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回望旧日苍莽:苍林雪岫(其六)

作者:橘赭Juzer 更新时间:2025/9/11 22:39:18 字数:4606

若不算来时的第一天晚上,他们是在第四天的下午到达的目的地岛屿,齐空岛的最顶端。

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一大片高空山脉之中,几乎有一半的区域都被白色的坚冰覆盖着,这些冰壮观至极,它们披在山脊和崖壁上,像不动的海洋、静止的瀑布,笔直而尖锐的冰锥生长在这些白色浪涛的边缘,如同一列列倒悬在兵器架上的标枪,鳞次栉比、杀气腾腾,它们泛着金属色的寒芒,在狂风的吹拂下发出可怕的尖啸。

大个子带着他们跨越了这片可怕的地界,来到了山脉的更深处,这里非常寒冷,也许都比得上无垠地了,但与那里不同的是,这里的阳光很足,其程度甚至可以用毒辣来形容。

大个子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停下了,这里很接近戈涅尤斯的领地。

“前面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了。”大个子说,“我答应过戈涅尤斯,如果没有要紧事就不会来这里,如果他感觉到我靠近了,就一定会醒过来。”

四周都是白皑皑的山峦,绵延到了远方,让人难以想象,这居然只是一座浮空岛屿上的景象——也许它本就是旧时庇护地的一部分。

在出发前,雨切打磨了一些碗状的小木片,并用绑带将它们两两串在一起,用于制作一种防炫光的遮罩,只要将这种中间留有细缝的遮罩绑在眼睛上,便能过滤掉大部分的强光,由此便可以直视雪地。

的确有用,但也属实滑稽。伊芙拿到手后也不急着戴,她先看别人戴,然后再去嘲笑他们一番,而等她戴好之后,又轮到她接受别人的嘲笑了。

他们沿着附近的山坡行走,这里虽然风大,但少有积雪,纳文什穿着盔甲为众人开路,又在架子上挂了绳子以作为锚定。队员们拉着绳子,又给自己施加了轻身法术,即便不用登山杖和冰爪也能在这种地方安全穿行。

翻过一座矮山之后,又一片白色山谷映入眼帘,从这里三面环山的地势和谷底的积雪深度便能推测出,这是一片极容易发生雪崩的地方,因而他们决定沿着更高处的山脊前行,那里地势更为险峻,他们整段路都走得小心翼翼。

越过山脊,山的背阴面也被厚重的积雪覆盖着,但这里的雪是成块状的,和山下那些散沙状的雪不一样。下山要比上山困难得多,在半山腰处众人远远地望见,在漫漫雪原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坑洞,于是便走得更小心了。

这些坑洞就是所谓的“树井”——由于树枝的遮挡,积雪无法填满树木的间隙处,而等到积雪漫顶时,这里就会成为一处天然陷阱、众多雪山冒险者的葬身之地,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树有多高,井就有多深。

这些都是什么树呢?纳文什看到坑洞终露出的灰蓝色尖顶,马上就分辨出来了,这些都是冬心树。

冬心树形成的树井很好发现,因为这种树的树冠顶部会向外散发热量,以便维持其底部的低温环境。在温度适宜的自然环境下,这种生存策略所造就的低温环境可以抑制附近其他植物的生长,以此壮大种群,而在这种低温环境下,即便其顶部所能散发的热量十分微弱,却也足够缓慢消耗掉周围的积雪了。

卡特拉兹和雨切算是队伍之中体格最好的两个,而在走这段路时却显得比其他人更吃力,他们喘着粗气,就好像刚经历了一场长跑。回想起前天在翁兰林卡遗迹时,他们一起阅读过的那些冒险家留下的碑文,伊芙就劝他们不要逞强,在这种地方,任何小问题都有可能演变成大事——为了保险起见,她每走过一段路,便要求所有人都停下来原地休息一会儿。

不知从何时起,伊芙糊里糊涂地接手了队长的职责,而卡特拉兹对此并无异议。

天黑后,他们在一处覆雪的山坡上挖了两处雪坑,靠纹印斗篷和炼金师兄妹制作的药剂御寒,将更容易遭受冻伤的手和脚缩进大衣里,他们安稳地睡过了几小时,又在天亮前继续赶路,在快到中午时成功走出了这片雪原,来到了大个子所说的擎空界门的附近。

