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自由之不自由(其二)

作者:橘赭Juzer 更新时间:2024/9/30 20:29:41 字数:4912

在走出车站时,伊芙就已经注意到了东部城的与众不同,从人们的穿着,街边的店铺和建筑风格上看,这座城市已具备了现代都市的诸多特征。东部城很大,很难说哪里才是这座城市的心脏,这里聚集了太多的人,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各行各业,新血脉不仅给城市带来了活力与繁荣,同时也带来了争端与犯罪。

东部城中河流与水路众多,因而桥梁也遍布各处,这之中有横跨运河的悬索桥,也有连通了河沟与公路连为一体的板桥,无数形形色色的桥梁构成了城市的独特印象——这座城市的市政徽标就是一座桥。在许多有桥的地方,通常都会聚集着一些写生的学生,他们在桥头的空地上支着画架,顺带着还向外地游客兜售画有桥梁与建筑的小幅画和卡片,价钱通常在半个到五个新拓克不等(一拓克约等于五枚利文银币),其质量参次不齐,价格也说不上便宜,而且,若是你对某幅画表现出了特别的钟意,又或是外地口音浓重,还有可能被那些品行不好的卖家坐地起价,甚至被那些又高又壮的年轻人围起来强买强卖。这些学生都是哪个学校来的呢?总之不会是本地的学校。

“这也太恶劣了,就没人来管管吗?”伊芙问森尼。

“像这一类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管不过来的。”森尼回答,“坑蒙拐骗到处都有,这里的花样更是不少,城里几乎每天都在出事,不管是小偷小摸还是杀人放火,总有一些新鲜事可以让你报道。”

正说话的时候,他们刚刚穿过一座桥,于是在桥这边卖画的学生又聚拢了过来,这是在同一座桥上遇到的第二茬。这些人穿着与桥对岸不一样的制服,显然是另一个“团伙”。

“快让开,不然就让警察抽你们鞭子!”森尼厉声呵斥了他们,而这些欺软怕硬的年轻人见来人不好惹,便很识相地退了回去。

以前在沸蒙城,伊芙总听人说,如果有人扰乱了社会秩序,就会被治安官当众抽鞭子,但事实上,她还从未亲眼见识过有谁因为犯了事而被处以这样的刑罚。如今,东部城巡逻警察的腰上也仍配着一根鞭子——主要是起威慑用途,同样未见过有人用。

“所以,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人别来捣乱吗?”伊芙说。

“没办法,除非你是坐着带紫色花纹的马车来的。”森尼回答。

“那是什么车?”

“市政的车,他们要是见到了这种车停在自己面前,就一定会抱头鼠窜。”

东部城的治安到底如何呢?按森尼的说法是,大部分地方都不错,只要别去那些老城区和偏远地带就行。

在这里,随便去到哪一条叫得出名字的商业街上,几乎都能看到人声鼎沸的景象,尤其是节假日时。在这里,商家们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招徕顾客——当街吆喝与发传单只是最初级的手段,在那些竞争激烈的地段,光靠这种程度的宣传是没办法吸引顾客的,因而在这方面同样也要舍得本钱:送礼品,玩杂耍,搞抽奖,以及街头走秀……人总喜欢凑热闹,而凑热闹的人里必定有潜在的顾客。

“罗普普”在西海古语中,意为“手工艺市场”,而在东部城还未被称为东部城的时候,罗普普街便已是当地最著名的集市了,如今,这里虽算不上东部城最大的商业街,但仍可以算是最有特点的一个,相比于其他地方,这里的传统露天市场并未完全取缔,那些摊点被挪放到了指定区域,且只限于售卖特色小吃与工艺品,而除此之外,这里还禁止马车通行。

在来的路上,艾琳德对伊芙说,想要和她单独逛逛,于是伊芙就找了个理由将森尼打发走了——这倒合了森尼的心意,毕竟他也是个大忙人,在临走前,他还细心地提醒了伊芙一句:小心扒手。如果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值钱的东西可要看好了。

今天恰巧是周末,所以罗普普街热闹非凡,许多初来此地的游客都有一种感觉:聚集在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就连大部分地区所举办的升明节庆典,可能都不如此地的日常一瞥。

伊芙与艾琳德一路看着热闹,顺带着又将买来的零食吃完,沿路上能碰到有许多新奇有趣的商品,而这些无疑都能激发路人们的购买欲。

在这其中,一家门店前的街道上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当她们走近了一些才发现,这是一家专营女士内衣的店,而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围观,是因为店家请来了几个身材热辣的女模特,此时正在街头表演。模特们穿着半透的纱裙、充满诱惑的吊带袜以及高跟鞋,为的便是能更好地展示她们身上具有创新设计的各种内衣与内裤的款式——具有塑形效果的内衣,以及三角又或是平角的内裤。不仅如此,它们通常还是成套搭配的,这种设计在当代人看起来还是相当新颖的,而且非常“抓人眼球”。

