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仍在持续,然而没过多久,叶菲又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这种事说给别人听的。”
“我在东部城那边有一群姐妹,因为我们的丈夫都认识,所以我们也就成了好朋友——你以为,当我们把房门关起来,屋子里只剩下几个结了婚的女人时,会谈些什么?”
“就谈这些?”
“什么都要谈的,比如说,谈自己的丈夫的健康状况,胃口和情绪,又或者谈他昨晚在床上的表现……这些都不是秘密,本质上说,谈丈夫就像在谈家里养的宠物和孩子一样,和姐妹们说一说看法,交流一下心得——能更好地维持两性之间的关系,这才是重要的。但和你们说这些好像意义不大……你们对这些都太严肃了,谈这些话题的时候就应该像说笑一样,要有轻松的氛围,别总把注意力放在说话者的脸上。”
“当家庭主妇累吗?你平时都在家干什么?”叶菲继续提问。
“‘家庭主妇’这个词多少有些伤人了,不如说是‘全职太太’。倒也没什么,家务活方面我们家都是雇人干的,包括扫除、园艺和烹饪这些,我主要负责照顾孩子,原本这件事也可以找人帮忙的,但我丈夫觉得还是应该多培养下亲子关系,我也同意这一点。不过后来有些活还是找人帮忙了……小婴儿晚上实在太折腾了。”
“孩子?你有孩子?”伊芙显得很吃惊,看她这小身板,一点不像生过孩子的样子。
“有一个,是个姑娘。”洁朵莉回答道,“算时间的话,可能就是在海滩上的那次怀上的,当时没做措施,结果就中招了,有点打乱计划。”
“怀孕什么感觉?”伊芙又问。
“什么感觉?肯定不是你现在的感觉——总之,还是有点难受的,情绪上的、身体上的都有,刚怀的时候就不用说了,等到了后面,整个人都像是浮肿了一样,腰疼得厉害,胸口也闷得慌,尤其是晚上……当时就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赶紧生下来吧,真够遭罪。”
“所以,南芬现在也是这样吗?”伊芙对这些事几乎毫无了解,她和敏希面面相觑。
“她以前也生过孩子,或许反应会小一些?我不知道。”洁朵莉说,“而且不同人也有不同的感受,我在东部城那边有几个姐妹,有时经常会聊起这些。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和那些过来人交流一下会觉得安心不少——总之,怀孕期间一定要调节好自己的心情,要规律饮食和作息,还有适当运动……”
“你们过来人聊的话题可真够沉重的。”叶菲说。
“倒也不止这些,你们看小说吗?浪漫小说。”
四个人都摇了摇头。
“在我们那个圈子里,几乎人人都会去读——叶菲,你不是喜欢‘那种’话题吗?在浪漫小说里,有时就会有这一类的大段大段的描写。”
“谁喜欢了?我就是好奇而已……”对此,叶菲不免要为自己辩解。
“我这次过来还随身带了几本,都是我看过的书,可以送给你,你要不要?”洁朵莉朝她挑了挑眉。
“要,那当然要。”叶菲回答得很果断。
“看过的书就不需要了吗?”伊芙问她。
“基本上是,这类书都不怎么精致,价格也很便宜——便宜得都不像是书,除非销量好,以后再版的时候质量方面才会有所改观。这类小说都是写爱情故事——从女性角度来写,以便读者能够更好地代入其中,看这些书的人大部分都是已婚妇女,平时在家忙完家务,就拿它当做消遣……读这种书嘛,可以带你经历一段冒险,第一次读的过程是很新鲜的,但很少有人会想去读第二遍,除非少数自己觉得有趣的——有几本书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读一读。”一谈起这个,洁朵莉就有许多话想说,“你们也知道,我结婚其实也没多久,前年年底才从我娘家的庄园里随我丈夫一起搬到了东部城去住,这类书也是半年多以前别人推荐我看的,到现在为止,我大概也看过了几十本。起初我丈夫不喜欢我看这些,所以我就偷偷地看,还把书藏在沙发里……不过后来他还是发现了,我们大吵了一架,我那时很生气,就质问他为什么不让我看书,是不是见不得我在家里过得舒服?而他回答说,是怕我看书看得太入迷了,忘记了家庭和孩子。于是我又问他,所以我现在是忘了家还是孩子?是每天早上没给他整理衣衫和领带,还是不爱他了?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之后又开始安抚我,说我太激动了,他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而从此之后,他也就没在这方面管束过我。总体上说,我丈夫还算是个开明的人,可就算他也是这样——男人嘛,他们仗着自己的社会权力,不仅懒得了解女人们的爱好,还要对我们的爱好指指点点,他们喝酒钓鱼打猎就是好的,我们看了点书反而成祸害了?”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了伊芙,似乎是想让这在场的最优秀的女性做个评判。
