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降下车窗，和巧儿道别。
“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把我送回来。”巧儿颇有礼貌地微微鞠躬，是在向开车的简纾致谢。
“没事，顺道而已。”简纾说。
她升起车窗，车辆再次启动。渐渐的，后视镜里巧儿的倒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好在巧儿是在外租了公寓单独一个人居住，不然还得考虑该准备怎样的说辞与她父母。
毕竟，在山里的铁塔上睡了几个小时这种事很难说得清。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路上车辆稀少，行人就更不用多说，所以简纾的开车速度明显比平时快了些。
“你看过《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这本书么？”
等红灯的时候，简纾突然问我。
“没有看过。”我老实回答。
“书里的主角天生具有智力缺陷，因为一场实验获得了短暂的高智商。他拥有了别人无法企及的知识，懂得了男女之间的爱情，再也没有人会嘲笑他，主角如获新生。”简纾点燃一根煊赫门，她酷爱这个牌子的香烟，“但好景不长。”
红灯过，绿灯亮起。简纾把香烟叼在嘴上，继续开车。
“实验的成果仅维持了几个月的时间，主角的智商到达顶峰后，又成断崖式下跌，到最后甚至不如参与实验前。”
车内很暗，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有点燃的香烟发出微微的红光。
“星羽，你觉得他是幸福的么？”简纾忽然发问。
我一时答不上来。虽然没有看过这本书，但光听简纾的讲述我也觉得主角十分可怜，毕竟没有什么比曾经拥有更痛苦的事情了。好比一个重获光明的盲人再次瞎掉，如果是我，我大概会在重回黑暗的那一刻结束生命。
“你说这个……”我思索着该如何组织语言。
但他真的是不幸的吗？比起其他的残障儿，主角明显要幸运得多，毕竟他确确实实享受到了普通人的一切。你会同情一个破产的富豪吗？我想不会的，无论富豪再怎么落魄，他也体验过了你从未有过的奢华生活。
“这个问题一定要回答吗？”我得不出结论，于是无奈地如此说道。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简纾的香烟抽完最后一口，在车载烟灰缸上掐熄，“她们不知道你十六岁女孩的外表下是一个二十二岁男人的灵魂。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重新回到原来的身体，她们还是你的朋友吗？”
我沉默不语，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简纾开口说：“抱歉，我说的太直接了。我的意思是，保险起见，你也许不应该与这些孩子有太多交集。我担心有一天，你会变成那个阿尔吉侬。”
“阿尔吉侬是主角的名字吗？”
“并不，它是实验用的小白鼠，和主角有同样的命运。最后死了，主角偶尔会去它的坟墓前放一束花。”
接着，是长久的无言。
其实我明白，简纾的话不无道理。
倘若有一天，我不再是“洛星羽”，而重新变回“洛安”，那么我作为“洛星羽”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或许有一天，我又回到那个不足十平方的出租房，每日按时上班按时加班，做着无聊又枯燥的工作，回想起现在的种种经历，大概会感到痛苦吧。到那时，简纾也好、巧儿也罢，大约都会与我形同陌路。那样的我对于她们而言，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颓废大叔罢了。
一想到这，我就不免感到沮丧。
“到了。”
简纾解开安全带，将车熄火。
“走吧。”我小声地对自己说。伸了个懒腰，然后将那些想不明白的、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抛诸脑后。
这里是巫水江旁一处不起眼的地下停车场，但其实是研究所的专用停车场，也是研究所的入口之一。在确认了指纹之后，我和简纾进入电梯。虽然研究所的入口有很多，但前往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乘坐这种高速运行的电梯，因为这个被称作非自然研究所的机构，与地表的距离超过两千米。
过了将近十分钟，我们才算真正到达了目的地。
非自然研究所，这座位于巫水江下的地下建筑。在这座城市生活着人们恐怕很难想象在他们的脚底下存在这样一个堪称宏伟的地方，这里像一座小小的城镇，光线充足且空气流畅，即使我来过不止一次，也很难相信这里是地底深处。
在回家之前，简纾说要来一趟这里，而且坚持一定要我也跟来。
即便是凌晨，研究所内也十分忙碌。各种各样的研究人员穿梭在过道上和各个房间，貌似是有什么大阵仗。我们穿过这些人，直径来到了所长办公室。刚到门口，迎面出来一个抱着一大堆文件资料的人从所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他怀里抱着的资料比他半个身子还高，走路摇摇欲坠，真叫人想要帮他一把。
“是有什么事吗？”
古早薇所长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接着又转回去看手里的资料。她桌上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杯子，咖啡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很忙？”
简纾找了个地方坐下，老实说，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样拥挤的地方找到一处可以坐下的角落。
“算是。最近又新挖掘出一处古迹，好几批古物疑似是法器，看样子所里得忙上好一阵了。”古早薇所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不过听你说话的功夫还是有的。”
“你看看这个。”简纾递给她一支金属材质的箭，银色的箭杆和金色的箭头还有老鹰的羽毛制成的箭羽，这正是当时射中我肩胛骨的那支。
“这是？”古早薇所长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仔细端详起这支箭来。
“那须与一之箭。”简纾说，“我曾在日本留学时见过它，当时这支箭就供奉在京都的昭月神社的本殿之中。”
“你们是怎么拿到这种东西的？”古早薇所长皱着眉头。想必她已经察觉到，蕴含这样能量的法器，绝不可能是赝品。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将此前发生的事情说与古早薇所长。
“日本人……”古早薇所长听完后思索着，“也许我们之前的猜想是错的。”
“什么猜想？”我询问道。
“关于悬赏你的人是谁的猜想。”古早薇所长叹了口气，“这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你有权利了解。”
我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古早薇所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她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可曾听说过亚鲁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