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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生活中的个体不会成为绝对的空气,即便存在感稀薄,他也不能变成透明的薄翼,他必须要占领那一部分空间,像其他人一样在时间和空间中保持存在。
所以我当然也不是小说里经常讲到的那种被他人排挤或者遗忘,以至于逐渐变得孤僻并有一定异常行为的人,硬要说起来,我倒是偏向于‘普通’。只不过我不会被某个小群体锁住,把我丢在哪个团体里,好像都不会引起水花,又都能适配。
我把这个当成是我的优点,正因为这个优点,才能让我这种不怎么出众的人,也能通过小聪明得到‘上位’人才能有的特权。比如在老师那边获得‘信任’,在同学中间得到‘友情’,总得来说,这绝对是好事。
不过,这当然也不是万能的,这会让我无法找到真正意义上的‘知心’对象。原因很简单,我不想让他过度涉足我的事情,也不想过度插入对方的情况,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距离’。
就算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也要处事谨慎。对我来说,能有正常的,喜欢异性的心情就已经足够了,这能证明我是个正常人,能够在正常的世界里活着。至于到底要到什么程度,在脑子里幻想一下就够了,不必在现实生活中实现。
所以,就算真的只是互相叫出名字的关系也没事,不如说这样能让我更舒服一些。
正午。教室外的主唱当然是知了,声音大的离谱,陪着它一起演唱的其他昆虫就用毫无韵律而言的奏唱来干扰知了,但很遗憾,知了依旧精神十足地嚎唱着。即便关着窗,教室里依旧能清晰听到它的声响,物理老师的吐沫好像成了催眠的气泡,和知了的声音一起给整个教室下了催眠的诅咒。正因为开着空调,屋里的温度凉爽宜人,这份催眠才显得强大无比。
整个教室都昏昏欲睡,物理老师拍了拍桌子,缓解几分钟,然后又会回到之前的状态。
我也很困,精神力也快消耗殆尽。但当我的目光飘到夏雨晴那里,却发现她还像往常一样,用专属于她的节奏听着课,记着笔记。我没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疲惫。
对,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我上高中和她同班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了。
她会和外界接触,是处于班级中心的人,但是她的成绩却始终保持在中等偏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特长。即便说长相与某个女团成员相似,也并不能用天香国色形容,只是相似,仅止于相似。
她始终都与他人联系着,又始终都与他人保持距离。对于这个距离,她拿捏的很准确。虽然我并没有看她做了什么。
可微闭上眼睛,我的眼前却划过昨晚见到的夏雨晴。
望着天空,看着星星,说着‘如果有巧合,一定会很开心’的夏雨晴。
就算是都在笑,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怎么说呢,不像是那种‘刻意保持距离’,也不像是‘努力与群体联系’,而是另一个极端。
若是放在过去,我肯定不会思考这些东西的。但在夜晚‘巧遇’的那个夏雨晴,却让我不得不思考现在看到的情景。
不过,教室里,我们还是没有什么交流。那天放学的对话,就是目前为止唯一的近距离沟通。
而我也因为父亲的工作暂时结束,不得不每天按时回家。傍晚时分,太阳的毒辣减弱一层,知了还在吟唱,但没有人会在意了。
小区的停车位里有父亲的车,看来我回来的还算是时候。
推开房门,发现母亲正在厨房做饭。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吃母亲的饭了。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就在我经过的时候,他的手机亮了起来。他的目光先是转向母亲,随后才回到手机上。拿起手机,站起身,走向阳台边上,接通了电话。
其实他在哪里接电话都一样,我们都听得到。
但人都有这样的反应,当自己想要隐藏什么的时候,即便是毫无意义的躲避,也要试着做一做。
就算只是心里安慰。
不过从我的角度听来,父亲应该是在谈生意,没什么特别的。
母亲依旧在厨房里做饭,怡人的八角香气传来,应该是在做肉食。
“我回来了。”
我这么说道。
父亲在接电话,并没有回答我。母亲只是说了‘去洗洗脸,然后吃饭吧。’
我回到房间,放下书包,稍微洗了洗脸,便来到了厨房。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收拾一下碗筷吧。”
“好的。”
我像几个月前一样,简单地把碗筷摆好。
父亲的电话也打完了,缓步来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你的病好了吗?”
