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回望旧日苍莽:苍林雪岫(其三)

作者:橘赭Juzer 更新时间:2025/8/27 0:23:39 字数:4209

戈贡觉得,如果自己当时被这些侏儒杀了,那也好过现在受到的这些折磨。

他们这一队共有六个人,被俘之后,有五个都被送进了它们的老巢,另外一个是在打斗时被箭矢射杀的。

侏儒把他们关进了木头笼子里,笼子又厚又重,下宽上窄,每个里面关三个人,而在戈贡这一队人被送进来前,这里已经关着十几个人了。

戈贡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些丑陋的侏儒居然也能造出关得住人的笼子。

最早送来的一部分人关在最里面,他们在笼子里坐着,头埋在两膝之间,叫他们也不应,不知是否还活着。

戈贡和另外一伙人交谈过,和自己这边遭遇的情况差不多,他们也是先中了敌人的埋伏,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眩晕,因为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这才被它们活捉了进来。

能用来逃跑的方法都试过了——有人想用魔法将这些木笼的围栏烧断,又或用别的手段破坏,却不知为何,只要一使用魔法,人就会变得头脑发昏,若时间再久一点,那更是神志不清。

戈贡自己也试过了,情况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只要一念起咒语就会感到昏昏沉沉……陷入这种状态时,他简直无暇顾及任何事,心中就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好好睡一觉。而且,就算中断施法,这种困倦的感觉也很难消散。

侏儒还时不时过来折磨他们。

尤其是晚上,若是俘虏睡得太沉,它们就会对着笼子大声吵嚷,又或是往里面扔石子儿,好吓他们一跳,有时甚至还会用烧得滚烫的铁棍去戳他们的手背,把他们弄得神经兮兮——侏儒就是想看到他们受惊吓的样子。

也因此,每当有侏儒过来巡查,俘虏们都会叫醒身边睡着了的同伴,好有所防备。

遇到这种情况,戈贡是又难过又愤怒,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如果对面的敌人是一些能够交流的人类也好……可它们只是一群顽劣的畜牲。

它们倒是不太管俘虏之间的交谈。

也许它们有着足够的自信:无论俘虏们要密谋什么,都不可能从这里逃出来。

在这里待了三五天后,戈贡的精神状态已经相当不好了,更别提那些已经被关了几个月的囚徒。他这几天几乎都没好好睡过觉,就算被旁人叫醒了,也是迷迷瞪瞪的状态,有一次还以为自己是在奔龙堡里和人喝酒呢。

这种处境让他感觉绝望,他觉得自己再没办法回去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像那些关得久一些的人一样,在这简陋的牢笼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晨间与夜间的潮湿让人难受,斜立的外栏又难以让人靠在上面休息,更何况笼子的空间本来就小,他们还要在里面留出一点空间来当厕所用,尿液和粪便堆积起来的气味在这样的天气里实在难当,幸亏这里地处高空,通风很好,蚊虫也不算多。

侏儒们给他们送吃的,送的是一堆蠕动的白胖虫子,这让戈贡又悲哀又恼火,但更早来的那些人却默不作声,他们把虫子塞进嘴里,像吃坚果那样把它们嚼碎,然后咽进肚里,那些长着蟹钳般口器的头部则被扔在了笼子外面——密密麻麻的一片,像黑豆一样。在意识到这些东西是什么之后,戈贡不禁打了个激灵。

来得早的人告诉他们,侏儒们自己就是吃这个的,不是在为难谁——起初,侏儒不仅给他们喂虫子,还喂生肉,有人把那肉翻来覆去地看,也不能断定那是什么肉,而且人没有吃生肉的习惯,人的胃也受不了那东西,所以没人敢吃;而虫子呢,虫子在这种环境下倒是能勉强下咽,更何况,除了克利金人外,这里还有几个当地的部落人,部落人原本就是有吃虫子的习惯的,他们吃一种藏在树干里的虫子,在那些丛林中的烂木头里,斧子一劈就能找到,它们也是白白胖胖,但没有在这里见到的大,部落人也刨蚂蚁窝,他们把里面藏着的蚁后挖出来吃,蚁后倒是长得都很肥硕,就像这里的虫子一样,它们的肚子有人的手指那么粗,软而多汁……烧着吃,很美味。