这段路比预想中的要长,也要艰辛许多,如果没有大个子的帮助,两周的时间恐怕都只能花在来时的路上,尤其是南边的那片冰封地。

在伊芙看过的碑文中,没有人告诫过他们冰封地的事,但从大个子口中,他们也很快了解到了真相——在去年秋天,拉托纳芬后裔破坏了擎空界中的一座名为“苍梦”的大湖,他们在湖底破开了数个巨大缺口,将湖水引入了下界,而其中一个缺口便指向了这里。当时,大个子是第一个发现的,他马上叫醒了戈涅尤斯。由于擎空界与现实世界的顶底刚好颠倒,所以他们便看到苍梦湖的湖水就像喷泉一样从虚空的某一处朝着天顶喷射。他们没办法从外面封住缺口,就只能开启界门从里面用小山一般的巨石堵住湖底的深洞,由于缺口不止一个,而他们又没时间弄清这些洞在现实维度中对应的位置,便只能见一个堵一个,直到这边看不见“喷泉”了为止。

那群拉托纳芬后裔的首领有两个,其中一个叫“亚兹亚斯”,另一个叫“诺瑞憎”,他们率众大肆破坏,让本就破败不堪的擎空界更加摇摇欲坠了。戈涅尤斯因为被打扰了睡梦,就想去找他们算账,但这群龙却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在他们开启界门去填补湖中缺口时,诗者便趁乱将那些遗族从擎空界带出来了,这是他们后来才发现的事。

“戈涅尤斯睡觉时,几乎不管不顾,你在他头上跳舞都成——只要别靠近界门。”大个子当时是这么说的,“但只要他一醒过来,脾气就差得要死,在这件事上也是如此。”

戈涅尤斯活得够久,其实力自然深不见底。在发现诗者做了这等愚蠢事之后,便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他怒不可遏,想要将诗者和他手底下的那群丑陋遗族一起抹杀,但最后又被大个劝止了。

大个子的凶狠外表和他内心的仁慈和温顺极不相称,即便知道某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但仍不愿戈涅尤斯去残害他们曾经共同的挚友……即便他已经疯了。

过了雪原,便能看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冬心树林,纳文什在看到这片树林时表现得非常激动,说这是他在梦里都想象不到的情景。

伊芙能理解他的心情,对于森基其人而言,冬心树是一种象征,它的意义非同一般。

走出雪原,便意味着冒险已经临近终点,然而也就是这个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靠近了他们。

那时,穿戴盔甲的纳文什正朝着冬心树林地的方向快步走去,和身后的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突然间,一条白色影子飞速地从旁侧靠近了这位年轻军官,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拍飞了出去,最后栽倒在一片积雪坑里,他的头盔掉落在地,砸在前方的碎石堆里翻滚了几圈,叮叮咣咣地响。格恩琪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纳文什的头也跟着一起飞出去了呢。

这只野兽转过了身,又盯着后面这一帮人看。它身形高大,毛发洁白而蓬松,脸部狭长如狼,呲着獠牙,喉咙里总是发出沉闷的如同打雷一般的响声,看起来极为凶恶。

队员们各司其职,卡特拉兹和雨切各自拿出武器,冲到了前头,伊芙调用了奥兰魔方,以最快的速度释放了攻击的法术,试图扰乱它的动作,炼金师兄妹则撤到了后方,警戒着其他方向。

只有艾兰度还在愣神,因为他认出了这只野兽的身份。

“停下!”他朝冲在前面的两人喊道,“这是凶白,一种很危险的猛兽,不能贸然靠近!”

但说这话时已经太迟了,率先击中目标的火球和电击法术并未起到应有的效果,这只野兽甚至都懒得闪躲,任凭那些有着足以炸塌楼房威力的法术击打在身上,却没有被伤到分毫;接着,它又向前冲去,只一个照面,就将两位剑客掀翻在地:它一挥前肢,便能让空气发出剧烈的炸响,即便两人堪堪躲过了它这无比迅捷的一击,却依旧被一股沉重的气浪吹飞了出去——据后来卡特拉兹所述,他当时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高速飞来的城墙一样,瞬间失去了意识。

卡特拉兹和雨切都躺在地上,这只凶白左右看了看,最后选择去追击雨切,它甚至对伊芙那引以为傲的法术看都不看一眼。

雨切倒是没有当场晕过去,但他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捡起武器,就看到那巨大的白色影子朝自己冲来。

这是他这一生当中无数次直面死亡中的一次,但这种场景无论要经历多少次,也仍会让他感觉到在那一瞬间突然降临的、令人难以呼吸的恐惧。

凶白再次挥起它的爪子。它的毛发雪白,但爪子却是黑漆漆的。雨切聚精会神地看着——这爪子马上就要伸过来了,若是闪躲不及,恐怕是要被切成几段的。

然而,凶白这一爪却并未挥到这位骑士身上,它只挥了一半,就硬生生地扭动起身体,朝着一旁迅速躲闪,于是雨切便看到,一束金光从自己的头顶飞速掠过,带着清脆的鸣响,快得就像是错觉。雨切对此无法理解——凶白根本没去看身后,它是怎么注意到这一击的?