“是这个理。”伊芙点了点头。
“对吧?所以说,女性从来都没有过选择的自由,小时候被父亲管教,嫁人了要被丈夫约束,如果再有个儿子,等你老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听儿子的话,咱们不像男人,从始至终都在一个家里,咱们的家总是在换,改了姓氏之后,就要从娘家住到丈夫家,就像寄人篱下一样。我以前是被我妈妈骗了,她总说‘找个好人家嫁了比什么都强’,所以我在结婚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人,就好像我以前练弹琴、练跳舞、学知识,到最后只为了嫁一个好人家一样……哎,我到了东部城之后才知道,大城市里的女人那才叫真正地为自己而活。当然了,我肯定是没办法像她们一样,到处活动、演讲,毕竟,我还是挺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的,比在那个落魄的庄园强得多,而且我丈夫也很好,我感觉世上应该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丈夫了……而且,他也给那些新女性团体捐钱,还是那种大大方方地捐——以他叔叔公司的名义,他是很能理解她们的……他也很理解我。”
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在场的姑娘们却并不对此感同身受,毕竟她们不出身于落魄的庄园里,也没有一个从年幼时就总催她们嫁人的母亲。但不管怎样,她们还是很能同情洁朵莉的。
“我们这里好像还没人想过要嫁人,都有事业要忙的。”叶菲说。
“你不想吗?我以为你很想找个丈夫,比如……那个瞻隆苑的骑士。”雪莉尔忍不住拆她的台。
“滚开啦!”叶菲羞恼地将手中的牌扔向了雪莉尔。
这一局牌算是玩不成了——倒也无所谓,反正她抓的也是一手烂牌。
看到叶菲的反应,伊芙和雪莉尔都笑了起来,而敏希和洁朵莉却是一头雾水。
“这又是什么事,好像很有趣?”敏希满眼放光。
“我可以和她们说吗?”雪莉尔问叶菲。
“当然不行!”
“那让伊芙来说?她勉强还算是一位当事人。”
“也不行!”
叶菲执意不肯,所以这件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但敏希并不肯罢休,她在伊芙耳旁偷偷说道:“姐姐,等今晚睡觉的时候,你再和我说。”
伊芙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叶菲却已经有所警觉了,她对敏希说:“不许搞小动作,今晚我去你们那里睡。”
但敏希并不怕她,她说:“无所谓,你防得了今晚,那明晚呢?”
见敏希这边无法被攻破,叶菲又对伊芙说:“你不准说出这件事,只要答应我,我就给你好处。”她伸出一根食指,强势中又带有十足的俏皮。
“还有好处?”伊芙有些好奇。
“你不是喜欢酒吗?我让人给你运两车过来,什么样的酒都有。”
“谁稀罕……哪有送女孩子酒的,还是按车算的,你说得好像我姐姐是个酒鬼一样。”就这样,敏希替伊芙拒绝了叶菲的提议。
夜深了,有人敲响了房门,是洁朵莉的丈夫安达维·达克仁——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这位仁兄在睡衣之上套了一件外套,显然是在卧室里等得不耐烦了,他催促妻子早点回去睡觉,于是姑娘们也就一同散伙了。
自伊芙来到波云庄园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大房子里住满了人,甚至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叶菲和雪莉尔算是敏希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为了给她们俩腾个住处,敏希贡献出了自己的卧室,而她自己则搬到了伊芙的房间,在鲁格结婚前后一直睡在这里,而今晚也是如此。
回房之后,伊芙还是有点睡不着,等敏希洗漱回来后,这对姐妹便又聊起了天。
“鲁格和米丽安呢?”伊芙一直没见到这两人。
“度蜜月去了,他们坐船跑去了新利希坦的奎托林港那边。”
“新利希坦在哪里?天翳洲?”伊芙一愣,新大陆不是鲁格以前一直想去的地方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说米丽安想去看看那边的雪山,南芬其实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样好吗,他到时不会抛下米丽安,自己去做地质考察吧?”