在这个年代,要在公共场合下穿得这样露骨,那也是需要十足的勇气,而面对着无数路人的围观,这几位模特却并不流露出半点羞涩和胆怯,反而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身段……也许,这种事也只能发生在东部城。

“这不是女士内衣专卖吗?为什么过来看的都是男人呢?”艾琳德不禁发出了疑问。

“看热闹又不分男女。”伊芙说得含糊。

正在这时,恰好有一对年轻夫妇走到了店门口,店员出来迎接,三个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妻子便被领进了店内,而丈夫则回到了围观人群当中,和一群男人一起抽烟聊天,在店门的招牌旁,伊芙又看到了另一个标牌,上面写着:男士止步。

“原来是这样,这些人都是在外面等人的。”艾琳德也看到了牌子,并以此武断地得出了结论。这种颇具神秘感的营销方式显然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问伊芙,“不如咱们也进去看看?”

伊芙点了点头——毕竟她也好奇。

伊芙拉着艾琳德的手,轻轻松松地挤出了人群,她们的出现只短暂地吸引了围观者们的目光。走进店内之后,店员也很合时宜地迎了上来,热情地为她们介绍起了自家的产品。

所谓的新式内衣实际上就是钢圈内衣,店员介绍说,这种内衣具有非常好的塑形和支撑效果,可以预防下垂,让胸型显得更漂亮。

“当然了,价格也比普通种类的更贵一些。”最后,店员又指着橱窗上的标价牌提醒道。

“听起来好像更适合那些丰满一些的女士。”伊芙觉得,以目前自己和艾琳德的尺寸来说,或许还用不上这种类型的文胸。

“我们这里可以试穿,也许试过之后您就改变主意了呢?”店员说。

“那就先来试试?”伊芙问身后的艾琳德。

艾琳德点了点头。

店员为她们量好了尺寸,随后又带她们去隔间试衣,这家店里不仅卖新式内衣,也卖传统款式的内衣、睡衣和睡裙——就像外面模特们穿得那种半透的纱裙,也有带棉内里的那种,轻盈而漂亮;如果这些都不喜欢,同样还有价格低廉质量也不错的头绳和丝带售卖,所以无论如何,进到店里来的顾客都很难空手而归。

伊芙同样如此,她对刚才试穿过的几件睡衣非常钟意,便让店员将它们挑选了出来先放在一旁,之后又替艾琳德选了几款,将这些一起打包带走了。

艾琳德一直站在伊芙身后,她眼看着店员手脚麻利地将那些衣装一件件地叠好打包起来,想去阻止却又不太敢说话——她当然知道伊芙有钱,但对于伊芙为自己花钱的行为,她同样不能坦然接受。

自己要还钱吗?要还多少?能还得起吗?她不禁胡思乱想。

“别担心。”伊芙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安抚道,“我们是出来玩的,账由我来付,你只管陪我,别的都不用去想。”

店员似乎也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两位姑娘在花钱的能力上倒不像她们穿得那样朴素,毕竟其中一位还操着沸蒙城的口音,于是她又再次推销起了自家的产品,这回换了一个思路:她说,新式内衣在搭配晚礼服时,会比普通内衣有着更好的效果,而在穿着裤装又或是骑马装时,贴身内裤显然也比灯笼裤或是衬裤更方便和服帖。

伊芙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被她说动心了。

这家店里的东西,价格的确不算便宜,而这位店员见伊芙从不打听价格,更是有意引导她去买那些贵的商品,以至于在结算的时候,总金额已经达到了300新拓克,引起了诸多人的围观——要知道,如今新拓克纸币的最高面值为10新拓克,这样一张纸币约等于半枚利文金币的价值。

伊芙从挎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从中数出了三十一张,放在了柜台上,收银员在清点之后又退还给了她两张——这是老板的授意,算是一种优惠。

“感谢惠顾,”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只在柜台露面,他对伊芙说道,“我看您今天买了不少的东西,是否还打算去别处逛逛呢?是这样的,咱们这里还有免费送上门的服务,您觉得怎样?”

