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伊芙从奔龙堡跨过传送门,随后便出现在了艾奇罗德地区的森基其境内。
这次与她一同前来的不仅有雨切和圣丰岳的几位官员,还有从首都来的督战队队员、学院的学者,以及同为候选人的戈贡-希吕文·海德。
才刚来到这里,众人便感受到了当地的炎热,在去“圣地”的路上,伊芙先是解下了披肩,之后又脱下了外套——她正要将外套叠起来,就见一只白色的小鸟钻出了口袋,跳上了她的肩膀。
“抱歉,差点把你给忘了。”这只小鸟毛茸茸的,伊芙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此时,马车车厢里只有她和雨切两人。
“我可从没听说过你还养了这样一只聪明的小鸟。”雨切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只鸟可不是我养的,而且他其实也不是鸟。”伊芙说,“他是一头龙,但他能变成鸟。”
“真的?”雨切有些不太信。
“是真的。”这只鸟突然说道——而且用的还是伊芙的声音。
雨切盯着她肩头上的这只白鸟,皱着眉盯了它好久。
“刚才是这只鸟在说话?”雨切问她。
“对,他叫拉维格,很擅长伪装。”伊芙说。
“不过,这件事决不能对外人提,而正因为我们很信任你,所以才决定不对你隐瞒。”这只鸟又补充说道。
“他说得不错,但……不要再学我说话了。”
在一星期前,魔武督战队来到了圣丰岳,当时带队的人是阿先冬,他是俄略金的下属,曾经在剿匪行动中奉命前去保护伊芙,结果却遭防御法术的波及,被震晕在了雪地里。阿先冬不是第一次见伊芙了,这次没有俄略金在身边,他说话时也放松许多。
他对伊芙说,督战队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提供作战支援,所以相比之前的剿匪任务,参与本场行动的人之中不仅有魔法师,还有来自研究院及学院的一些学者,这些人也都被要求佩戴带有职务、部门和姓名的“紫荆棘胸章”。
“而且,你作为后勤人员,也需要佩戴我们的胸章。”阿先冬说。
“你们督战队似乎什么都干?”伊芙笑着问他。
“这可不好说。”阿先冬也笑了起来,“不过,也许再过一段时间,魔武督战队就要换名字了。”
“为什么呢?”
“就像你说的,督战队倒是和某些魔法协会类似,接不同的任务,办不同的事,并没有具体职责上的划分,实在是乱的很,而且队内的成员又几乎都不是职业军人,流动性太强,这和当年组建的初衷完全相悖,不过这不是坏事——毕竟,近年来克利金与圣丰岳往来密切,关系也有所缓和,所以名字就要改改。逻各斯院的意思是,魔武督战队需要重组,最终会被分割成以作战为主的‘魔法攻坚队’和‘医疗勤务组’,以及以考古探险为目的的‘遗迹学者会’和‘考古勘探团’。”
“你们有多少人,够分吗?”
“不仅是我们,还有研究院和一些其他相关机构,这些在逻各斯院管辖范畴的官方组织会被整合起来,人员重新分配。”
“听上去似乎很麻烦。”
“这其中又有很深的原因,但多说无益。虽然这些事总是弄得人心惶惶,但我相信,以后的研究院和督战队会比现在更好。”
说到这里,阿先冬又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笼子,“对了,逻各斯院有人让我把这只小鸟转交给你——这是你的小宠物?”
他刚掀开笼子的罩衣,就见一只白色的小鸟从笼子的网格里钻了出来,飞到了伊芙的肩膀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阿先冬十分意外,他低头看了眼笼子,很难相信这只鸟是从那样细密的格子里钻出来的,难道笼子在运输的途中已经破了?
而同一时刻,伊芙听到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说:“伊芙,还记得我吗?我是拉维格。”
伊芙曾在森图芬那里有过一次类似的体验——以“想”来交流,这不是第一次。
通过与这头小龙的意念对话,伊芙得知,拉维格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他怀疑齐空岛这一年内发生的事,可能是与擎空界的崩塌有关。
对此,她心里虽然仍有许多疑问,但还是先要应付一下眼前的这位年轻人,阿先冬拿着笼子检查了一番,却还是摸不着头脑。
“好了,谢谢你,其实它没坏——这东西就是这么设计的。”伊芙并不打算向他解释什么,她从对方手中拿过了笼子,就像变戏法一样,那只小鸟又从她的肩头飞回到了笼子里。
“真是神奇。”阿先冬笑了笑,“没出问题就好,总之这件事也算完成了。”
阿先冬是本次行动的对外联络官,同时又要负责一些要员的魔法传送工作,听他说,由于这边人手不够,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不仅要制定和调试传送信标,还需要与各方交流和协调,参与对策决议,并向沸蒙城定期汇报。从阿先冬谈论这些事时的语气就能看出,他现在压力很大,最近也很少休息,所以,在与伊芙约定好启程时间和相关细则之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门哈罗亚”在羽东地方语系里,有“天神降临”的意思,同时,门哈罗亚也是一处地名,是伊芙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即联合体民众眼中的圣城。
门哈罗亚城很大,与奔龙堡类似,它是一座山城,但又与奔龙堡不同,这座城里少有坡路——山上是一片平台,其上高塔与城墙耸立,而能与这些建筑相媲美的,则是连系着道路与桥梁的台阶,这些台阶漆得艳丽,且数量众多,如岩层般整齐而堆砌,无论多远都能一眼望见;山下则遍布了农田与房屋,那些房屋三三两两,直至视野尽头延绵不绝,青色的农田中树立了一些木桩,上面多是蹲立着形似鹰或翼龙的稻草编织物,它们随风摇摆、转动,威吓着那些前来偷吃的鸟儿和老鼠。
肃穆庄重的主城与城下的烟火气息共同组成了门哈罗亚的壮美景象,此时初夏时节,城外的作物长势喜人,一阵海风拂过,便如浪涛摇曳不停,这里临近海岸,几乎三面环海,又由于地势高耸,待天朗气清时眺望北方,便能望到海对岸的凯耳国。
“那里就是著名的雨窝港口。”隔着深蓝色的海湾,向导指向远方的陆地,隔着淡青色大气,能看见一些起伏的丘陵和褐色的沙滩,再仔细看,隐约能辨别出一些民居与大船——它们皆是白瓦和白帆。
