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虽然谈不上恐慌,但我还是优先选择请假。
好在这几日父母都不在家,也没有人询问我请假的理由。而且,就算父母在家,只要我随便编造一个借口,也不会被怀疑吧。
毕竟我在他们眼中,是个‘好孩子’。
不过,我有理由相信,好孩子的盾牌,很有可能在最近几日被击碎,我请假在家,多半可以用‘逃避’来概括。
紧紧拉着窗帘,倒在床上,闭上眼就能想起网吧里看到的那个微笑。
那之后,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而是翻了个身,像一只猫一样,蜷缩起来,再次躺在了沙发里。不过可能是因为燥热,并没有重新穿上那件棉装。
于是我便开始迅速思考。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那张脸就是夏雨晴,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我也不可能认错。虽然头发被汗水打湿,但纯正的黑色长发也没有错。
可她为什么什么也没说呢?
是因为她不认识我吗?
这不可能,虽然在学校里我们说的话不多,但值日活动的时候,她确实明确地叫出我的名字了。
况且,这一次她也确实意识到我,并且送上微笑了。
……
而且,她为什么会来这种黑网吧,又为什么会在炎热的夏季,穿得这么奇怪呢?
疑点重重。
我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去观察一下她的反应,或者当面问问看,不过这正是我所不擅长的,我虽不喜欢太过安静,却不会主动去寻找热闹,不然我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去找黑网吧。
我当然是相信‘伙伴’的,只是不太相信我自己罢了。我不觉得我这种性格的人,可以在一个群体当中正常发挥作用。一个群体中的成员,总是要和别人交流的吧,遗传自父母‘安静’基因的我,又怎么才能好好与人交流呢?
所以细细想来,我就不能太过自私,去打扰已经成群的团体。我只做那个‘局外人’,只当这个团体中可有可无的齿轮就好。
再加上,我对夏雨晴是有好感的。在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心里的那种‘爱慕’,会让人在讲话的时候,掺杂很多无法克服的主观因素。我不太肯定自己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若是惹她生气可怎么办,我也会想这样的事情。
夏雨晴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她会不会和学校报告呢?
如果她报告给学校,那么学校当然也会询问她去那里的理由。我不觉得一个高中生,有正当的,出入那种小城边缘的黑网吧的理由,所以对学校告发,似乎不是正解。
那么告诉我的父母呢?
这是有可能的,毕竟她没有义务对我的父母讲出她去那里的理由,只要‘老实’地说我去了那里就行了。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那么,会不会她也在学校里等我呢?
不对,如果真的有什么对我说的,那天在网吧里也就说了,没有必要等到去了学校互相尴尬。
……
所以,到底如何呢?
想不通,当然也不知道解决方法,所以最后,我干脆就装病逃学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两个结局,‘暴露’或是‘没有暴露’。如果是前者,父母也不会太过在意,充其量就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训导’,然后转到别的学校。只不过,我的乐趣恐怕得暂时告别。如果没有暴露,那么一切就恢复正常,去学校继续上课。
我躺在床上看书,随便在父亲的书架上翻来一本《悲惨世界》的译本,就当是打发无聊的时间,翻了起来。时间就在文字之间流走,刚好我翻完最后一个片段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放下书,缓步来到电话旁边,拿起听筒。
“是小草吗,你没事吧?”
是母亲。
“只是有点儿感冒。”
“吃药了吗,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去上课,你的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太忙了,我也就没有立刻打回来。”
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日历,明天就是整整一个礼拜了。
“明天就可以。”
我这么回答。
“那好,如果身体没事,明天就去上课吧。”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看吧,她不会多问什么。
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没有暴露,是我想要结果。
我回到床上,看了看那本《悲惨世界》的蓝色封面,回想看过的内容,便开始思索起,书中到底谁才是正真意义上,可以用‘悲惨’来形容的呢?
是芳汀吗,不幸的女人,不幸的母亲,不幸的人。
或者是冉阿让,努力地改变,努力地迎合,但最终却得不到‘想要’的。
再或者是加夫罗什,一个有着梦想,有着明天,却在革命中丧失一切的青年。
要不然就是艾波尼,嫉妒和爱慕共存,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也没有得到爱慕的男人的爱慕。
但不管是哪一个,我想一定不会是德纳第夫妇。即便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靠欺骗和逃避获得活下去的机会,都不能用‘悲惨’来形容。
那是懦弱。
或许就是现在的我。
我还是挺喜欢做这种思考模拟的,即便得不出结果也无所谓,能消耗时间,并且告诉我‘我是在活着’的,就足够了。
爱因斯坦说过,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就当我是在做一件‘思想上’伟大的事情好了。
所以,当我重新来到学校的时候,竟然有了一丝‘勇士’之心,仿佛是自己放弃了‘逃避’一般。但其实这并不是我主动选择的,我还是在母亲的要求下才来的。
教室里没有多大变化,坐在我旁边的同学稍微询问了我请假的理由,我例行公事地敷衍几句,放下书包,来到老师办公室和他销假,老师也只是一句‘回去上课吧’,并没有太多的‘担忧’。
目前为止,可以基本上可以断定夏雨晴并没有透露什么。
她坐在靠门那列的第三桌,我坐在中间列的倒数第三桌,可以看到她的侧脸。
没有变化,和往常没有一点儿区别,她不会在意我这种‘空气’。
但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又让我觉得奇怪。
我们之间的确在仅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下看到了对方,就算对我‘不感兴趣’,也会产生我为什么会在那里的疑惑吧?
