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明看着红晶石,不知不觉已跟随白茗菁到了一宽阔的草地。半圆的草地被幽幽红晕包围,把地上杂草染红,微风一吹,便如舞动的风中残烛。
草地中心有一块庞然大石。大石长满三尖八角的水晶,可是中间却平滑如镜。白茗菁指向大石道︰「这神石叫作『前尘石』,可以让映照在中间的人看到他以前的生活回忆。每半年一次,红尘森林会泛起红光,树上的每块矿石会为『前尘石』注入能量。」
「这块神石的事在镇犼城中是广为人知吗?」
「有关『前尘石』的事都是霈霏告诉我的。小时候我们想再见父母一面,到处去找方法,要让死人复活的炼尸术自然是试不得,于是便找一下怎样能再看到父母。我和霈霏分别查读了几个月的文献,最后便让她找到『前尘石』,并带我一起来。本来我们每半年便是兴致勃勃地回来看一遍自己的回忆,但是看多了……也就不想看了。」
「不想看……吗?」
「爷爷对我的教育是原因之一。还有,看着石中跟父母在一起的自己,但现实中的他们已经不在,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不过是徒增凄凉罢了。可是霈霏却不这么想,她觉得只要能看到娘亲的脸便足够,此外什么都不需要。后来我没有再来红尘森林,霈霏也觉得我是个叛徒,关系便因此差了起来。」
白茗菁没再说话,伸伸手示意晨曦明走上前去对着「前尘石」。晨曦明向她道谢后便站到石前,顿时树木上的光辉皆被那大石附近的水晶引导过去,点点红尘在半空飘散,卷入晶石之中。过了一会,「前尘石」四处的水晶皆已成鲜红,便犹如熟透的野果,而平滑的镜面则开始灼红,照在镜中的晨曦明竟化为一团迷雾。
「你尝试回想一下小时候的回忆。」
听到白茗菁的指示,晨曦明慢慢翻开脑海中的牌,随便的找一张,那些都是自己与母亲的回忆。
「前尘石」现出一个黑发的孩童,约莫四至五岁,站在树枝上手舞足蹈,树下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妇人。那妇人照理应该三十岁有余,可样貌竟似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一头如丝如绢的月华色长发犹若星河闪出光泽,双眉如新月,瞳孔深邃如不见底的黑洞。身材虽然娇小,却玲珑浮凸,把女性体态的曲线美发挥得淋漓尽致。美中不足的是妇人的五官却似被死死地镶嵌于脸孔上,目无表情、呆若木鸡。
「娘!娘你看看曦儿站得多高!」树上的小孩脸上稚气未脱,甚是圆润的脸颊极是可爱,便是儿时的晨曦明。
晨曦明的母亲静静抬头去看树上的儿子,既不担忧亦不慌张。本来父母看到儿女在干危险的事,哪有不担心的道理?晨曦明站得颇高,若是摔下来虽没有性命之忧,可定然痛得入心入肺,但妇人却是全无关心的意思。
啪喇!
随着一声轻响,树枝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断裂开来。晨曦明脚下一个狼疮,哇哇哇的大叫三声,便从树上掉下来。幸好他忙乱中抓住下方的树枝又不时摸到树干借力,不然直接摔到地上便得断几根骨头。
晨曦明最后掉在地上,翻了个滚,两只小手被粗糙的树皮擦得红肿,还摔得满脸鼻血,顿时便放声大哭起来。他母亲的视线顺着儿子下堕,看着他在地上不停大哭,却没有靠近半步,仅呆呆立于原地打量流泪的晨曦明。
「这是……」
晨曦明哼地笑了一声,甚是无奈,向身旁的白茗菁道︰「这便是我的娘亲,从我有限的记忆中,从没有一次看到过她露出任何情感情绪。」为了再次确定「前尘石」的作用,晨曦明再次探向儿时的记忆,镜内痛哭的孩童霎时化为一团白雾。待浓雾散去,又看到顽皮的晨曦明和母亲的景象。
晨曦明拉起裤管走入河中,双脚一踏一踏的溅起水花︰「哈哈哈!好凉啊,娘你也快来!快来!」那少妇听见,依旧没有反应,站在河边歪歪头,似是不懂儿子在说什么。晨曦明见状,随即跑到岸头,牵着娘亲的手把她拉到河中。她抬起手,看住自己手臂的水珠。
晨曦明嘻嘻哈哈地笑着,把水拨到娘亲脸上,弄湿她的发丝和花衣,开心道︰「娘,凉不凉快?舒不舒服?」他一边说一边拨水,把娘亲弄得浑身湿透。
白茗菁看着石中影像,眉头慢慢皱起来,她不忍去看,着实不忍去看那些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回报的感情。她猜想晨曦明的娘亲大概患了什么奇怪的病症,弄得再也无法表露自己的情感。而孩提时代的晨曦明则是用尽了方法,虽看似顽皮淘气,却是竭尽全力希望再一次看到母亲流露正常人应有的情绪。
「我明知是徒劳无功的。」晨曦明自嘲地道,目不转睛地看着石中的自己。那张开怀的笑脸满是水点,除了被河水溅湿外,有一半是自己的眼泪。
「你说说啊娘亲,舒不舒服?」那孩子的笑容已扭曲得难看极了,明明五官尽是要哭出来似的皱在一起,却唯独只有嘴唇吃力地维持上扬的角度。唯独那微微上勾的嘴角不能崩溃,不然自己再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干劲去让母亲笑出来。
少妇放下双手,轻轻擦过脸上的水珠,没有作声,没有回应。
无力拨水的晨曦明跪下,用力打在河水上,啪嗒啪嗒的,溅起水花与泪花。
白茗菁轻拍晨曦明的肩膀,无声地安慰落寞无奈的他。
「前尘石」的镜面回归虚无,一片迷雾,待了好一会,仍未见下一段回忆呈现。
晨曦明道︰「啊,原来快要知道真相时是这种心情啊……不知娘亲直到最后,有没有露出过人类应有的感情呢?白姑娘啊,知道吗?我努力了十多年,自我懂事知道娘亲没有情感后,往后十多年时间我每天都在试不同方法,笑也好,哭也罢,哪怕只是一瞬间,我都希望看到娘亲露出一个人应有的感情。」他深呼吸一口气,以缓和自己因害怕而加速的心跳,继续道︰「可是有成功过吗?一次都没有,我完好的十多年记忆中,没有一次看到过娘亲真情流露。所以啊,我一边为忘掉父母死亡的记忆而内疚自责,却也衷心感激老天让我记不起这段记忆。因为我心里是多么渴望,娘在这段被我遗忘的记忆中,能露出人类的感情。
「要是我一直记不起,那么娘亲没有露出感情,或是曾经流露情绪,可能性都是一样的。没有真相,我便能骗自己,自欺欺人地妄想娘亲在这段回忆中曾有过感情。」晨曦明抽离又冷静地分析自己,如此清楚地把自己理应最要保护的软弱,原原本本地以言语表达出来。这需要何等的强大才能直面自己欺骗自己的妄想,白茗菁并不知道。她只清楚自己的怜悯之心悠然而生,若不是理智的控制,恐怕她已忍不住去抱紧晨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