伊芙想了想,觉得能送上门也不错,虽然她身上还带着一件储物器,但储物器也算是一种消耗品,能省则省。

“那就帮我们送回去吧,谢谢。”她回答说。

“这是我们该做的,千万别说客气。”这位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他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张表单,用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这是送货单,还请您填一下地址和姓名,我们会在傍晚之前送达府邸……”

伊芙拿过了表单,便开始填写信息,在地址那一栏,她填写的并不是下榻的旅店,而是报社的门牌号,而在签名的时候,她又突发奇想,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多添了几笔,于是“伊芙”就变成了“伊维莉”。她在备注上写到:“伊维莉的私人物件,请勿翻动,请‘森尼·斯蒂文森’签收,并转交于‘雨切·厄洛’先生。”

其中,她又着重描了一遍“伊维莉”这个名字。

伊芙带着艾琳德开开心心地逛了一个下午,但与此同时,艾利安那边却又有了突发状况——当晚,这位年轻人病倒了,可能是因为舟车劳顿,可能是因为这里温度忽高忽低,总之,他染上了风寒的症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仅发着低烧,头也疼得厉害。

雨切出门去给他请了医生,而在医生到来之前,伊芙就在一旁看顾——她给艾利安敷毛巾,又用法术帮他降温。

艾利安对此十分愧疚,他怕自己病情加重,耽误了后续的行程安排,而对伊芙能来亲自照看自己的行为,他又感到受宠若惊。

“这有什么。”伊芙安抚他道,“这次来东部城,你才是主角,当然要以你为优先——我也只是来凑热闹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艾琳德总觉得伊芙在来到东部城之后,性格上似乎比以前更活跃了一些,就好像她更适应这里的生活和氛围,而非奔龙堡。

第二天上午,伊芙又带艾琳德去了费罗莱区,在以前闲聊时,她经常听科密诺说起这里,说这里是东部城风景最好的地段,而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也会成为最繁华的地段。

从覆雪街到林斯伯德公园的一段宽阔公路几乎是贴着运河西岸建造的,这里绿茵成片,视野开阔,河水在近几年的治理下也不再臭气熏天,时不时会有水鸟徘徊于此,总体上说,这里的确是一个散步的好去处。

“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伊芙问艾琳德。

“挺好的,还能看到大船。”

“那……你喜欢这里的生活节奏吗?”见艾琳德会意错了问题,于是她又换了一种问法。

“什么叫‘生活节奏’?”艾琳德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大概就是——不同种的生活方式,比如说,昨天咱们去过的集市,看看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当一名职员、售货员或者商贩,一周上工五到七天,闲下来的时候就出来逛逛,再用打工和做生意赚到的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也太忙了,我不喜欢。”艾琳德听懂了伊芙的意思,而她也有自己的看法,“从昨天早上到了报社开始,咱们就见到了许多人,说了很多的话,尤其是下午逛集市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咱们可算回来了,要是一直住在这里,那得有多累啊……倒不是身体上的累,毕竟咱们去精灵地的时候也走过很多的路,我就是觉得……精神上很疲惫。”

艾琳德更是无法想象,要像内衣店店员那样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到底要怎样才能撑得下去。

“那是因为这里的新鲜事太多了。”伊芙说,“但有时候你也得承认,像东部城这样的大城市远要比别处包容得多。”

“包容是指什么?”

“一个年轻人脱离故乡来到了这里,摆脱了家庭和宗族的束缚,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不必担心家人和街坊邻居们的目光,他可以酗酒,抽烟,交坏朋友,穿奇装异服……反正身边都是一些陌生人,就算做得出格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那你觉得这样的包容是好是坏?”

“从个人来看,这是脱离了管束,获得了身心上的自由,而在别人眼里,一个好孩子、好学生突然性情大变,这就叫迷失,堕落。”

此时,她们刚刚路过一家花店,于是伊芙打断了话题,她让艾琳德在门外等自己一会儿,而等她从花店里出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一大束颜色鲜艳形状各异的鲜花。

伊芙将花束送给了艾琳德,而艾琳德则是当场愣住了——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情绪突然占据了她的内心,让她一时间完全无法动弹;她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感动。

“你瞧,这里总在制造新的需求,但什么样的需求才是人们真正需要的?那些买花和送花的人,在感动之余又购得了多少真情实意呢?”她问。

“我不知道,”事实上,艾琳德对她的这些思考并不感兴趣,“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想哭。”

鲜花很好,那些花开得艳丽,是在野外难以见到的,它们的形状也很完美,是养花人舍不得采摘的,而此时它们聚成了一捧,博得了少女一时的感动,而它们何时枯萎呢?

这就是大都市的自由。金钱能买来美好,买来感动,所以,努力让自己变得有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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