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神,所谓“圣”为其风,“神”为其形。
千御之西有中谷地,其诡奇巍然,瑰玮而不拔,中有天隙,其昼八阳变换,即夜灿星莫测,旧日或谓之太虚眈世也。此地星轮璀簇卓绝,泱泱漭漭,夫万世不革,尝得师诲谆谆,盖知其迹繁赜,践规而复始,若与环陆素常之翠星相较,显然大有径庭,弗为一物。
翠星为何耶?借极甚远之长镜,夜观其貌,蔽之星芒,得其形其况,盖圣神之龙形也,往复观数月,知其形式各异,不一而足。
环地千御为何耶?就吾之所见,其创界也,如擎空,纷渊,乃圣神所构之界地,成圣神者非龙所不能,其境之升华,其形之繁杂,此之谓矣,唯龙族之资臻至,故为人者,则其道无由耳。
境界为何耶?领悟高低也……其千思万念纠集一心,焉圣神之格致,其万身血肉铸其魁伟,乃圣神之概貌,而环地千御之创界者,比之圣神,不啻于天地,其创界之神通,不可胜纪,不可胜言,世间万象,盖起于斯也。
(狄罗希——《创界论·绪》)
“这里就是狄罗希观测翠星的地方。”拉维格让伊芙走上高台,坐在观测座位上。
随着塔壁和脚下齿轮的转动,一架巨大的望远镜架在了她的眼前。半球形的穹顶闪耀着形状各异的星芒,它们与翠星在天空中的分布位置相对应。拉维格说,由于避难地与擎空界的塌陷,太阳岛正上空的一部分翠星已被遮挡,无法准确观测。
“虽然肉眼可见的不多,但真正能观测到的翠星实则也有三百多颗。按照狄罗希的观点,它们都是圣神飞升之后留下的影子。”拉维格化为龙形,飞向半空并念动了咒语,他选择了其中一颗稍亮的星星。古老的高塔仿佛在此时苏醒了过来,它的身躯发出沉闷的嗡鸣,齿轮声沙沙作响。伊芙坐在座位上,她脚下的圆台正在旋转,望远镜自动对准了方位,而在穹顶,随着金属壳体的转动,对应位置上也出现了一处圆形孔洞,露出了遥远的深空和一颗隐约可见的翠星。
透过目镜,伊芙能清晰观测到翠星放大后的样子——就像拉维格说的那样,它如一头龙的剪影,但细看又看不清太多细节。
“以太的密度相当之高,以至于没有任何手段能做到真正深入其中,无论是人类还是龙族。”拉维格解释说,“但圣神不同,祂们对时空有着极强的理解力与塑造力,当这种能力随着岁月不断增长,融合的意识最终会产生一种升华或质变,狄罗希的说法是,祂们的身体与思想从此合二为一, 成为一种超脱于自然的‘理念’,由此便能轻易穿过以太,去往新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翠星是圣神穿过以太时留下的痕迹?”
“不是痕迹,而是真身。”拉维格纠正道,“越靠近以太,时间流逝的速度越快,也许在这些飞升的圣神眼中,当他们进入以太再回身看向凯德拉尔时,就会发现这里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在祂们眼中,所有的纪元都在眨眼间走向终结,或许凯德拉尔以及整个宇宙都会在祂们的时间线中经历过数次重组,甚至彻底湮灭——而反过来说,在我们眼中,飞升的圣神在进入以太之后,便被永久定格在了那里,成了一颗翠色的星星,至于为什么是翠色……也许只是一种光学上的效应。”
“狄罗希的推断是对的吗?”伊芙问他。
“也许吧,但自眠提利亚消失之后,世间就再未有过飞升的圣神,所以这个说法至今也无从验证,但抛开真实性这点,他的那些观点我还是很喜欢的:他将观点延伸到凯德拉尔的诞生之初,由此得到了创界理论——他认为凯德拉尔曾经也是如同擎空界一般,是由梦藤演化而来的创界,而当凯德拉尔被创造出来之后的某个时间段,这位圣神又离开了,也许就如那些远古时期的圣神一样,去往了另一个更奇异和广博的世界。狄罗希认为,凯德拉尔原本也是存在风露威的,或许是因为某些原因,其制备方法早已失传了。”
“离开的圣神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祂们回来,恐怕也只能是在更久远的未来,到那时,世界早就消亡了。”
所有跨越时空的旅行,似乎都只能是一条单行路?听到拉维格如此肯定的回答,伊芙不禁叹了口气。
“我们生活在哪里?我们所处的时空是否是真实的?储物器的创造者们似乎已经触碰到了真理的大门:我们所看、所想的一切都源于更高维度的投影——换一种说法,我们当然真实存在,但却总有一些东西,就如幽灵一般,永远无法被我们发现。