“已经没事了。”
一个月前就没事了。
“嗯,那就好。”
然后父亲拿起报纸,继续读着。
我帮母亲把菜品端上餐桌,母亲也坐了下来,坐在父亲的对面。
我还是坐在中间,安静地吃着饭。
接下来,就是父亲翻动报纸的声音,我们咀嚼饭食的声音,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
就差呼吸的声音了。
不如说,我自己的呼吸的声音,我是听得到的。
一切正常。
相安无事。
学校里听了一整天的催眠协奏曲,现在,因为安静,仿佛耳边还有那曲子的回响,心里会微微升起一丝烦躁。
可看着静默地吃着饭的父母,这份烦躁又会压回去。
要是变成争吵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只要能这样下去就行,我不会奢求什么。
当一个人习惯了某种节奏之后,即便是不太好悦耳,也能当成‘消遣’,甚至当成理所应当。突然而来的悦曲,反而会让人不自在。
就在我觉得一切都会这样进行下去的时候,父亲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但因为是静音状态,一边喝水一边看报的父亲似乎没有注意。我刚想提醒,却发现母亲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的通知。然后按下接听键,递送到父亲的面前。
父亲这才回过神,盯着母亲的脸看了看。
目光里先是有一丝躲闪,皱眉一下,还是接过了手机。
当他看了手机的通知之后,却挂断放了下来。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语言交流,但母亲侧脸的失望却一点儿也无法隐藏。
此后的三天,父亲都没有回来吃饭,饭桌前只有我和母亲。
母亲几乎没有把手机拿到过饭桌前,曾经她还因为这件事,和父亲吵过架。她不喜欢有人打扰她吃饭。
但是这几天,她却总是盯着手机看。吃饭的时候会看,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的时候也会看。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虽然想问,可又担心会惹她不开心,所以只是沉默着。
直到第四天,我看她接通了一通电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是他妻子。”
似乎也只有这一句话。
第二天,踏进家门的时候,地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部碎掉的手机,抬眼望过去,已经做好的饭菜也‘尸横遍野’。
母亲坐在餐桌前,靠在椅背上,微闭着双眼。
父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无声的电视。
虽然现在还是安静,但这之前一定是怒不可遏的争吵。
母亲准备了我的晚饭,我放下书包,便坐在餐桌前一个人吃饭。
我想问,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母亲也没有对我倾诉的意思,只说了一句:“吃完放在一边就行。”然后便一个人离开了家。
那一晚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把屋子打扫一下,把碎裂的手机捡起来放在茶几上。
父亲只是正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他也什么都没说。
父亲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会对我透露什么。
我能感觉到,在他们的眼里,我不算是累赘,可硬要说有多重要,却完全体会不到。
像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工艺品,摆在某个地方,能给家里增加一些特别的气息。
我想我的价值,也仅此而已。
可我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家里人不对我有太多的‘期待’,我反而觉得很好。毕竟我很有可能根本无法实现他们的期待。
过去也会吵,但仅限于语言上的争论,但像今天这样‘大打出手’……虽然我不确定,不过看到碎裂的手机和晚饭,也能猜出大概……这种有‘肢体动作’的争吵,在我的记忆里,应该是头一次。
争吵能够得到调解,理应是一方后退了一步,不过我的父母可能有些特别,他们在每次争吵之后,双方都会后退一步。我想,他们的后退,一定不是因为‘觉得自己错了’。
然而越推越远,越远就越安静。
但很显然,这一次是双方都往前走了一步。
因为第二天,我再次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穿好了出门的衣服,站在那里等我了。
她牵起我的手,轻轻地问我:
“小草,你是和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一瞬间,我不知道这话的含义,但是更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母亲脸上的笑容。
虽然挂满了泪珠,但确实是在笑着。
有不舍,也有释怀,难过的意味我也能感觉到。是一种很复合的情感,很难用语言形容。
父亲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于是我便和母亲一起离开了这个家。
这场用静寂和争吵维持下来的婚姻,终于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