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岛之上,别有一番天地。然而这里地处高空,实在藏得太深,若非亲自踏足,就无法看到如此景色。
在天空更深处的一座岛屿上,他们发现了一处“遗迹”。
上午八点多,众人来到了这座长着许多奇异树木与花草的岛上,正巧看见一大片流云从岛屿中央穿过,洁白的絮状云朵吸纳了朝阳的能量,它们弥漫着,发出绚烂的金色光芒,这让刚刚醒来的旅者不得不眯起惺忪的眼。
从西到东,树木分列两旁,中间则是一片青翠草地。青草虽长得旺盛,却因为吸饱了雨水而变得头重脚轻,强风掠过之后,便都东倒西歪地躺下了,倒是不会遮挡视线。
“这种草的茎杆是多节的,遇到大风大雨时便会自动弯折——风快停了,很快它们就会立起来的。”庇护地里的一些地区也生长着类似的杂草,所以艾兰度马上就认出它们来了。
这座岛屿是他们近来一段时间见过的最大的一座,其底面像一座倒悬的山峰,浮云缭绕,山壁间有流水,或急或缓,有些形成了丝状的小瀑布,有些则顺着岩壁汇聚在岛屿下方的尖端,形成数条垂直滴落的水柱,这些倾泻下来的溪水最后都被强风打散了,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岛屿上方的地势非常平坦,上面有郁郁葱葱的林地,整体面积很大,比下面那片有湖的岛屿更要大上数倍,实在是令人惊叹。考虑到接下来还要走一大段路,纳文什将一块棉垫绑在盔甲背面用来挂绳索的架子上,好让队伍里的两位女士轮流坐在上面休息,以便保留体力。周围树木虽多,但中间却总有一片草地,就像是谁故意留出来的一样。伊芙坐在盔甲架子上,悬在半空的腿随着颠簸而晃动着,她用手扶着遮阳帽的边沿,望向他们来时走过的路,这里不像野外,更像一座废弃的森林公园。
正如艾兰度所说的那样,随着时间推移,草丛的高度正在慢慢上涨,直到遮蔽了旅者们的视线,但要解决问题其实也很简单——伊芙念动了咒语,将一团强风贴着地面推向远处,于是前方的一大片草丛又再次躺倒了下去。
沿着蜿蜒的“林间路”继续向前,不多时,一片平坦的空地出现了。这里只长着一些稀疏的杂草,周围的树木却很茂盛,等再离得近些,他们发现了更多的不同寻常之处——藏在泥土底下的并不是岩石,而是一片建筑与道路的废墟。
“真没想到。”卡特拉兹感到难以置信,“这该是什么时代的遗迹呢?”
“在最近一次末日来临之时,擎空界沦为废墟,而庇护地也受到了影响——森基其的荧光夜空、齐空岛的纯净黑夜,还有太阳岛正上空的幽蓝阴影,这些现象其实都是由擎空维度与现实时空的挤压造成的,这种震荡改变了海洋潮汐,也让庇护地的结构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或许正是某一次规模很大的震荡,把这片原本属于庇护地的陆地撕扯了下来,让它掉到了这里。”
人类在创造庇护地的时候,同样也借鉴了擎空界开拓维度的方法——就像用围堰法在水里盖房子一样,想利用这些蜷缩的维度,就需要先将它们捋平,将它们填充、分隔出来,再设法稳固最外层的支撑结构,如此才能构建出一个稳定存在的空间。
要创造出这样的空间,需要多大能量?若是在一处平直时空之中,这种创造所耗费的能量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但在凯德拉尔却不同,这里的时空就像一张被团起来又展开的纸,这张纸无论怎样舒展,也无法还原出曾经的平坦和均匀,从一个更大的又或是更小的尺度上看,它其实还算平整,但时空的崎岖所造就出来的特性却不可忽视,基于这样的特性,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对于时空和维度的概念也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感,而世世代代生存在这片世界的龙族更是如此。利用这些白纸上遗留的褶皱与沟壑,奥提格亚创造了擎空,而人类虽未完全理解这种创世的原理,却也能在第三纪元之初建立出庇护地来——虽然从结果上看,这种尝试并不算成功。
