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如此情形,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当他们完全走出花田时,又有了新的发现。
树下有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一些纤细的字符,伊芙蹲下身子,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段精灵语,上面写着:这里已无法继续维持,我们即将与精灵族人一同撤出……因水源枯竭,取深空之顶枝植于此处,以作留念——写于38轮1时尺刻(+1102旬),这里是庇护地的翁兰林卡,旧日的家乡,宁芙们留。
伊芙把这段话翻译给众人听。在了解了这段过往之后,他们沉默着,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是什么纪年方法?你能算出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吗?”卡特拉兹问艾兰度。
“差不多是二十个世纪以前。”艾兰度回答,“这是前纪元普遍使用的一种纪年法,也就是所谓的信标纪年,太阳岛上有一种名叫‘大陆尺’的仪器,每隔45万年记一轮,而1时就是十二分之一轮,即37500年,再加上1102旬……等一下,我先算一算。”
说到这里,艾兰度拿出纸笔快速地计算了一遍,然后又把结果展示给他们看——是17148520年。
事实上,信标纪年在第三纪元之后又被称为拉芙洛纪年,太阳岛信标是艾辛于第二纪元为庆祝女儿诞生而创造的,所以这种纪年方式不仅是在记录大陆尺的转动次数,同样也能以此随时推算出拉芙洛的年龄。
大部分旧纪元种族的后裔如今仍在使用信标纪年。这种纪年看似麻烦,但在日常语境中,一般只会提及到“旬”,比如说,今年就是1304旬的第3年,所以艾兰度才能不经计算得出这块石碑距今的时间。
“不过,我确实没听人说过‘翁兰林卡’这个地方,也许下次回去的时候我可以问问别人,一定有人知道。”艾兰度说。
伊芙绕着石碑转了一圈,想看看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线索——然而,石碑背面只有一片空白。
但在不经意间,她又看到这棵树的侧旁有一片空地,那里面立着大大小小不同形状、不同材质的碑,初看到时着实是吓了她一跳。这片空地被周围树木的枝叶完全遮挡了,倒是个适合休息的阴凉地,伊芙弯着腰朝里面探了探,然后又招呼外面的队友过来看她的发现。
“这里不会是墓地吧。”卡特拉兹第一个进来,他摘下帽子,用它擦了擦脸上的汗。
“有墓碑,也有别的。”伊芙已经开始看那些碑上的字了。一些年代早的木制碑已经烂得看不清了,某些金属碑的碑面上也是锈迹斑斑,这些碑来自不同时代,刻着不同文字,即便队伍里的人见识都很广,但也仍有一大半的碑文是完全没法读懂的。
不过,只参考那些能看懂的碑文,也能看出个大概来。伊芙和艾兰度能读懂的文字最多,他们就把碑上的文字翻译出来,读给众人听,就比如说:
“用于纪念我的朋友。从雪谷归来,罗荷涅无法继续支撑了,我把她埋在雪里。应她的要求,我再回来看看这里。”这是一块木碑,古弗兰托语,看起来年代并不久远,但刻在最下方的日期和名字因为发了霉所以难以辨认。
“来自天国之邦的冒险团,受多迪利亚爵士的资助,我们即将前往最高处,祝一切顺利。”这是一块石碑,刻的是古弗兰托文字,在这段文字下还有一行,显然是归来时写下的,“我们成功了,上面很冷,有两位队员昏迷在了途中,无法施救,愿他们的灵魂在那里安息,这次冒险值得传唱,愿天国之邦永远繁荣下去。”石碑的背面刻着日期和六位队员的名字,其中两个名字还做了标记。
“不管怎样,我们在这里确定了关系,不会继续往上爬了,对现在的我们而言,这种事不值一提。”也许这是一对情侣写的,矮人的某种文字。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他们都在这里留了字,所以我也留了。”这是一块插在地里的石板,看样子还是就地取材,精灵语。
“如果攀登顺利,我将会从最高处跳下来,利用滑翔翼飞回圣城,不管怎样,我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了,如果你们有听过麦赫罗皮·伊荷这个名字,那我大概就是成功了。”没人听过这个名字,也许他失败了。
