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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然后静寂。
这就是我最近在家里唯‘二’可以听见的‘声音’。
平时他们不会多说话,往往一句‘我回来了’,都不会得到回答。渐渐的,所有人都不喜欢说话了。我们就像墙壁上左右摇摆的时钟,周期的回荡,只是为了流逝时间。
但时间的流逝,却和我们没有丝毫的关系。
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不怎么说话了。不要说笑容,就连表情的波动,我也很少看到。
白的有些冷的灯光下,双方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报纸和手机,似乎比坐在对面的人更有诱惑力。
当然,我也曾试着打破这个局面,试着做一个中间人,让屋子里添些生气。只可惜,我一张嘴,迎来的也只有争吵。
我不喜欢安静,但再怎么安静,也比争吵好一些。
即便如此,父母还是在一起生活着。或许生活对他们而言,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吧。或许安静也是有意义的,或许争吵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可惜的是我没有从争吵与安静中得到什么,我还是希望能够有人交流的。
一年之后,我读了高中,就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学校,算是一所相对来说比较好的学校。
其实我的脑袋并不灵光,在同龄人中应该算是比较‘笨’的,之所以能够进入这样的学校,主要是因为没什么事可做,所以也就只能看书。
高中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读书,我要做的事情还是老样子。
像很多十六岁的高中生一样,青春期的懵懂,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但我的家庭或多或少还是影响到了我。前面说过,我不喜欢安静,但同时我也不喜欢和他人说话。即便我能有十足的把握判断对方是带着善意的,我也不想交流。从这点上看,或许是遗传自父母吧。
喜欢的女孩子成绩一般,样貌与我那些日子喜欢的某个女团成员颇为相似,所以她在男生中的人气很旺。班里很多人都把她当作交往对象。不过对我来说,她更吸引我的地方,或许是阳光之余又非常安静吧。不爱说话这点,正中我的好感带,我想,要是我们交往的话,一定会非常‘开心’。
不过我也只是这样想着,毕竟当时我在班里只算个无名小卒,在教室里只是安静地读书,从来不会掺和抽烟喝酒打群架的事,就连上课睡觉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也几乎没有发生过。再加上我的成绩很平均,属于不上不下,老师也没有把我当成‘重点’培养对象。所以我就像是班级里的‘空气’一样……每个团体里,都会有一两个空气的,我不在乎。
但人是有意识的生命,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成为空气。在团体里安静下来,是不愿意和别人交流,但私下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装了不少幻想的。
那时候,我喜欢上了电子游戏,喜欢那种即便是自己一个人,也能慢慢去玩的游戏,所以网吧就成了我闲暇时候经常出入的娱乐场所。
父母和老师当然都嘱咐过我,让我不要沾染这些‘恶习’,我自然会满口答应。好在成绩一直稳定,在学生中间也不突出,我做的‘坏事’,一直都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不和任何同学打听,只是坐上公交车,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里转。起初我会换乘好几次车,确定离家足够远,才会下车在那附近寻找网吧。地图上从未标注的网吧,就是我想去的,那里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几个月的时间,我就找到了好几个符合我要求的娱乐地点,我会在放学的时候去那里玩。也许今天去城东的那家,明天就去城西,我想,这样不断转移,被抓到的可能性会更小吧。
也因为这样,我每天回家的时间很晚。但我不用担心父母的询问,因为他们自那时开始,就很少回家了。父亲似乎是因为工作,他好像是公司里的高管,母亲则是一家金店的店长,也是因为这个,我的生活还算优渥。父亲的书房里也有电脑,我曾经在打扫的时候打开过,而且从我读高中之后,书房他几乎没有踏进来过,或许在家打游戏,是更好的选择。但自从我去了网吧之后,这种‘留在家里打游戏’的想法,就覆灭了。
我很喜欢黑网吧里的环境,虽然最开始对烟酒的味道有些抵触,但渐渐的,我反而觉得那种随心所欲的吵闹声,必须要配上杂乱的烟酒味道,这里比充满芳香的家里更加真实。仿佛时间真的流动了起来,而我就在流动的时间当中,我是一个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
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活着。
偶尔我也会在父母回来之后到家,但不喜说话的他们,似乎觉得询问我都成了压力,于是干脆问也不问,即便是问,不管我回答什么,他们都不会有第三句话。
我把这个当作是对我的信任。
实际上,信任应该也在其中吧。
于是网吧和学校,就成了我大部分时间消耗的地方。
黑网吧的老板是很会做生意的,大众席位的机器很少有电灯,即便有,也像是恐怖电影里的白炽灯,一闪一闪的,所以大部分坐在大众位置上的,都会站起来把灯拧灭。半黑暗的环境下,最有节奏的就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了,因为挂着耳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所说出来的话,更多的是一种发泄,根本算不得节奏。荧屏的光似乎让每一张脸都显得虚弱苍白,但有时,困倦不堪的脸上也会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那时候或许就是刷出了什么装备,或者是对局打赢了,这种情况下的交流,也只是局限在他们自己的那个圈子,或者是荧幕对面的那个,甚至叫不出名字的人。听着这些杂乱的交流,反倒能让我冷静下来。
我也打游戏,玩一些RPG游戏,回合制的游戏是我最喜欢的,不需要太多操作,只要花费时间按部就班的动起来,偶尔点一点鼠标,角色就会成长起来。
那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当时的我,也像是回合制游戏一样呢,成长的路线和战斗的方法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呢?