假设有这样一种东西,它离从所有角度观察它的人都非常遥远,远到它的尺寸看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一处时空的塌陷之处,也正因如此,无论是谁在经过这一点时都只能“擦身而过”,又或者说,它可以像中微子一样,能轻易穿过几乎任何东西——从褶皱与沟壑中开拓出的世界大致就是这样,除了对应的维度通道之外,无法从任何方向进入其中,而这些褶皱与沟壑之中的空间并不能无限扩充,若要满足人类生存的需求,就需要扩建出更多的庇护地空间,再将这些空间相连,正因如此,曾经作为庇护地枢纽的中谷大陆也是热闹过一段时间的。
原本人类认为,即便擎空界完全崩塌,庇护地也不会受到影响,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只考虑到了庇护地本身的特性,却没预料到那些四通八达的维度通道才是最大的漏洞。擎空崩塌引发的巨大潮汐力先是破坏了这些通道,继而又侵蚀了与其相连的庇护地空间,这种侵蚀至今仍在继续,且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更加严重,这是因为,一开始用于稳固维度的支撑结构此时已经变得不再完整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齐空岛更像是从庇护地上脱离出来的,而不是擎空界。”伊芙说。
“应该说,两方面都有。”艾兰度说,“绝大部分艾奇罗德遗迹都是由擎空碎片组成,这毋庸置疑,所以齐空岛也是一样,我更倾向认为,底岛的擎空废墟更多一些,但越往高处,庇护地的痕迹就越多——因为庇护地的大部分区域原本就是漂浮起来的,而不是像擎空,擎空只有一部分是这样。”
“那你觉得……下面那些遗族呢,是来自擎空还是庇护地?”雨切问他。
“庇护地很大,且在擎空崩塌之后,部分地区便随着维度通道的损毁而遗失了,生活在其中的居民至今也依旧杳无音信,所以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这些侏儒是丧失了心智的人类。”不过,艾兰度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他又说,“但更可能的是,这些遗族是狄法芬的造物,它们是最近才从擎空来到这里的。”
“狄法芬的造物为何会出现在擎空?”伊芙问。
“我只能说,这并不稀奇,但你想让我说出个原因……过去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沿着这些埋藏的废墟继续走,在拐过第一个弯之后,一条被泥土半掩的石板路面出现在众人眼前,或许是因为无人涉足,这些嵌在泥土里的长条石板保存得还算完好,只是整体看起来有些起伏不平、歪歪扭扭,不能再作为路来使用了。
没有人说话,因为当他们走在石板路上时,又忽然看到路的尽头处,有一片藏在茂密树冠中的绿色断壁。
这里曾经是何处?又是何时被废弃的?当它从庇护地掉下来的时候,生活在这里的人又是否顺利逃脱了呢?
不知不觉间,太阳升到了正空,众人走在林地与石板路的交界处,能听见林中有奇特的生物在叫,可能是一种虫类,伊芙不清楚这叫声是否一直都有,因为这种声音早就融入到了环境之中,她也是刚刚才注意到的。
又拐过一个弯,他们终于看到了断壁的全貌——有两扇墙壁分立左右,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墙壁是由白色的石料堆砌而成的,但上面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有些地方是镂空的,能够从这些空隙看到外面的景象,其顶面大多遭到过破坏,断面处被一层绿色的新叶包裹着,墙角下的老叶却是从下至上呈现出渐变的紫红色,那些叶片就像鱼鳞般整齐、密集,它们沐浴在阳光中,长势喜人。
墙壁绵延至远处,或许这两面墙的中间在以前是有顶的,但后来全都坍塌了,所以这段路上堆积了许多废墟。地面凹凸不平,又堆积着火红色的落叶,众人因此放慢了脚步。他们打量着两侧的墙壁,试图寻找一些能够证明其年代的痕迹。
在一处坍塌的墙壁附近,众人坐下歇息了一会儿,决定在这里生火做饭。伊芙走到废墟堆起的矮坡上,朝西面看去,透过墙壁的缺口,可以看到外部郁郁葱葱的丛林。
这里埋葬着久远的过去,往事早已不为人所知,而郁郁葱葱的植物将它们一同包裹起来,坠入梦境。