向导是门哈罗亚的本地人,名叫达万普瓦,他年轻时曾在东部城学习过,回来之后就在这里做了官。在前几天,他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求他去接待从克利金沸蒙城来的一位高级官员,而之所以会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来做,是因为他的克利金语说得流利。
马车是在上午到的,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车上下来的竟然是一对看上去很年轻的俊男美女,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接错了人,但并没有。
达万普瓦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官员:她叫伊芙·哈维因,是那位英雄的女儿——此时,她穿着一件宽袖的深灰色衬衫、棕色的长裤和马靴,这套衣装的整体设计是宽松而便于活动的,但收束的部分却又恰到好处,这显得她的身形修长而优美;她走下马车时,手里还持着带鞘的佩剑,能看得出这是真家伙,她看自己时,眼中带着和善的笑意,但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于是达万普瓦不得不先开口;在说明自己的身份之后,她又摘下手套,主动与自己握手,她的脸很漂亮,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但又不见她如何打扮:一头不算长的黑发扎成了短马尾,领口处系着一条宽边的红色丝带——若说打扮,也许这就算得上是打扮。
至于另一位疑似有着雪莫血统的金发男人,则是她的仆从,名叫雨切·厄洛,他穿着一身深色的骑士装和短斗篷,目光锐利,脚步沉稳,从他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这是一位资深的北方骑士,博学、忠诚、传统,且带有一种圣徒式的理想与浪漫。
对于森基其方面会专门派人来当自己的向导,伊芙显得有些意外,而更令她不理解的是,他们居然以为自己是克利金的高官。
伊芙还在考虑是否要向他澄清,但另一面,雨切却是马上理解了森基其这样安排的理由——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位有着深厚背景的年轻人,被许多大人物所提及和看重,可不就是皇帝派过来的“钦差大臣”?
不过伊芙最后仍是向达万普瓦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至于对方能信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位于艾奇罗德范围内的大部分城市比起位于克利金南方的奔龙堡都要热很多,只有那些靠近海岸的地区才会凉爽一些,在来到圣城门哈罗亚之后,这种差异就更明显了。
从城中一路走来,能看到许多背着大包小包的旅者,他们的衣衫多有补丁和汗渍,一路走来又风尘仆仆,达万普瓦解释说,这些人不是难民,而是信徒。他们远道而来,是为了瞻仰门哈罗亚的降临大殿,也为了准备三个月之后双月同空时的朝拜与庆典。在这些信徒眼中,信仰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事物,但同时,它的形式又并不那么重要——为说清这一点,达万普瓦给他们举了一个例子:两个素不相识的信徒,在去往圣城的路上相遇,他们之中有一个是承喻教徒,另一个则是西海教徒,但由于他们听说对方都要去圣城朝拜,所以便能在路上互相鼓励和扶持,跨过许多阻碍,克服许多危机,而等他们来到了圣城之后,两人就早已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了,他们不仅分享食物,也分享教义。在森基其有一句古话,就叫“我们去门哈罗亚”,概括其意义,就是“放下争端,殊途同归”。
而门哈罗亚之所以被称之为圣城,是因为喻教的创始人曾在这里招收门徒,并完成了“第一发现”,由此创立了喻教。
“什么是第一发现?”伊芙问向导。
“戴舍伦发现了喻光。”达万普瓦解释说,“至此,他就拥有了理解人心的能力,他能读懂一个人内心的快乐、愤怒和忧愁,也能准确拆穿坏人的诡计,理解别人的痛苦和绝望,所以他能成为一位令人信服的‘心灵判官’,不必揣测人心,也不用推测动机,他只要握一握对方的手,便能够说出一件事的所有来龙去脉、寻回丢失的器件、说出谋杀者毁尸灭迹的手段和地点——所以,在门哈罗亚,这里的信徒们也一直秉持着喻教的原始教义,也就是第一发现教义:‘同心’。设身处地,观其全貌,思其所想,溯善恶源泉。”
在那个年代,教派林立,万物朝生,从经书和史料中都能看到有关于门哈罗亚的记载,不同教派的圣人们在此齐聚,在心灵判官戴舍伦的主持之下,他们在这里讲经论道,又谈诗说文,又说法律、说刑罚,继而又创作乐曲与画作,又饮酒作乐,又对月冥想,又感悟生存与死亡,他们用了七年的时间,留下了诸多艺术创作及传奇事迹,直至天神降临。天神抬起手,于是海洋像一堵高墙般耸立起来,仿佛要淹没城市,见此情景众人大惊,遂散去,唯留圣城门哈罗亚之名。
“天神为何要驱赶他们呢?”伊芙问。
“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会窥探到天机,掌握一切真理,还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在寻求真理时,讨论了许多禁忌问题,这是一种极大的亵渎。”达万普瓦反过来又问伊芙,“所以,你相信有这样一尊天神吗?”
“我不敢确定。”伊芙回答说,“这世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也许真的有,毕竟真的有人能够做到“翻云覆雨”,但这种人并不一定是神;也许天神只是一种比喻,祂是横亘在人与真理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就像高耸的群山,祂就在那里,难以用善恶好坏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