侏儒们见他们不吃整块的肉,于是又将这些生肉剁碎了送回来,就像在喂自己的崽子一样,结果却发现这些俘虏依旧不肯吃,所以后来就只喂虫子了,但有时也会给他们找一些酸到倒牙的野果——看来这些侏儒们也懂得,富含纤维的果实是能帮助消化的。

戈贡从没吃过虫子,他小时候还听母亲说过一件事:她曾认识一个人,那人就是因为吃了许多虫子,最后身上起了疹子死掉的,死的时候浑身都浮肿了,脸都憋成了紫色,正因如此,戈贡到现在也一直认为虫子都是有毒的,不能吃。

可戈贡又不得不吃。

他将那虫子送进嘴里,咬开它的外皮,让又腥又腻的汁水在嘴里爆开,他将这活物的脑袋揪掉,强忍着恶心将它咽下,他怕闻到那虫子的味道,所以只能一边嚼,一边用嘴来呼吸……对,不能不嚼,若是它在喉咙里蠕动、蜷缩起来,那才更让人犯恶心。因为生理上的抗拒,他的身体在不停颤抖,眼泪流进了鼻腔里,他喘了口气,感觉有一种甜腻的味道从喉咙里涌了上来,而即便吃完了,他也不得不一直保持吞咽,因为这样才不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呕出来。

“我以前想过,自己可能被杀,就是……身上一疼,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有可能寿终正寝,有一大群子孙陪在床前……这样最好不过了。”戈贡看着眼前那一碗蠕动的虫子,有感而发,“我从没想过,人在死之前居然还要受这样的折磨,而受了折磨之后,又要憋屈地死去,没有任何额外的补偿……如果有神,世上如果真有一位慈悲的神,他……真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吗?”

“也许这就是考验。”住在正对面笼子里的一位森基其人说,“越是痛苦的时候,你越要敬神,对,是考验,你的躯壳就是用痛苦提醒你它的存在,你要先忍受,然后才能脱离它,超越它。”

“可是,这种疼痛和恶心的感觉……我没法骗自己。”戈贡用手捏着一只蠕动的虫子,又翻过去看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两处结痂的烫伤,“肉体上受到了伤,灵魂又如何能幸免?”

“躯壳沉进土里,灵魂不断上升。你要忍受,多忍受……”这位信神的森基其人低着头,仍是这样劝他。

戈贡叹了口气,又把虫子塞进了嘴里。不论咒骂还是虔诚,这都不重要,活下去才重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了,有时能听见一种奇妙的声音,又或是一段旋律在耳边萦绕,那旋律巧妙、流畅、反复回荡,令人心醉神迷。他梦见自己与一群侏儒站在一起,他理解了它们的想法,他见到了它们的神,听它们诉其苦衷,再然后,他醒了过来,坠回到这臭烘烘的牢笼之中,失望,叹息,绝望……只有绝望。

直至今日,戈贡被困已经差不多有两周了,而另一面,伊芙与龙的对话仍在继续。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奥提格亚对你很信任,在人类身上有着类似印象的,除了你,我只见过一个,那人名叫喀罗奇。”

“能与这种传奇人物比肩,我当然很荣幸。”伊芙说,“但我也确信,我和奥提格亚并没有很深的接触,不如说恰恰相反,我对此——完全不理解。”

“争论没有意义。”龙说道,“一切正在发生的,都没有巧合一说,总有一些因果上的联系,是你现在还未发觉的。你会看到的,这是早晚的事。”

在他们交谈时,另几位队员已经打算生火做饭了,他们用地上的碎石板搭灶台。

“所以你认为我注定会去帮这个忙?”说话时,伊芙时不时朝旁边望一眼——没有自己的指挥,她对他们的工作有点不太放心。

“我并不能替奥提格亚决定这件事,因为他现在不是圣神了,我也不再是擎空的看守者。所以,随遇而安,如果他信任你,那么你大可以放手去做你愿意做的事,因为,在方向上,你们必然会是一致的。”

伊芙然后朝身旁的艾兰度无奈地笑了笑,“照这么说,我这次来还非得做点什么了。”

