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晚些的时候，这对主仆又单独去了二楼书房，雨切向她汇报了自清水堡分别之后的一些行程和动向，其汇总之详细，让伊芙大为感叹。
“你的那位龙族朋友，就是祸革曼宁，我也去拜访过了。”雨切说，“咱们出发之前，你曾对他说两三个月后就回来，因为原计划咱们是打算一起原路返回的，但后来计划有变，所以我就告诉他，你有急事先回沸蒙城了，要假期结束后才回来。”
“是应该告诉他的。”伊芙拍了拍脑袋——这件事她也给忘了。对于她来说或许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于祸革来说却不一定。
“你去了龙舍？他对你……还算客气吧？”伊芙又问。
“无可挑剔，他临走前还向我道谢。”说到这里，雨切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伊芙不明所以。
“抱歉，在这件事上我可能有些自作主张了。”雨切说，“他对我说，他在你出远门的那段时间里非常担心你，甚至想过要去清水堡找你。所以我就对他说，不如找个机会，去沸蒙城见你一面。”
“来沸蒙城见我？”伊芙皱起了眉，“这里这么多人，你还要他来这里？”
“当然不是在城里，而是在郊外。我对他说，可以在一月中旬之后的午夜来这里转转，若是看到野外的某处有光亮，就可以施展一次共鸣魔法，我们在坐标纹印上接收到了信号，再释放魔法礼花，告诉他我们的方位。关于坐标纹印，我是从瞻隆苑那边了解到的，只要设置好对应的共鸣魔法，就能从很远的距离来启动它——比如说，在云层之上。”
“听起来可行。”伊芙说，“他答应了？”
“答应了，但这件事咱们先前并未商量过，如果你不太想去，到时我也可以找个理由搪塞。”
“我会去的，正好我也有事想问问他。”
“是关于奥提格亚的？”
伊芙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说什么。
“还有另一件事，下一年度负责你们学院课程安排的年级主任名叫桑齐格——这是你的室友艾薇拉告诉我的。我找此人谈过一些事，但这其中似乎和洛提兰有一些牵扯，所以我最后又去找了这位圣骑士。”雨切接下来要汇报的内容，似乎有些复杂。
“桑齐格一开始不太信任我，他原本打算托人送一封信给你，为的是向你解释一些关于学业上的问题。简单来说，他是希望你能早些回来，最好能在二月之前回去，将以前欠下的课程补一补。”
“我才不去。”伊芙很果决。
“所以我对他说，你在这次外出时腿上受了点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可能按时报道都成问题。”
“嗯……这理由挺好。”听到雨切这样说，她的脸色又由阴转晴。
“但我发现，桑齐格好像表现得很为难，他问我你的伤势如何，还说如果不影响行动的话，仍希望你能尽快回来。从直觉上说，他的表现在我看来很不正常，所以我猜测，他大概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说不定是想着安排你提前进行下一学年的课程学习。于是我就对他说，这方面的事不必为难，我可以亲自去找圣丰岳那边的人聊聊，比如说，在堡主选拔中，你的那位主要负责人……冯恩团长。”
“后来呢？”
“后来，桑齐格就向我坦白，说是泰特罗格先前找到了他，并且提出了这些要求，这件事如果我能处理，能向更高层级的人沟通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你比我更清楚泰特罗格的为人，他有时不怎么讲理，也听不懂别人说话。”
“是大部分时候。”伊芙对此很有感触。
“所以，我去找了冯恩，泰特罗格倒是很愿意为我引见。”初到奔龙堡时，雨切曾和泰特罗格打过一架，也因此意外地赢得了这位骑士的好感，“我和冯恩谈得不多，却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他有意无意地提到过一些事，不仅是候选人竞争上的安排，更重要的是，几个月后圣丰岳这边或许还会展开一次军事行动。”
“那又是什么？”伊芙皱了皱眉，联想起上一次的北方之行，她现在心里只觉得乱糟糟的。