“狄罗希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理念’,是超脱于物质的存在,如何寻找到它们?我们所能看到的,最贴近理念的东西是‘梦藤’,它是理念的仿制品,能转化为世间大部分存在的物质;而更接近理念却无法被证实的事物,则是圣神的飞升之境——飞跃以太,就是重回理念世界的过程,而回归的第一步,自然是让自身成为理念,因为理念世界排斥物质。
“理念世界与凯德拉尔又是什么关系?曾经的监察者发明了储物器,而他们自己也并不完全理解,一种物体究竟是如何转进另一个维度的,也许它们只是暂且恢复了本身,通过一种超距作用,从低维的全息影像转化成了高维的实体。或许,当圣神达到了一定境界时,祂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必须飞升——从混浊的池水里向上升华,去寻找清澈的源头,那里更为纯粹,更具确定性,同时也更容易寻求真理。”
拉维格说完了,而伊芙陷入了沉思。
二月将近,叶菲和雪莉尔的假期即将结束,在一天傍晚,她们离开了沸蒙,一起坐火车去了东部城,打算在那里享受假期的最后一段时光。
也是在同一时间,清水堡那边送来了一封信,回答了一些有关于“金属圆盘”的问题,这也是对两个月前伊芙来信的回应。
希歌妮在信上说,这东西相当古老,且也正如伊芙当时推断的那样,上面的花纹浮雕是用精灵文字注音的泰提恩典龙语,从格式推断,这上面写的是一种开启界门的神秘魔法,而圆盘在其中可能还充当了钥匙的作用——希歌妮对伊芙说,自己只知道这些了,并且还提醒她,在处理这些古物的时候一定要慎重,别给自己惹上麻烦。
伊芙的信是在十一月下旬写的,那时她刚从李托斯的黑城堡回来,还不认识拉维格这号“人物”,在求助研究院无果之后,她才向希歌妮写了这样一封信,随后便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最近,她又收到了这封回信。
那就再问问拉维格吧,她心想,虽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但如果就这样给那巨人姑娘回信,似乎也显得太敷衍,帮不了对方什么。
而拉维格果然没有让伊芙失望,他果然知道一些。
“熔旗峰的流浪巨人族,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一纪元,这些巨人起初是投靠了圣神尤甫尔,并一直在祂的创界中生活,而尤甫尔在第一次灭世中死去时,祂的创界也因此瓦解,但一些巨人却活了下来。创界会在灭世之光的影响下崩塌,但正如房子遭到地震时那样,一些坚固的角落可能会留有空隙,给人以生存的空间……虽然有时候也会把人困在里面。尤甫尔虽然死去,但巨人族却仍生活在这处安定的角落里,我曾经在旅行途中遇见过他们,倒是一群很友善的大个子,这些事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拉维格拿着那张速写,“能看到这些图案,其实我也非常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他们早就消失在历史之中了,就像大部分的古人类族群一样,无可避免地走向衰退……你可以告诉这位巨人族朋友,所谓的圆盘其实是一种定位装置,通过它便可以构建出一个通向熔旗峰的传送门,那里也就是巨人族生活的地方,她的故乡。”
“只要能开启传送门,她就能回到故乡了?”伊芙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简单。
“的确如此,但问题是门要怎么开,你见过有人在自家大门钥匙上贴家庭住址的吗?既然熔旗峰巨人把咒语写在上面了,那要开启它,就肯定需要一些条件,可能是外人不知道的什么秘法。”
就这样,伊芙给西北码头的酒馆老板写了一封信,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以及拉维格给大姑娘的一点建议写了进去。
拉维格是这样说的:如果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又或是寻亲,那就坐船去羽地的中部去哈坦和极刻森附近碰碰运气,因为那里仍有一些自第三纪元存在至今的矮人和巨人部落,他们说不定会知道一些内情,但同样的,也别抱有太大期望,毕竟,即便博学如他,对熔旗峰巨人也只有这么一星半点的了解。
“那姑娘名叫拉尔歇拉娜?听你的描述,我倒是觉得她不会走,她父亲那么疼爱她,当地人又不排斥她,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一个小伙子喜欢上她了呢?做一个普通人过完一辈子,那也是好事。”