人们各自看着风景,都不愿打破这一瞬的宁静,看到那些摇曳的树,伊芙则是想起了去年埋葬泰莉安的时候:那时是在帕尔纳丝,她和艾琳德站在一棵树下,感受到了微风惬意,感受到了回忆与思绪交织时带来的淡淡伤感,感受到了某种事物、又或是某个时代正在悄无声息地消逝。
“你们闻到一股香味了吗?”一股花香让她从梦中醒了过来,于是她回过头问众人。
“你一定是饿出幻觉了,咱们还是快点做饭吧。”卡特拉兹说。
“我说的不是饭香,是一种……大概是花香。”她又探着脑袋仔细嗅了嗅,然后回过身来朝众人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笃定。
“我好像也闻到了。”格恩琪说。
“可能就在前面不远,不如咱们再走一走。”艾兰度提议。
沿着墙壁下的道路继续前进,花香越来越浓了,又走了将近半小时后,一片扇形的花海映入眼帘,在他们脚下,各种颜色的花混杂在一起,在阳光下绽放着,娇艳欲滴。
后来,卡特拉兹在随笔中这样写到:“说实话,在看到那片花海时,我的第一感觉并不是‘美’,而是觉得恐慌,因为我无法想象,这片花海能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留存至今。”
伊芙走到花田的边沿,从中摘取了一朵湛蓝色的花。这种花的外形乍看起来像玫瑰,但花瓣要更大、更单薄一些,茎上也没有刺,其内部的花蕊是金色的,呈丝线状,看起来十分轻盈,可以随着人的动作飘荡起来。
在经历过在医院的那场仗之后,伊芙也算是吸取了教训,不再只为漂亮总穿着裙子了,现在,少女穿着一身圣丰岳的灰色骑士装。她的个子也不算矮了,而修长的腿部轮廓与简单收束的马尾,则更让她的身段显得挺拔,她用一双深邃的蓝眼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花朵,举起它,又左摇右晃——这便是此时人们看到的花海之下的景致。
艾兰度告诉她,这种花名叫“飘芯玫瑰”,又因为它的花蕊像狐族的发丝那样柔软,所以也被称为“守护者花”。
飘芯玫瑰的花期很长,但需要一些特别的打理方法才能养活,所以艾兰度也很奇怪,为何这些花能在这种无人之地生长得这么好。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一只半透明的巴掌大小的妖精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落在了伊芙的肩膀上。
“这是……”在看出这是一只妖精之后,艾兰度震惊不已,“难不成这地方还有深空之树存在?”
伊芙伸出手指,想去摸一摸这小不点的透明翅膀,却见这只妖精再次飞了起来,它朝花田的一个方向飞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回到了伊芙面前,绕着她转了几圈。
“它是想让我们跟过去。”伊芙对身边的人说道。
难不成这里也居住着宁芙?如果真是这样,倒是能解释这里为何会存在一片花海了。
顺着妖精指引的方向,众人走进了花田,由于纳文什还穿着盔甲,他只能启用纹印让自己飘在半空,而其余人要趟过这片茂密的花丛,便走得有些艰难了。
伊芙走在最前面,五颜六色的花朵漫过了她的腰部,她感觉自己像是在趟一条河流一样,需要慢慢地向前划动,走在她身后的队友并不像她那样身材纤细,因而花田就不免遭到了一些破坏,但这似乎也无伤大雅——花田大得很呢。
“我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在做一场梦。”走到半路,伊芙对身后的人说道,“我从没想过,自己要趟过这么漂亮的一片海。”
“谁又能想到呢。”卡特拉兹笑着说,“真够荒唐,我在这底下住了那么久,知道今天才知道这里原来还存在这样一个地方。”
越到深处,花香就越醉人。
“按理说,深空之树长得都很高大,如果真有这么一棵树,我们没理由看不见它——除非这棵树是最近才长出来的。”艾兰度觉得,事实可能没那么简单。
随着众人继续前进,又有更多的妖精冒了出来,围着他们飞行,或许正是因为有妖精在打理这片花田,所以这一路上很少能看见蜜蜂又或是其他昆虫。
最后,妖精飞向了外围林地的一隅,而在那里,并没有什么深空之树,只有两片被嫁接在老树上的深空树枝桠。
在那层层叠叠的蓝绿色汤匙状叶片上,一些新生的妖精露出了小小的脑袋,它们的小床正随着微风摇曳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