“冯恩透漏了一些口风，却没说太多，我猜是因为行动需要保密。”雨切说，“但这也就足够了，我对他说，如今伊芙的身份非常特殊，是希歌妮十分关注的人，所以想要提前了解情况，如此才能做出更充足的准备。”
“他怎么说？”
“他说他并不负责这一层面的事务，我问他那该去找谁，他就让我去找洛提兰。”
“你找到他了？你觉得洛提兰这个人怎么样？”
“我认为他可以信任。”雨切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很显然……他是站在你这边的。很难说，最近几个月里发生的这些事，到底会与他有何种程度的关联——毕竟，作为昔日同僚，他与安德文纳交情匪浅，同时，作为海德大公的弟子，他与海德夫人又关系密切，自然也知道许多有关清水堡的内幕。”
雨切的这一番提醒倒是让她有了一丝拨云见日的感觉——清水堡的年轻一代魔女，安德文纳的徒子徒孙，以及圣丰岳的另外两名竞争者……老一辈人总有逝去的那一天，而在下一代人成为支柱之前，她却早已和这些人相交多年……如此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作为洛德的女儿，洛提兰似乎早就为她谋划好了合适的出路。
“你知道我最讨厌他哪一点吗？”伊芙叹了口气，“有些事，在想清楚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反对他的安排，但他以前却从不对我说。”
“毕竟，他是把你当做小辈看待的，可能就会觉得，责任都应该自己来担，而不是让一个孩子自己做选择。他这个人的确很有本事，但同时又有些自大。”
那天，雨切和洛提兰谈了许久——至于为什么有的事他愿意和自己说，却不愿意和伊芙当面聊一聊，他也找到了一些答案，但此时却没法向伊芙实话实说。
洛提兰对大部分女人都抱有偏见。他并不厌恶她们，只是觉得她们有点蠢，伊芙说自己不喜欢洛提兰，而洛提兰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她，尤其是当伊芙对他的做法表现出怀疑态度时，他心里其实相当生气，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他认为这种怀疑毫无根据——瞧吧，女人的疑心病就是重，总以为别人是在害她。
洛提兰当然不会对雨切说这些，但雨切却隐约听出了他话语中暗含的指摘与抱怨。
“他对我说，明年的确有一次重要行动，准确说，是与遗迹救援有关的任务，地点是在艾奇罗德附近海域的齐空岛，那是克利金管辖范围内的一块飞地。”
“我也要去？”
“他的意思是，你可以不去。”
“然后呢？”伊芙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陷阱。
“洛提兰和安德文纳有过信件往来，如果你打算参加的话，他们是希望能把你安排在阵地后方，一方面，可以和督战队的魔法师们一同作为军队中的后备战力，而另一方面，那里也有不少伤员，或许你会愿意帮忙。”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在打仗？”
“齐空岛算是旧纪元的一处遗迹，也是一片特殊矿区，那里盛产轻重金矿石，所以环境也有些特殊。在上一次升明节期间，齐空岛有过一次短暂而剧烈的地震，当时，当地驻兵又恰巧遭遇了不明种族的袭击，这些敌人看起来很原始，但又非常强大，当地官员不得不命令所有人从矿区撤离，以免造成伤亡与损失的持续扩大，洛提兰说，克利金与地方政府在上个月曾派去过两支援军，如今也算是初步控制了事态。更具体情况，他建议你回奔龙堡之后先去看看战况简报，到时再自行决定去或者不去。”
伊芙沉默了下来。
是否要参与这次行动，的确是应该多花些时间来考虑的。
“也不必太忧心。”雨切这时又说道，“无论你如何选择，别忘了还有我——至少我还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另外，如果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人和事，别客气，我同样也能帮忙解决。”
“谢谢你，没想到你这次回来还做了这么多事。”有雨切在，她现在的确是安心了不少。
“我那时是觉得，咱们所能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夜深了，雨切的声音也放得很低，“我们需要更多的主动权。”