艾兰度不知该怎么回她,毕竟他更不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于是就只能耸耸肩。

“我依旧追随着他,尽管他不再是圣神。”这头龙又说,“而且,如果你需要,我也会帮助你。”

队友们已经将灶台搭好了,于是伊芙拿出了一口锅,稳稳地架在上面,并让他们先去烧水。

“大个子,那上面是什么?”回来后,伊芙又指着上面的岛屿问这头龙。

“那里是戈涅尤斯看守的地方,有他看守,没有人能从他身后的界门进入到擎空去。”顿了一顿,大个子又说,“可惜他也是个死脑筋,界门附近就有一个大洞,拉托纳芬后裔从那里进进出出的他也不管,就只顾着自己那一小片。”

“哦?那里就是擎空界的界门?”艾兰度对此很是意外。

“这没什么稀奇的,我以为谁都知道了。”

“戈涅尤斯也是一头龙?”伊芙问。

“对,他是眠提利亚的后裔,一头很能睡的冰霜龙。”大个子说,“擎空界崩塌之后,他的搭档死了,于是他就一直留在那里,守着那道界门——而那后面空无一物……只是一扇门而已。”

“那里危险吗?”

“不危险,只是有些无聊,也许直到下一场灭世灾难来临,他都不会醒来。你们是打算去那里吗?”

“是想去,不过也只是单纯想看看。”

“我明白了,那就让我来送你们一程吧。”

大个子说他要帮忙,这倒是能省下很多时间。在吃午饭的时候,伊芙和艾兰度向大家说起这件事时,所有人都很高兴,尤其是作为名义上的队长卡特拉兹,因为他不再需要为后续的行程做规划了。

既然时间充裕,倒是可以多停留一会儿了,毕竟这地方很漂亮。

经过讨论之后,他们决定原地休息一天,明天再启程。而在扎营的时候,那些深空之树的妖精便又聚集到了伊芙身边,而这一次她隐约感受到,这些纤弱的小生灵似乎是在向自己祈求着什么。

“深空之树可以让人死而复生,但嫁接的枝桠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它能吸纳死者的灵魂作为养料,却无法将这些思念转化,更无法结出果实,所以在那时的人们看来,嫁接深空枝桠的行为就像是在迎接死亡,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大个子说,“你瞧,宁芙们正是借用了这一枝葳蕤,宣告了翁兰林卡的末路。”

曾经的翁兰林卡该是什么样子,或许可以参考帕尔纳丝。那里有花园,有广场,有架在树木之间的四通八达的道路,有大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下图书馆……而即便翁兰林卡如今成了一片废墟,它也依旧美丽:从那一大片花海回头望去,能看到来时走过的长廊,它与自然融为了一体,延伸到了森林的深处,想象一下吧——在过去,它曾倾听过多少朋友之间的趣事,又偷听了多少热恋者的情话?它保守住他们的秘密了吗?而现在,它静卧在这里,安枕着一片花田,沉溺于萧萧绿梦之中,却也好不自在;那以后呢,齐空岛终有一天也会沉入海底吧,到了那时,它就只能与游鱼为伴,那里黑暗、阴冷……可它一点都不在乎。

人类,虽淹留于岁月之一隙,其心念却总绵延得无限长:回首以顾,他未尝经历也不曾知晓的亘古之事仿佛近在咫尺;信步向前,遥不可及的未来也如预言般在想象中成了真。他等不及、也无法真正迈过这百千万亿的时间,所以只能以自己那微眇的阅历去臆想。眼见这窳败凋敝之景,便能想到曾经的灯火辉煌,看到这脚下的汪洋,心却已经飞越了崇山——沧海桑田不值一提,山陬海澨也曾到过。

心于世界,沧海一粟,然心之所瞰甚远,何所不至;奈何生命短暂,即便一世步履匆忙,却也不曾寻及其千万分之一,不可谓不遗憾。

如果时间足够久远。

伊芙想到,如果时间足够久远。那么,或许会有这样一个机会——那时,时间堆积成了山峰,而她将站在那里,回望旧日,在这杳杳苍莽中寻一个与自己相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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