飞到房间里?”
“是啊,穿得一身白,要是我就这么爬上去了,恐怕衣服都要被弄脏了。”伊芙说。
“你怎么不从门走?”
“门上锁了呀。”
洛佩尔侧过脑袋,眯着眼斜视了她一会儿,“你难道是想做坏事?”
伊芙也学着她的样子,“对,就是想做坏事。”
“答得好!”洛佩尔显然很满意她回答,她神色郑重地将钢叉交到了她的手上。
“你……让我自己来?”
“两个人可不太好控制,我和娜娜都试过了。”洛佩尔又问,“你还记得咒语吗?”
“我忘了。”
“笨啊。”
于是,洛佩尔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弯下腰。
“听好了——”她一字一顿地将咒语又说了一次,而直至许多年之后,伊芙也仍记得这段咒语。
“你是新手,就用跨坐好了。”洛佩尔指导着她,让她坐在钢叉顶端的分叉处。伊芙一手握着钢叉的中段,一手扶着施法书,念出了那段咒语。钢叉动了起来,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坐在秋千上一样,身体左摇右荡的,但得益于良好的平衡能力,她很快就保持好了平衡,并控制着钢叉朝公寓二楼的方向飞去。
希望她别锁窗。伊芙心想。她靠近了窗子,默念出另一种咒语——她让气流远离了窗扇,构建出一瞬间的真空环境,于是,屋内的空气嘭地一声推开了窗子。
很显然,她的法术仍欠火候——窗户弹在了墙上,碎裂的玻璃掉落在一楼的墙角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哇,真有你的!”洛佩尔在下面兴奋高呼——伊芙打碎了窗户,这是做了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伊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钢叉,直到飞近了窗户,她跃过窗台,一把拨开了窗帘,她看到屋中的少女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艾琳德……她的泪痣,她微红的眼角,正如伊芙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般。
伊芙穿着靴子,就这样迈步向前,踩脏了地毯,给了她一个不做保留的拥抱——身着月白色戎装的骑士,此时就仿佛拯救了公主的王子。
“我要走了。”伊芙说,“你也要振作起来。”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她们就这样拥抱着对方,而艾琳德并未回应她的话。
“泰莉安曾以为我是伊葛兰,她说要把你托付给我……那时情况特殊,所以我就答应了。”伊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但我并不是伊葛兰,不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女人,我没办法将事情做得面面俱到,就只能想到一些笨方法——就像现在这样。”
“你就不能留在这里吗?你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在沸蒙还有我牵挂的人,在圣丰岳有一些事等着我去做,还有帕尔纳丝的爱丽儿,咱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她,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你也是……总有一天是要走出这里的。”
“我不行,我还是太软弱了,没办法像你一样。”
“每个人都凭借自己的意志活着,总要先迈出第一步。人生就是这样,是要自我突破,而不是和别人做比较。”
“可……我能怎么办?”
伊芙看着她,看着这位眼中泛着水光的少女,最后还是向她吐露了一些秘密。
“我和院长谈过了。我知道你想去圣丰岳看看,所以我对她提了这件事,而且她也同意了。”
艾琳德瞪大了眼。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对你说这件事,所以,你要再耐心等等,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咱们就又能见面了。”
“真的吗?”
“当然了,不过你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这件事还没真正定下来——总之,你要努力修习,学好法术,要让院长看到你准备好了,她才会愿意让你出来。”
听到这些话,艾琳德忍不住哭了,可很快,她又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水。
她说:“我会的,你等我。”
伊芙笑着点了点头。
她们再次拥抱了对方,做了最后的道别。
“我走了,那咱们……回头见?”
“好。”艾琳德终于打起了精神。
顺着来时的路,伊芙从窗口跳了下去,而片刻之后,艾琳德又听见楼下传来洛佩尔的吵闹声——
“我的叉子呢?你把我的叉子还给我!”