“巨人族的寿命有多长?”伊芙问他。
“一般情况下,纯种巨人的寿命和矮人差不多,大约有三五百岁。说起来,巨人和矮人倒是有一些亲缘关系,就像雪莫和精灵那样,但矮人和巨人之间倒是不会互相歧视。”
“如果她的寿命有那么长,也许就不急于一时了。”于是,伊芙将这些建议也写进了信里。
到了二月中旬之后,伊芙又要为回校做打算了——收拾行李、订车票,以及复习上一年度的课程。但事实上,研究院里的课程在此时还未完全结束,在这两个半月的时间里,伊芙一直沉浸在研讨式的学习氛围之中,虽然忙碌而又辛苦,但过得倒很充实,可即便如此,安德文纳却依旧嫌她学得太慢(尤其是在魔法和医术方面),说她缺乏基础和常识,注意力不算集中,学习能力也低得惊人。
“算了,至少比洛德强一些。”见她不生气也不反驳,安德文纳又道,“泰莉安的那本笔记,主要还是以实践为主,你在基础知识上耗费太多时间了,这是我最不满意的一点。”
“抱歉……”
“行了,闲话就说到这里,时间宝贵,我得再教你一些实用的东西。”安德文纳大手一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授课。显然,在想到伊芙要去齐空岛参与行动时,这位老先生还是有诸多的不放心,因此才会显得要求严格。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总有两只羊在咩咩地叫。
早上来研究院的时候,伊芙就发现了那两只拴在后院的山羊,隔着窗户都能听见它们的叫声,而附近的灌木墙也被它们啃得变了形状。
当安德文纳带着她走向山羊时,伊芙有种预感——这两只羊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
“今天的任务对你而言应该不会太难,但从另一方面说,也不算简单。”安德文纳指着那两只山羊,“今天中午我们想吃羊肉,而能不能吃上就看你的了……如果要你来当屠夫,需要用一种法术让它们获得解脱,知道是哪一种吗?”
“那个‘微纵流术’?”
“没错,前几天我们已经测试过这种法术的效果了,今天就来实践。”
微纵流术顾名思义,是一种用魔法引导液体流动的法术,泰莉安在笔记中列举过一些施法参数与应用场合,比如说,不同温度下的水、血液和组织液的最佳引导速度、效率和施法范围等,如何在最小程度的损伤下清除伤口瘀血、脓肿,甚至是胸腔积液——在手术过程中,若能再配合一些普通治愈法术一起使用,便能将感染风险降到最低。
但除了这些较为常规的使用方法,其实还有一种更特殊的运用,那就是……它可以让一个人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死去。其原理也很简单:引导其脑部血液的流向、分离血液成分以形成大量血栓,如此便可以造成大脑的严重供血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健康人可以在几秒内失去意识,一分钟左右停止自主呼吸。
供血不足时大概是什么感觉呢?安德文纳给她举了个例子,比如,久蹲猛起后的那种突来的眩晕感……再强烈一些。
安德文纳之所以要把微纵流术纳入实践课程,是因为他认为对于一个要在战场环境下处理伤员的医护人员来说,这种能让人无痛解脱的法术或许会很实用,若是省略一部分施法步骤,也可以起到快速临时“麻醉”的作用——比如说,利用法术造成瞬时的大脑供血不足,让一些情绪激动的伤员马上安静下来却不损伤其大脑。当然,若是换作一般人,要精准使用微纵流术本身就已经难度颇高了,更别提在使用时还要不造成破坏,这不仅考验了施法者的魔法水平,在生死环境下,这也考验了施法者的心理素质。
“好了,动手吧,先别杀,试着把一头羊弄晕。”安德文纳说。
伊芙伸出手,山羊们便将嘴凑了过来,它们似乎并未意识到,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还有什么问题吗?”见她犹犹豫豫,安德文纳皱起了眉。
“我觉得……”伊芙有些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
“用这种方法杀羊其实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没有放血,这样煮肉会有很多浮沫,可能不太好吃。我觉得……咱们一会儿杀了羊之后,还是尽快把它们送到厨子那里去吧。”
安德文纳这次着实被她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