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疑是很喜欢艾琳德的,至于理由——心动也好,呵护也罢。
感受到唇瓣上的温柔与颤抖,伊芙的心也在砰砰地跳,这一次甜蜜而青涩的吻,虽情深意切,却也只止于唇,尚不及齿,实在是有些煎熬,正如她们之间的感情,不知何为分寸,也不知如何精进。
发丝交叠,鼻息相对,这种贴近让伊芙感到呼吸不畅,却也让她有些……迷恋。
终于,她们分开了。艾琳德缓缓睁开了眼——却是偏着脑袋,不敢看她。少女眼中泪光闪烁,她挣脱了伊芙的怀抱,想要马上逃跑,但又被眼疾手快的伊芙捉住了手腕。
“对不起……”她小声说,仿佛自言自语。她知道自己是情绪失控了,她很愧疚,但又很想大闹一场,好摆脱这乱麻一般的状况。
“我……没关系。”伊芙咽了一口口水,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自己该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呢?她完全想不出来。
就这样,两人拉着手,直到返回旅店后也没说过一句话,除了方才伊芙在楼下说的那句:小心脚下。当时艾琳德刚要下马车。
“你们两个是出去喝酒了吗?”在大厅里,雨切见这两人脸颊红扑扑的,眼神又都有些扑朔,便发出了如此疑问。
“没有,可能是因为外面风大的缘故……”伊芙推着艾琳德回了房间,“我们先去休息了。”
“知道了,那就多注意保暖,可别像艾利安那样。”雨切并未多疑,又或并不在意。
晚上,听着身旁艾琳德沉稳的呼吸声,伊芙却是睡意全无,她一回想起刚才在公园里发生的事,心里就乱糟糟的。
如今,她已无法再自欺欺人了——艾琳德对自己的爱,就是恋人的爱,其中饱含了崇拜、占有欲和一些嫉妒。
可她无法回应这种感情,对于世俗而言,同性之间的爱恋是离经叛道的,是有因无果的,要如何坦然面对亲朋好友的目光?南芬和敏希会怎么看自己?若是被希歌妮知道了,又要如何向这位大人物交代?
伊芙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借着窗外的光亮穿好了衣服,套上了外套,打算去外面吹吹风,但在离开时还是被艾琳德察觉到了。
“你要去哪,天亮了吗?”艾琳德迷迷糊糊地问。
“还早着呢。”伊芙说,“你接着睡吧,我就是去方便一下。”
楼下的街道空无一人,老旧的纹印路灯也不算明亮,这里离捍卫者报社的办公楼不远,沿着公路,伊芙抬头看向远处,能看到报社的小楼里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一时兴起,就决定过去看看。
如今已是五月下旬,东部城的夜晚很冷,伊芙又只穿着袜子和拖鞋,没办法走得太快,她抱着肩膀走出一段距离后就有些后悔了,于是就想着半路折返回去——也就是在这时,她看到有人正坐在报社门口的楼梯上在向她招手,再仔细一看,果然又是那位名叫森尼·斯蒂文森的记者。
森尼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在门口抽烟,当伊芙走到他面前时,他手中的烟都快要抽完了。
“睡不着?出来转转?”森尼问她。
“是有一点,可能……我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环境吧。”伊芙回答。
“没关系,也许适应了也睡不着,就像我一样。”森尼将烟头扔进了墙下的阴影中,溅起一团火星,他站起身踩灭了烟头,又道,“说‘睡不着’其实也不贴切,应该说,不想睡。”
“所以你现在工作都忙完了?”
“对,一小时前就可以回去了,不过刚才逗了会儿狗,现在又不想回去。”
“你们这里还养狗?”伊芙朝四周看了看。
“不是养的,就是两只流浪的小狗,也没有名字。”他回答道,“可能是之前在这边盖房子的施工队留下的,我的办公间在三楼,刚好能看到道对面的那片空地,时常就能看到这两只狗趴在土堆上吹风,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它们在这里过得倒是比人更惬意,饿了就来这里讨食,无聊了就去追猫。我经常在想,人要工作,一工作就是一辈子,这到底是为了生存还是别的?”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工作过。”伊芙说,“不过我是觉得,你和大部分人比,至少赚很多。”
“大小姐,问一个问题——你会喝酒吗?”森尼冷不防地说了这么一句。
“会一点。”
“这附近有个地下酒馆,我是那里的常客,咱们要不要过去坐坐?”
“大半夜被一个男人请喝酒?我可不去。倒是你——你还不打算睡吗,明天不用上班?”