艾琳德不禁笑了起来。
显然,伊芙离开时,忘记带走洛佩尔的叉子了。
“好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伊芙伸出手,再次念出了咒语,于是,钢叉又从窗户飞了出来,飞回到了她手里。
“哦!”洛佩尔显得很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
伊芙将叉子还给了她,“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但这也太远了吧?你怎么做到的,快告诉我……”
“我哪知道,可能就是运气好吧。”
伊芙急着回去,对此并未细想。
一段插曲之后,她终于返回了驯养地,此时,索拉娜已经坐在了鞍上——一切准备就绪。在这位驯养人的帮助下,伊芙跨上了提戈尼希的背部。
“有空就回来转转。”丝翠琪对她说,“到时,我们再去森图芬那里看看……”
天空乌云密布。伊芙告别了一众魔女,在索拉娜的操控下,提戈尼希一跃而起,然后振翅高飞——它不是那头名为“大帝”的牡鹿——这头提戈尼希的身姿更为轻盈,羽毛黑亮而又整齐,所以,索拉娜称它为“雨燕”。雨燕似乎比大帝更善飞行,它的性格也很温顺。
“抓紧了。”索拉娜示意伊芙抱住自己的腰。
天上下起了小雨,零星的雨滴在防风的屏障上泛起了涟漪,索拉娜让“雨燕”继续向上空飞去,她打算穿越云层。
提戈尼希很快就够到了云层的底端,而这位魔女也适时地念出了咒语,让厚重的云层分开了一道缝隙。水汽弥漫,昏黄色的天光倾泄而下——就像是受到了圣洁的感召,提戈尼希飞向了那束奇迹一般的光柱,穿过了铅一般的云层。
积雨云之上的景象是让人惊叹的,这里虽是艳阳高照,却并非晴空万里,在气旋又或是环流的影响下,斑驳的云就如千万条车辙马迹,它们纵横交错,鲜明无比,仿佛不是实体,而是一种被刻画出的印记,它们排列在秋季湛蓝色的天穹上,那样的高深莫测,意义深远,让人想要顶礼膜拜。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伊芙的脸上,有些炫目,提戈尼希飞得很稳,这让她有些想要打瞌睡。
“坐稳了,我们该快起来了。”索拉娜拿出了罗盘,对着地图确定好了方向。
的确,伊芙感觉到提戈尼希正在加速——然而它的翅膀并未扇动过几次,似乎是有一种外力在推动着他们。
索拉娜解释说:“能够获得这种加速,靠得是一种纹印产生的推力,要消耗不少风露威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用一块板子不也能飞起来吗?为什么非得是提戈尼希?”
“能比骨头结实,又比骨头轻的板子可不多,除非你想用一整块风露威或奈尔塔做框架……况且,你想要安稳着陆的话,那还是要靠提戈尼希自己来控制。”
提戈尼希飞得越来越快,屏障在强风下剧烈地颤动着,发出呼啸般的声响。他们越过了这一片厚重的云层,向着东北方向进发,此时,伊芙能看到陆地上的景象——绵延的山与不见尽头的河流,青色的大地深深浅浅,雨后天晴的山野水光涟涟,迁徙的候鸟正在向东飞去。在这个时代,人类的活动还未遍及世界各处,即便是在克利金境内,也仍有成片的原始自然之地尚未有人踏足。
来自海洋的冷风侵蚀着大陆,带来了入冬前的最后一次降水,当提戈尼希越过一片山脉之后,乌云又再次遮掩了陆地,从天空俯视,它们升腾着,其形飘摇而千奇百怪,往远处看,又如大军压境,浩浩荡荡绵延千里。灰色的云柱直达天顶,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里是暴风雨的核心——冰冷的空气让她的身姿变得沉重而臃肿,于是她旋转着,凝结着,甩下大片大片的雨水,直到能够再次轻盈起舞。
几小时之后,她们终于来到了莫彻斯克。剑状山脊就如一列列巨大的信标,它们刺破云层,在这腾腾的云海中伫立不动。
提戈尼希只用了一瞬,便超越了这些山脊。那时,伊芙向下看去,她看到——麝兔山平坦的山顶也被云海围绕着,就如一座舞台:此处无人表演,也无人欣赏,孤独但梦幻。
临近波云庄园的时候,索拉娜在附近的一处空旷山坳中着陆。
“我刚才看到,庄园里似乎有不少人。”索拉娜说。她的风镜配有望远结构,在空中要比伊芙看得更远。
“那我们……就在这里停下?”伊芙不太明白她停在这里是想做什么,此处荒芜人烟,她该不会是想让自己走着回去吧?
“我不太适应人多的环境,尤其是陌生人。”索拉娜将一条挂坠给了伊芙,“所以,我不打算过去了。”
伊芙看着挂坠——上面拴着一小片墨绿色的方盘。她认识这东西,黛利兹当初就是靠着这种名为“驯化器”的装置与头鹿拉弗沟通的。
“我要自己骑着提戈尼希回去?”她领会到了索拉娜的用意。
“对,你可以靠驯化器指挥它降落在某处,等你回到庄园之后,就让它自己飞回到这里——对了,到时候别忘了拿行李。”
伊芙虽然还有些顾虑,但也只能照办了。
索拉娜跳下了提戈尼希,两人告别之后,“雨燕”便在伊芙的指挥下再次起飞了。
正如索拉娜所说,此时波云庄园里聚集了不少人,像是正在举行着某种集会,这让她想起两年前升明节时的那天——那一次,她还认识了叶菲与雪莉尔。
“看到那棵树了吗,就在那片空地停下。”临近庄园别墅区,伊芙对提戈尼希说。
就这样,在地面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头长着黑色翅翼与厚重大角的巨兽降落在达克仁家院外的空地上,它踱着步子,走近了人群,直至这时他们才发现,它的背上还坐着一位穿着骑士装、腰间佩剑的少女。她将行李箱扔在了草地上,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他们看到,这位少女站在巨兽的身前,而温驯的巨兽低下了脑袋,任由她将一枚挂坠栓在了它的大角上。
少女回过身,朝着惊讶的人群笑了笑,而巨兽则是调转了身子,奔行了几步——它一跃而起,挥动着翅翼飞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