几天后，荆棘历元旦终于来临了，这也意味着，海洋与陆地陆地的倾角此时正好处于大陆平衡点，而自这一天起，西海岸的海水将会从二级陆棚慢慢退却，但气候转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元旦的前一天晚上，研究院里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的聚会，由于研究院内没有合适的场地，聚会地点便选在了第二学院里的一间会议室，受邀者大多都是研究院成员和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们，除此之外也有少部分学生参加，而这些人在毕业后也大概率会加入研究院。当然，这次聚会也邀请了伊芙，且不少人都希望她能参加——她自然是同意了，但让她有点失望的是，研究院的聚会并不是以聚餐为主的。主办人告诉她，如果有想要表演的节目，可以填写在节目表单上，彩排活动会安排在聚会的前两天，但并非强制参加，毕竟小圈子的聚会只是为了自娱自乐，或许“演砸了”才更有节目效果呢。
在伊芙的印象中，克利金的元旦前夕总会下一场大雪，今年也不例外。12月28日，荆棘历九十八年的最后一天，沸蒙城的上空洋洋洒洒地飘起了大雪。
上午，伊芙与研究院成员们一同布置会场，他们将彩旗挂上棚顶，在墙上贴庆祝标语，又将桌椅重新排布了一番，把房间的中心位置留出来，作为表演时的舞台。傍晚，雪渐渐停歇，伊芙站在学院正门处，按计划，她的三位姐妹将会在聚会开始前坐着马车到达这里，和她一起参加这场聚会。
姑娘们准时到达。即将入夜时，天空终于开始放晴，但又开始起风了，她们挽着胳膊，走在布满积雪的砖石路上，步伐深深浅浅。在进入大厅之前，敏希和叶菲各自捏了一个雪球，还将它们组合成了一个小雪人，并送给了伊芙，于是伊芙就捧着雪人走进了会议室，她将雪人送给了站在门口的俄略金先生——他是今晚的主持人；俄略金今天穿着一身青色礼服，梳得整齐的头发上似乎还被谁撒上了金粉，他故作茫然地看着手中的雪人，引得在场的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前两天，在谈到表演节目时，克利多斯还和她说，“如果实在是没什么要表演的，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就把你的座位安排在舞台下面，最好是谁都能一眼看到，当你看节目时，别人也能看到你的反应，这不挺有意思的吗？”克利多斯当时只是在开玩笑，但有的人却已经在思考这种方案的可行性了。
“我没什么想表演的节目，但我有一个姐妹，琴弹得不错，而且很喜欢上台表演，我让她代替我。”
伊芙说的是叶菲。叶菲和敏希一样爱凑热闹，且又从来不会怯场。虽然雨切的意外出现让她备受打击，但元旦的到来却也让她欢欣鼓舞。
参与聚会的大约有五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和往年一样，今年的聚会由俄略金上台主持，安德文纳坐在席位的正中，而伊芙的座位则被安排在了这位前主席的身旁，敏希、叶菲和雪莉尔坐在伊芙身后。
在节目开演之前，第诺把他的孩子放在了伊芙旁边的座位上——拉罗·拉贝奇今年还不到十岁，或许是因为他的相貌随母亲，小家伙长得非常可爱，第诺说他在实验室那边还有些工作没忙完，所以现在要回去一趟，临走前他给拉罗留了一块蛋糕，拉罗便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伊芙觉得这孩子好像有点……只能说，不算正常。他太乖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并不太关心台上的演出，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魂游天外的状态。
“这是第诺的儿子，他可是国家少年数学班的头号种子。”克利多斯坐到了拉罗身旁，“数学班就在第二学院后身的那个院子里，你见过那里的学生吗？有很多都是这样的状态，看似浑浑噩噩，但脑子却比任何人都快，也许小拉罗现在还在想着某些难解的数学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