“当然要来。”森尼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费了好大力气,“只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我只是在考虑今晚还要不要回去。”
“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的业界名人,会把工作当成是自己的信仰。”
森尼笑了笑,“可别挖苦我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我是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但工作就是工作,最终是要完成的,它是能让兴趣转化为痛苦的魔鬼。”
“没有挖苦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种创作性质的工作肯定要比枯燥的重复劳动要好。”
“如果没有‘限期交稿’,这句话倒也成立。”他说道,“但对于新闻业而言,时间就决定了一切,很多事都需要在天亮之前的几小时内完成,那才让人抓狂。有时我也很羡慕那些庄稼人和手工艺人,他们能在干活的同时自由思考,而不像我,只有在走出这栋楼之后,我的脑袋才是我的,才能用它来思考自己的事。当然了,我也知道劳苦大众的难处,为生计所困的人,在哪里都是很难有话语权的,这种情况我见得太多……哦,扯远了,你看,人就是这样,总是妄想着自己得不到的那一部分自由,于是就只能时不时地放纵自己,像现在一样——宁肯牺牲睡眠时间,也要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假装自由自在。”
“我打扰到你享受自由了吗?”
“没有,倒是谢谢你能听完我发牢骚。”森尼轻咳了一声,又小声说道,“如果现在是在酒馆,那你说不定还会听到我骂老板……”
“你老板怎么了?”伊芙朝他身后的办公楼看了一眼。
“没什么,他很好。”森尼耸了耸肩,“就这样吧,天冷,是时候回去睡觉了。”
最近,艾利安的风寒症状有所缓解,在恢复期间,他去报社的档案室里收集了不少相关素材,之后又在报社员工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大核心图书馆,看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书和资料,对他来说,这有好处也有坏处:翔实的记录自然可以快速查漏补缺,但在看的同时也让他开始退缩了,这些书写得这么好,自己真的有必要再写一本吗?而这次伊芙的态度倒是意外地严厉,她对艾利安说,如果写不出来,就让他去陪威斯特一起守墓——虽然只是句玩笑话,但艾利安还是有点怕她的。
另一边,艾琳德的表现也令人琢磨不透:自那一吻之后,她与伊芙的关系并未比以前更亲切,反而显得生分了许多,不仅话说得少,连睡觉时都要背对着她。
这……是在生闷气吗?伊芙也只能这样想。可艾琳德又在生什么气?她又想不明白。
时间临近周末,这段时间报社里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关于“飞行大赛”了,在此之前,家具商人佐卢多也曾提到过这件事。原本森尼并不负责这次活动的记录和采访,但听说伊芙也想去之后,他就向上司请示,要求与另外一组同事交换行程,而有关这位从奔龙堡来的大小姐的事,这边向来都是特事特办的,所以当即就被批准了。
就这样,在森尼的安排下,伊芙拿到了报社下发的记者证,也不清楚其流程是否合规,当时,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证件,还被上面印的名字逗笑了:“伊维莉·罗卡沙”,伊维莉这个名字是上次在内衣店填写送货单时随手编出来的假名,连她自己都忘了这码事,没想到森尼却记得清楚,而罗卡沙这个姓,实际上更像是一种称谓,它源自洛明各语,意为“小地主”,如果从洛明各的传统去翻译这个名字,伊维莉·罗卡沙实际上要写作“小地主-伊维莉”,正如医师-甘洛茨,弓箭手-安列芙,以及剑师-丰岑等等,既是姓氏的一部分,又是一种可继承的家族职业和阶级。
“这个姓看着一点都不突兀。”对此,森尼解释说,“这边的人又不会都像你一样,懂一些洛明各语。”
“那就这样吧,写上去的名字又改不了……你刚才说要我当你的助手,我负责什么?”伊芙问他。
“你负责看就好了,不用你干什么。”森尼这样安排,其实也算是一种“假公济私”,他主要是想把她带去记者席,那边看台上的视野更好,且不拥挤,虽不比特级的贵宾席来的惬意,但总比现场购票的体验要好得多。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听说自己不用干活,伊芙反而有些失望。
“想找点事做?那就……帮我采访几个人?”森尼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件事也很简单,我会给你列一个单子,你参考单子上的问题去采访观众和参赛选手,就比如说,问他们从哪来,做什么工作的,最欣赏哪一支团队,以及活动之后有什么收获和感慨……你只要将对方说的话大致记录下来就好,你在学院里也学过速记,对吧?”