时间继续向前推进,我的秘密从未有人发现。辗转于城市角落里的各个黑网吧,发现一些新的网吧,倒成了我的月课,我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样的事。
高一下学期,深夏时节,温度窜到了顶峰,晚上太阳虽然隐藏了起来,但他的热情却一直向外喷射,为了赚钱的黑网吧当然是没有空调的,寥寥无几的电扇也是杯水车薪,况且咿咿呀呀的扇叶转动声,反倒让人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总是坐在里电扇较远的地方。
这天下午,我决定完成我的月课,希望能找到新的黑网吧。待着一丝期待,下了公交车之后,我就认真地观察着看板。这样的黑网吧,普遍会在某条街的深处,偶尔会在某个电子厂的旁边,偶尔也会在某个小区的附近,偶尔也会在学校的附近……当然,学校附近的我很少会去,那里总会有家长的骂声,危险性比较高。毕竟我看起来,也像是个孩子。
我像往常一样缓步走着,在心中默念看板上的字,似乎都忘记了现在正值深夏,也忘记了额头上不断淌下的汗水。xx超市……xx水果店……xx维修部……毫无诱惑力的宣传语也成了我津津乐道的宝贝,这种消耗时间的方式,比看书更让我激动。
不知过了多久,‘网吧’的字眼进入我的视线,位置并不算偏僻,在一处洗浴中心的旁边,但看板是用红色的油漆写的,只有‘网吧’二字,而且是可移动的看板,基本上这样的网吧,都可以断定是黑网吧。
我心中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城市只有这么大,我实在担心自己找不到新的黑网吧,那样的话,我的乐趣怕是会减掉一大半。
带着一丝满足,我迈入了网吧的大门。走廊里没有灯,只在尽头的门前有一个白炽灯,推开门,热浪便混合着烟酒的味道一起袭来,是熟悉的感觉。
我小心地来到吧台前,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放在吧台上。
“开十块钱。”
老板看了看我,一眼便知我是学生,也不会问我身份证的事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片,放在桌子上,顺手扫过我的那张纸票。
“大众区,密码在卡上。”
然后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抱着手机看起了视频。
这样的黑网吧是‘比较’正规的,有些网吧并不提供这样上机的卡片,老板会给你指定一台机器,机器的好坏也只能听天由命,摊上键盘和鼠标不灵光的,若是人少时还可以请求着换一台,人多的时候,就只能干着急了。
这个时间,来网吧打游戏的,大多都是附近工厂里的工人,像我这样的学生几乎没有。放眼望去,大概有三十几台机器,机器很老旧,机箱里风扇狂转的声音比人的声音还大。我挑选了一处离那些工人比较远的机器,坐了下来,按下了开机键,几秒之后电脑的屏幕点亮,也照亮了属于我的那不大不小的空间。
光亮让我发现了意外的东西,隔着一台机器,已经破了皮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似乎是因为我的电脑光亮和机器运转的声音吵醒了他,他轻微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嗔语,然后缓缓地坐了起来。
原本我并不在意身边的人,在这样的网吧里,你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也不会在意你。但此刻他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因为裹着他的那件厚厚的棉衣。就在我想‘他不觉得热吗’的时候,她拉开了棉衣的拉链,轻轻扇了扇风,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个看起来不是很大的女孩子。头发太过凌乱,已经被汗水打湿,电脑的微光之下,也能看见侧脸传来的红热。
黑网吧里不缺怪人,但向她这样的怪人我倒是第一次见,也许是这一丝好奇心,让我想要知道这样奇怪的人,究竟长怎样模样。
但当我真正看到她的脸时,好奇心也好,刚刚寻得新的黑网吧的喜悦也好,统统一扫而光。
脊背涌上一股冰凉,直接导入大脑,正准备敲击键盘输入密码的手也悬在半空中。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几天前我在发电的时候还在脑子里幻想过。
对了,我还没有说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她叫夏雨晴,现在她正坐在我隔壁的位置,脱下了那件恐怖的棉装,穿着一件似乎已被汗水浸透的淡黄色内衬,轻轻歪着头,对我微笑着。
与这个女孩儿的相遇,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的开始。
有些故事一开始,大家就已经猜到了结尾,因为故事,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不知道我要讲的故事,大家是否猜到了结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