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卵击石，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
但是同伴已经在你面前倒下，你怎么能不去愤怒呢？既然憎恨的火将理智燃烧殆尽，那么即便是瞎眼的琴师，也要向天底下最伟大的皇帝投掷出他不堪一击的乐器。
哪怕，明知道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又如何呢？我握起他的长剑，向眼前的人冲杀过去，这是复仇的战斗，唯有一方的死亡可以终结。
可女孩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这并不是一场死斗，甚至连对等的战斗都算不上。她以轻松的姿态抵挡住我拼尽全力的一击，然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斩下我的一条手臂。
拿剑的惯用手被斩落，肩膀的断裂处一瞬间血液喷涌而出，我痛苦地瘫倒在地。疼痛感难以忍受到无以复加，但比痛觉更加强烈的，是再次涌上心头的恐惧。
我明白的，其实我的内心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想以一己之力挡下前进车轮的螳螂难道值得称赞吗？弱小的生物就应该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等待强大的存在给予怜悯的生的仁慈。
为什么......如此愚不可及？
向内探求还未寻得答案，女孩的屠刀已经举起。
“安心睡吧。”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好似一副毫不畏死的模样，但我又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是我的身体在胆怯。
它不会撒谎。
女孩的那一刀终究落下，一如她将男人一刀两断，我也将死于此刀之下——
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铛！”
死亡临近的刹那之间，一把突如其来的剑出现在女孩刀斩的轨迹之前，巨大的声响迸裂，不仅让我、也让女孩吃了一惊。
但死神的镰刀不会因为一把剑的阻挡就此停下。武士刀斩断铁剑，继续向它原本的目标进发。然而，第一把剑被斩断，第二把剑在顷刻之间出现，抵挡这宣告死亡的斩击。第二把剑又只仅仅存在短短几毫秒，第三把剑第四把剑，直至第十八把剑，它们的存在不过片刻。就是这么一把又一把剑，组成了一道道防线，削弱了武士刀的进攻。
女孩的刀最终停留在我的眼前，被最后一把、我早已记不清是第多少把的剑挡住，恰如紫霞仙子滞留在至尊宝喉咙前零点零一公分的那把剑，但我不准备说谎，也不打算和解。
“不要忘记愤怒。”我心底的一个声音说，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带着时间的厚重和世代的传承。
“仇恨的种子早在千万年前埋下，不要忘记我们彼此之间的誓约，即便我们是被上天抛弃的族群，没有生命，只有被死亡吞噬的命运。”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明白，我现在只想报仇。”
“我需要力量。”
第一次，我主动拥抱身体里的那另一个灵魂，尽管很模糊，但我仿佛要看清她的脸了。
“给我力量吧。”
忽然，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体内激增。无法形容，好像一股汹涌澎湃的气流在我的体内奔腾、翻滚。
女孩察觉到了异样，她再次挥起武士刀，直指我的心脏。
但被一把长枪挡下。
它矗立在那里，承受了女孩的一击却纹丝不动，如一位傲然挺立的将军。更多的武器出现在我的周围，它们像士兵一样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向它们的敌人倾巢而出。
倾其所有，溃敌只需一瞬。
此时，我失去的手臂从断裂处重新长出，瞬息之间，已经和原来别无二致。
命运向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
勇士低语回应：我就是风暴。
勇士举起了投枪！
无需多言，我挥起长枪，枪尖呼啸，连带着千万把利刃，形成一条刀与剑组成的银色巨龙。女孩不甘示弱，二刀流的架势再次展现，短刀与长刀互相照应，誓要把这银色巨龙斩落在地。
就在刀剑即将相撞之际，一张符纸如铁片般插入我和女孩之间的土地，朱砂写成的咒文发出诡异的红光。
“这是......”
正当我诧异之时，符纸忽然爆炸。虽然威力不大，但造成的烟雾量着实不小，我和女孩同时咳嗽起来。
“什么人......咳咳......”
烟雾散尽，本已经死去的沈三站在了我和女孩之间。
“你、你......”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明明亲眼看见......
“是幻术。”沈三说，他四处张望寻找女孩的身影，可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早已不知所踪。
“跑得还真够果断的。”他砸了咂嘴。
“你又......”
“不，这次不是我。”沈三摇摇头，“我也中招了。”
话音刚落，丛林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她往上方一伸手，刚才还挂在天空中照亮整个森林的月亮，现在已经沦落在那人的股掌之中。蜜桔大小的月亮，在她手中熠熠生辉，照亮了她毫无生气的面容。
是夏稚。她将唯一的光源收进口袋，然后四周的环境一瞬间变得黑暗无比，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亮了我们。
“嗨咯。”她挥手向我们打招呼。
夏稚和沈三都是脸上少有表情的人，但不同的是，沈三像是睡不醒的人，没有做表情的力气，而夏稚像是面部搭载了一个简陋的系统，做不出来复杂的表情。 所以，她说话的语气总与她的表情产生违和。
“干嘛收起来，让它在天上亮着多方便。”沈三说。
“嗨呀，那我可吃不消。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声质问道。本来死去的人忽然复活了，今天才认识的朋友将月亮收入囊中，我周围的刀与剑全然不见，难道刚刚是我的一场梦吗？
“我说过了，是幻术。”
“学长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所以才敢接下那样的刀。”夏稚说，“幻术师夏稚，一点小小把戏，让各位见笑了。”
“现在才是月初，哪有那么圆的月亮，看不出来才奇怪吧？”沈三自信地说，“区区斩击，我至少有十种方法规避。”
感觉有被内涵到，于是我问道：“你说的中招了是指什么？”
“那一下斩击，不仅让持刀的人误以为自己得手了，还让本来已经躲开了的我产生了被斩中了的错觉。”沈三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像是在回想那时的经历，“好生让我体验了一把死亡的感觉。”
“这些全部都是幻觉？”我问道。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不全是。”夏稚说，“至少和你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我检查自己的身体，果然少了很多的伤口，甚至有些致命的、难以愈合的创伤，实际上并不存在。
“我很好奇，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沈三问，但又马上摇摇头，“不，还是算了，你们幻术师连研究所的测谎仪都能骗。”
“这可不能说啊，否则会有人想杀了我的。”
夏稚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但随即一闪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