“这个好像不难,我可以做。”伊芙点了点头。
为了应对这一趟行程,森尼还给她租来了一套工作服——淡粉色衬衫搭配丝绸领巾,再加上一件深灰色短外套和过膝的直筒半身裙,以及从附近商店买来的深色针织长袜和基础款式的高跟鞋,这一整套的装束,差不多就是如今东部城职场女性的日常着装了。
周六一大早,伊芙便开始梳妆打扮,穿戴好那套临时拼凑起来的行头,在出发前,艾琳德又嫌她系的领巾不美观,于是扯开重系。伊芙曾问过艾琳德是否要一起去看比赛,她一开始说会去,结果临末又说不想去了。
出了门之后,便能看到早已等在旅馆门口的马车,森尼今天穿着一身竖条纹的礼服,看着很是花哨。
“你可真是乐在其中。”森尼见她甚至还化了淡妆,于是笑道,“就这么想给自己找个班上?”
“只上一天可不叫上班。”她说,“这是实践,机会难得。”
他们在六点半左右到达了观鸟山公园,此时距离比赛开场还足有两个小时,但场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这些人站在山坡和草坪上,少部分人甚至还爬上了树。选手团队也陆续到场,开始为飞行器做起飞前的检查与调试工作,在此期间,伊芙绕着场地看了一圈,也算是开了眼界——停在草坪和砖石路上的飞行器可谓是五花八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是先入为主了,以为在这个时代出现的就一定会是“飞机”的雏形,但事实并非如此,眼下的这群人更倾向于利用魔法纹印以及特殊材料来实现飞行,而在空气动力学方面的探索却是其次。
在看台上,森尼还在架设他的拍摄器材,而采访活动计划是在一小时后进行,但某位选手在看到这位恰好观光路过的“女记者”时,便朝着她径直走去,说要主动接受采访。
“不好意思,现在还没到采访的时间,我稍后还会再来。”伊芙朝这位选手笑了笑,随后又抬头望向不远处森尼所在的看台,但对方此时仍在调试设备,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向。
“现在不行吗?可我看那边已经谈得有一阵子了。”选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正如他所说,另一边来自其他报社的采访活动已经开始了。
伊芙见此人意兴盎然,于是又改变了主意——她听森尼说,捍卫者报社这次派出的记者可不止他们这一组,而森尼本人又主职摄影工作,所以她的采访工作其实并不在计划之内。
“那……咱们也开始吧。”伊芙从挎包里拿出纸本,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维莉,是捍卫者报社的记者——请问您怎么称呼?”
“晴之·科格维,扇陆人,今年三十七岁,我很高兴能参加这次比赛,希望你能把我的名字登载在报纸上。”
“哦,那我叫您晴之先生……您从哈坦过来,是专门为了这场比赛?”伊芙一边记录,一边问他。
“对,我是坐船来的,要把身后这大家伙运到东部城来,可费了不少力气呢。”
晴之先生所在的团队,有一架“铁皮飞行器”,它立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模样就像一支矮胖的火箭。
“能简单和我透漏一下,您的这架飞行器运用了怎样的构造和原理吗?”她问得有模有样。
“当然可以。如果你对法术有所了解,就会知道魔法构造出的火球是如何飞向前方的——是因为法术中包含了一种名为‘单向释放’的修饰性词汇,它将一团处于高压环境下的火球打开了一处缺口,于是火焰和气体就从那里喷射而出,产生一股推力,将火球推向前方,我们的飞行器也是运用了同样的原理:在飞行器的底部共有三十六个魔法产生单元,每一个单元都能生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可以稳定产生向上的推力,足以让飞行器飞到空中。”
“听起来好像有些风险,飞行器的过热问题是如何解决呢?这些提供推力的火球不会损坏纹印单元吗?”
“问到点子上了——关于散热问题,我们十分大胆地运用了一项新技术,名为‘衰滞术’,经测试,这种法术可以十分有效地隔开热源。”
“我听过这种法术,它是一种光系法术,从恩典龙语法术中分离出来的,您是利用了它能降温的原理吗?”
“没错,这是一种相当深奥的法术,它不仅能降低温度,甚至能冻结法术,对于它的研究才刚刚开始,从效果上推测,无垠山脉的形成可能就是源于一种同原理的超巨型法阵。”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伊芙胸前的证件,“听名字,你们似乎是一家时政类报刊,能在这种报社工作的记者果然都是很有专业水准的,既然你能听懂,那我就继续说了……”
晴之先生具体讲述了飞行器的原理,听得伊芙似懂非懂,这让她回忆起年初时在研究院学习的那会儿,又像是回到了哲学学院的讲堂上——一边听,还要一边做笔记。她想提醒这位先生,捍卫者报并不是什么学术期刊,但又觉得既然记录都做了这么多,那还是先写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