“大概不会,毕竟去的不只有他们两个,还有鲁格的那个好朋友和家里的一位管家,真发生这种事,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就好,可惜我回来晚了,没看到他们结婚时候的样子,有点遗憾。”
“拍了照片的,再过几天应该就会送过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看。先不说他们了——姐姐,精灵住的地方……好玩吗?”
“还可以吧,环境很不错,就是伙食不太好。”
“关于身世方面,你在那里有没有什么进展?就比如说血统方面的,是属于精灵的哪一支?”
“确实知道了一些事,至于什么血统……你就当我是半个精灵好了。”对于这方面,她表现得有些含糊其辞——想起从精灵地返回时自己与艾琳德在瀑布下独处的那一晚,她总觉得,过多地向别人透漏自己的身世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诚然,在艾琳德得知伊芙所属的种族及其具备的强大天赋时,她会为此而高兴,但与此同时,她所表现的落寞也同样一览无余——在瞻仰星汉灿烂的同时,人无法忽略自身的卑微,这是一种本能,而无关乎人品。
“就是说,你能活得很久喽?”
“也许是吧。”
“那等我老了的时候,你可别嫌弃我啊。”
“别想得那么远。”一谈起这样的话题,伊芙就觉得憋闷。对于一个长寿者来说,从某个节点开始,岁月便不会去赋予,而是开始抢夺他身边的珍惜之物——世界在变化,他的亲人和朋友都将慢慢逝去,而看到他们临终前的幸福笑容,也同样会感受到了命运的无情嘲弄……唉,无解的困局。想到这里,她很想叹一口气,但还是忍住了,她又对敏希说道,“人生无常啊,说不定有一天,我会走在你前头了呢,意外哪里都有。”
“那怎么可能,你这么受天眷顾,没有谁会忍心把自己精心创造的杰作匆匆毁掉的。”
伊芙愣了愣,她道:“这句话好像带了些思考……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蹦出来的。”
“想说我笨就直说——”敏希故意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你真是太坏了!”
在刚来庄园的那几年里,伊芙曾养成过良好的作息规律,但时间久了,就又有了回归本性的势头。第二天上午,她很晚才起床,在睡梦中,她隐约有所察觉:叶菲与雪莉尔进来过一次,她们将敏希叫起来了,但没有打扰到她。而既然如此,她也装作不知道。
在吃过早饭之后,康森德先生似乎有事找她,他们在书房里见了面,而当伊芙进门时,她看到康森德身旁还站着一位模样清瘦的中年人。
“你可以称呼他为‘培恩’。”康森德说,“培恩是我辖区内一位佃户的儿子,但他本人是自由身,我看着他长大,觉得他是个老实人,而且也算聪明——至少比他父亲聪明,所以我就资助他去读了书。恕我直言,你的诺克丁湾现在很缺人手,该挤出点时间过去看看的。培恩现在是你的人,在庄园里担任临时的账房先生,当然了,诺克丁湾是你的领地,如果你有合适的人选,随时可以换人。”
“我没意见。如果我有时间会过去看看的,但最近恐怕不行。”伊芙又对培恩笑了笑,“辛苦你了,培恩先生。”
至此,康森德与伊芙便算是完成了诺克丁湾的部分交接。
“您言重了。”正如康森德先生所言,培恩是一个可靠的人,他拎着一本厚簿,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开始向她介绍起了领地中的产业分布以及收入和收租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