“如果你在附近遇到了一个大个子,别担心,他很善良。”刻华刻曼语,这是一种基于某种魔法字符而发明出来的旧时代人工语言。
“高空环境可能会引起不适、诱发疾病,请时刻留意队员们的意识和精神状态,及时治疗又或终止行程,有一种咒语可以缓解水肿及脑疝症状,公式如下……”一种古精灵语。
“纪念那位纯洁的爱文妮娅,她是翁兰林卡的后裔,为了寻找旧树的顶枝,她回到了这里。但我们没有守护好她,让她被这里的狼分食了,我们只能把她埋在这里。”这是一块墓碑,背面还有一段文字,“我们用了三天时间,消灭了这座岛上所有的狼,以及有可能成为它们食物的其他生物,我把它们统统丢进大海。现在的这里大概是安全的——对人而言。”以及另外一行小字,“对不起,爱文妮娅,我简直没脸回去了,我辜负了祖母对我的信任。”以上三段话,分别是古弗兰托语、矮人语和精灵语。
“我要死了,就躺在后面那棵树下,我不知道有没有后来者能帮我埋葬。”这是在空地最边缘的一处土包旁发现的,洛明各语——或许是一两个世纪前写下的。
“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到过这里了,那我这半年来的努力还算个啥?我要回去了。”这是一段刻在铜片上的字,它曾经也许是一口锅的一部分,这上面的字要擦掉锈迹才能看清。
“有人知道,那些小妖精要怎样才能养活吗?如果你知道,那就刻出来吧,刻在这块板子下面,给后来的人看看,总会有人需要的。”古旦风语。这段文字下面又有两行字,是用精灵语写成的,“别想了,除非你成了宁芙。还有,敬告那些后来者:别去动妖精,免得惹大个子不高兴。”
碑文还有许多,伊芙一段一段地看着,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得有多入迷。
一段文字,有时就包含了一个人的一生,而这样大的一个世界,说到底,只有人在乎人,在时间之外,初到此处的旅者阅读着这些简短的文字,被前人的遭遇而牵动着情绪,在感慨之后,他们又好奇这些人最终去向了何处,以及是否达成了夙愿……又或是死在了半路。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响声。”又过了一会儿,雨切对众人说道。
队员们听了他的话,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于是,他们听见了从林外传来的“咚咚”的脚步声,那声音很沉闷,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走路的声音。
“我去看看,你们先留在这里。”艾兰度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卡特拉兹紧随其后。
在花田的反方向,又另有一片空地,响动就是从这边传来的,这位精灵族人一走出树林,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头巨大的猛兽就在那片空地上踱步,这种生物艾兰度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头。猛兽的脑袋有些像蜥蜴,又或者说像亚龙,但尺寸却不知大了多少倍,它吻部的两侧还长着两根长须。
猛兽此时已经察觉到了躲在树木后面的人类,所以它调转了方向,朝这边来了。
在看到它那绿色的十字瞳孔后,艾兰度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头龙……大概也只有龙能长得这么大吧。
这头龙有着灰色的鳞,四足上的鳞片较为细碎,背上的鳞片则更宽阔,那些鳞片的缝隙处还生长着一些羽丝状的浅色毛发,在阳光下有着金属般的光亮。
“咱们要跑吗……还是先打一打试试?”这时,卡特拉兹小声问他。
“我来和他谈谈,你把武器先收起来。”艾兰度回答道。
对方看着似乎没有恶意,再联想到有些碑文上提到过“大个子”这个词,艾兰度就决定先试着和对方交流一下。
“你好。”艾兰度用的是嘉克奈的精灵语,这种语言在旧纪元中使用得较为广泛,比较具有代表性,而在几乎所有的精灵语中,“你好”这个词,单论发音几乎都是一样的——即便是在本纪元的古弗兰托语体系中,也依旧延续了这种发音。
“你好,朋友。”这头龙说道,“在谈话前我要事先问一句,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他的声音很有特点,像是含着舌头——由于嘴巴漏气,总会发出一些“嘶嘶”的声音,这使得他的语调不仅怪异,还有点滑稽。