或者说,她不担心我把她去那里的事情宣扬出去吗?
难道像这种担心,只有我才会有吗?
整个上午的课,我都在观察她。就算知道这种明显的视线可能会暴露,但我还是希望能从她的脸上得到什么。
太冷静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听课,做笔记,和同学谈天,帮助老师做些工作……即便与我目光相遇,也只当作无意的碰撞,刹那间便调转到其他地方。
会有人这么冷静吗?
不可能。
即便是喜欢安静的,不喜欢把表情浮在表面的父亲,也会因为母亲的某些小动作露出‘不满’的神色来,所以我不相信有人能够在‘秘密’即将暴露的前提下依旧这么冷静。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
那一定是有什么‘猫腻’。
我想不通,如果单凭自己这样瞎琢磨,到头来也只能想到一大堆矛盾的结果。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顺其自然,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逃避还是最好用的方法。
我琢磨不透对方的想法,也无意用这个‘筹码’要挟她,也许她也是这种想法。
放弃了观察,我也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课本上,划过这一天的课程。
做完了值日,收拾一下书包,教室里也只剩下我一个人。夕阳已经只剩下半边,余晖即将沉入黑暗,或许我可以重新开始去寻找自己的‘快乐’了。
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夏雨晴却回到了班里。
我没有主动打招呼,因为我觉得这只是巧合。但对方却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今天一直盯着我,有什么事吗?”
班级里没有其他人,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也已经离开了学校。操场上隐约传来训练打球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剩我们两人了。
“你在问我吗?”
我指了指自己。
“不要装傻,我知道你今天一直在盯着我。”
她警觉了起来,目光也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平和,而磨出锐利。
“你看错了吧。”
我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了掩饰,我毫无目的地把课桌里的书塞入书包,想要赶快离开。
她先是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则是轻笑出来。
“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了嘛,还以为你一直在盯着我看,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
我没有回答,继续装着书包。
我担心继续回答会露出马脚。
这时候,她却向前迈了两步,距离缩短到近乎听到她的呼吸。
她的右手轻拍在我的书包上,然后侧过头,俯下身,自下而上看着我。
“为什么现在我看着你了,你反倒要躲开视线呢?”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夕阳的微光刚好流在她的眼角,乌黑飘逸的长发也被镀上一层橘黄,很可爱,和我平时想的那个‘夏雨晴’一样。
那么,网吧里的那个夏雨晴,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知道我在看你,也就知道我看你的理由吧?
“我不会乱说的。”
我这么说道。
“乱说?说什么事啊?”
她还是理性地着笑着。
“那晚的事情,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我也不会询问你出现在那里的理由,所以,希望你也可以不问我在那的理由。”
“那?你说……”
她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停顿了下来。微闭双眼,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不少。
“看到了啊。”
这句话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既然被看到了,我也不想解释什么。”
她直起身,恢复为平静的脸庞。
“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我知道。”
既然对方没有告发我,这就证明她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互相装傻,也许比什么都好。
虽然只是一瞬间得出的结论,但似乎意外的有效果。
“所以说,你盯着我看,就是想要知道我的反应?”
“故且是。”
“然后呢,你得到什么结果了吗?”
我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看了看。
笑容已经不在了,宠辱不惊的面色和今天看到的没有多大区别。
“觉得夏雨晴同学非常冷静,有些羡慕。”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我很冷静嘛……”
她侧着头,玩味起‘冷静’这个词来。
我的手心里冒出了汗,现在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但是我不是很明白,现在的我,究竟是紧张,还是其他的什么……
即便是现在,她依旧是冷静。只不过和在其他同学面前不一样,现在的目光,是集中在我的身上的。
“那好吧,你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问,我也会这么做,咱们之间相安无事,这样没问题吧?”
“诚如所言。”
她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过身,准备离开教室。但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自信这个词我很喜欢,希望你今后能一直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背对着我讲完这句话,便随着夕阳的余光一齐消失在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