刚才,是艾兰度的一箭制止了凶白的行动,他擎着一张结构复杂的长弓,接着又射出第二箭,这一箭的速度更快,但凶白却早有了准备,它身体微弓,后腿略一用力便窜向了高空,如此轻松躲过了这一击。

凶白跳得很高,队员们仰头望着,不禁都张大了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灵活的动物……应该说,不愧是狄法芬的造物。

凶白前臂修长,尾巴也很大,因而能在空中小范围地滑翔,而当它跳向空中时,精灵又射了两箭,却都一一落了空,但这两箭也并非毫无作用,凶白最初的目标是伊芙,而后又在第一箭射出时改变方向,朝着卡特拉兹飞去,等第二箭再射出时它又被迫调转方向,而这次就只能扑了个空。从它起跳再到落地,一切改变几乎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精灵的箭术实在过于精湛,他的动作完全出自这么多年以来的战斗意识和本能,以至于当时在场的几人即便目睹了全过程,也没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趁着艾兰度牵制凶白的这段时间,伊芙跑到了纳文什身边去检查他的伤势,而在另一边,阿潘帝诺已经将转醒的卡特拉兹扶了起来。

纳文什受伤不重,他只是在跌倒时磕破了脑袋,人还很清醒,但轻重金盔甲似乎出了故障——他爬不起来了,被这沉重的铁壳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伊芙用咒语给他止血,又看向不远处的冬心树林。

“咱们得撤到那边去。”伊芙这样想着,也就向队员们下了指令。

凶白体形庞大,粗壮而密实的冬心树树干无疑可以限制它的活动,而且,林地的方向更靠近界门,那里有一头龙在附近——即便这头龙总在睡觉,却也足以起到威慑的作用了。

伊芙原本想帮纳文什除去身上的盔甲,但由于遭到破坏,盔甲变了形状,没办法快速拆卸。

队友们都在撤退,纳文什却只能干着急,他劝伊芙别管自己,不料少女略一用力,就将他连人带盔甲一起从雪地里拔了出来。伊芙一手拉着他背上的绳架,一手按在施法书上,就这样拖着他奔跑起来。

如果纳文什不是亲眼看到她的动作,恐怕还真会以为自己是被那头野兽拖走了。

少女只靠一身蛮力,不管不顾地朝着冬心树林冲去,一路上的岩土碎石在纳文什身下飞溅出去,将这原本就受了伤的军官颠簸得几乎浑身都散了架。

在将纳文什拖进林地之后,她又回去帮助其他人撤离,艾兰度与雨切在断后,阿潘帝诺扶着卡特拉兹也走得很慢,格恩琪则是抱着纳文什的头盔跑在了最前面,她是这几人当中第一个跑进的树林。

伊芙来到队伍末尾,又掏出了那枚城堡主李托斯送给她的闪光枪,趁着凶白飞在空中的时候给它来上了一发。

即便只是面对从这只野兽身上反射回来的光芒,伊芙也仍有一瞬间的恍惚,而这只凶白更是失去了平稳和方向感,它扑在地上胡乱抓挠着,又在中了艾兰度的一箭之后开始四处飞窜。

闪光枪对付野兽简直屡试不爽,但凶白又不愧是生活在雪原中的猛兽,它很快就恢复了视力,便又开始穷追不舍,直至所有人都躲进林地之后,才不再继续靠近,但也没有离开——它一直蹲踞在外面,虎视眈眈,人们能够感受到它的愤怒。

“我只知道凶白的肉好吃,但没想到它这么难对付。”在真正见识到这种传奇猛兽的可怕之处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父亲的实力,可能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你还吃过这东西?”艾兰度很惊讶,比刚才看到凶白时更惊讶。

“只吃过一次,我现在还怀念着呢。”她一边说,一边朝身后望去,此时那只凶白已又不见踪影了。

他们没敢停留,在帮纳文什脱去盔甲后,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林地,而后便看到了那扇宏伟而破败的“界门”,以及界门之下的庞然大物……戈涅尤斯虽然没有森图芬那么大,但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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