“是第一次。”艾兰度说。对方用的是更为古老的艾恩洛语,于是他也说起了这种语言。
艾恩洛语是第二纪元艾恩鲁特时期最常用的一种语言,也是一种精灵语。
通常,一头龙越是能自然流利地说出人类的语言,其天赋就越是卓越,这是因为龙族的声带丰富程度决定着他们的施法能力极限,这是与生俱来的。
正如新人类不如旧时代精灵那样天生就有着悠长的寿命,但通过提升自身的领悟力也依旧可以成为长生者一样——天赋差一些的龙也同样有成为传奇的可能,即便他们无法使出呼风唤雨般的魔法,却也可以另辟蹊径,诞生出诡异而叵测的能力——森图芬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那就好,就当咱们是第一次见。你们人类总是怕别人忘记,把碑竖得到处都是。”龙说道。
“因为人太怕死了,也很容易死。”艾兰度说。
“是吗。”龙微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但我搞不明白。”
此时,另外几位队友也陆续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们都听见了外面的交谈声。
从伊芙走出来的那一刻起,这头龙便只看着她了——果然,龙都是识货的,很难不注意到她这种醒目的异类。
“你是来帮奥提格亚的吗?”龙把脑袋凑近了她,像是在嗅她身上的气味。这头龙长得有点凶恶,而这番举动也的确有点吓人。
“我帮奥提格亚?”伊芙后退了两步,这才勉强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她不太明白对方的话,“你说的这个奥提格亚……是那个圣神?”深空树所赋予她的语言能力,似乎也包含了这种艾恩洛语。
“对,过去的圣神,但他已经不再是圣神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话只说到一半,她又改口了,“奥提格亚怎么了,你认为我能帮到他?”
“诗者发了疯,不能再正常思考了,还犯了错,但奥提格亚又不忍杀他。”这头龙说道,“毕竟,诗者是如此卓荦不群,然而逝去的终究难以挽回,就像奥提格亚自己一样,我是这么以为的。”
“完全听不懂。”伊芙又问他,“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最近。”龙回答说,“下面的人打起来了,你们一定见到过。”
伊芙瞪大了眼——她终于听懂了一点。
“他们在说什么呢?”卡特拉兹问艾兰度。除了艾兰度之外,别人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只能一头雾水地干站在那。
“事后再和你们说,这件事有点复杂。”艾兰度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也在试图弄明白这头龙说的话。
“诗者是谁,他犯了什么错?”伊芙又问。
“他钻了牛角尖,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即便这痛苦原本与他毫不相干。”龙解释说,“他同情那些狄法芬的不幸造物,甚至认为自己与他们同病相怜。”
“你的意思是,就是‘诗者’挑起了这场战争?”艾兰度问。
“对,他们原本生活在梦界的一角,但那里被一群龙给破坏了——拉托纳芬的后裔说是要出来复仇了。诗者带他们逃出来,逃到下面来生活,可下面的人认为他们是威胁,不肯与他们交流,还动手杀了人,再后来……势不两立。”龙的概括能力很强,听得他们很吃力。
“谁先杀的谁?”伊芙问他。
她不清楚,这头龙所说的“杀了人”,是否是指“人类杀了遗族”。
“下面的人先动的手。”
“但我们听到的,好像……不太一样。”艾兰度说。
“诗者不会说谎。”龙说,“如果那些人能够放这些不幸者一条生路,他们就能到别处繁衍生息了。”
“这不可能。”艾兰度说,“人类和他们是绝不可能共存的。”
要真把那些遗族放出去,那才是灾难。
“所以说,他们是不幸者,诗者认为他自己也是这样,是被放逐的,注定要被毁灭。他太崇拜奥提格亚了,无法从过去的世界走出来。”
“那确实挺悲哀的,所以……诗者长什么样子?”问完之后,伊芙又想到一件事,“我见过一只长得很漂亮的大鸟,那是诗者吗?”
“对,就是他。”龙肯定了她的猜测,“诗者很胆小——对了,我要纠正你,诗者不是鸟,诗者其实也是一头龙,是奥提格亚的后裔……说是造物也可以,不过,他的疯不是奥提格亚那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