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就算真的相信柏拉图的‘绝对理式’，你也无法预知现实世界下一秒将要发生的事。
婚姻仿佛是捆绑住父母的枷锁，离开了这个束缚，潜藏在他们心中的那份‘快乐’似乎也逸散出来。
母亲爱笑了，也喜欢和我说话了。
虽然平常依旧喜欢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书，但只要我出现，她就会主动过来搭话，问些有的没的。
外公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母亲带着我回来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外婆虽然对外公的反应有些不满，不过还是优先安慰母亲。但那些安慰的话，母亲应该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是低着头，外婆说一句，她就点点头，就像是在应付老师的我。
不过这种紧张的气氛也只是在母亲回家那天，那天之后，她就变成了我之前说的那样。喜欢说话，也喜欢笑。
我必须要说明，我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勉强他们和我说话，也从来没有透露过‘我不喜欢安静’，我的伪装是很到位的。
但与父亲分开的母亲真的笑了，这让我不禁开始思索……
如果我现在看到的是‘喜悦’，那为什么一定要持续到现在才‘恢复’呢？
长久以来维持的那个婚姻的价值究竟在哪呢？
我摇摇头，想不通。但我也没有问母亲，如果现在的她幸福，我也不必自讨没趣。
来到外公家，我暂时也没有去黑网吧，因为母亲每天都会在客厅的沙发前等着我。每当我一推门进来，她就会微笑着打招呼，我相信，这一定是在等着我。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只为自己‘着想’。很久以前我就擅长这个了，擅长在外人面前涂上一层伪装，当然，这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这是为了让我更像我自己。
和夏雨晴之间也没有什么，不知道最近她有没有去网吧里玩。
不对，其实我也不确定她是否和我一样，把黑网吧当成休闲去处，即便是有过如小说般的巧遇……或许她只是偶然过去玩。
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相似的两个人，这是肯定的。
看着夏雨晴离开教室，我才拿起书包，准备回家。
即便夏季来到尾声，热依旧是主旋律，只不过太阳循环到别处之后，大地还是展现出了自己的魄力，把热气压了回去，开始提供一些凉意。外公家离学校不远，走路也没问题。这么想来，未来有一天自己去网吧就有点儿不方便了，毕竟这么近，实在容易引起怀疑。
我刚刚推开家门，便下意识把目光转向沙发，母亲果然已经和我视线相遇。
“回来了啊，饿了吗？”
“还好吧。”
我也挂上微笑，回应她。
她放下书本，站起身，走向厨房。
“外公呢？”
外婆坐在茶几前绣着什么，听了我的话，她回答道：
“今天出门了，不用管他。”
“我做了爸喜欢吃的狮子头，给他留起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记得跟他说一声哦！”
母亲在厨房里轻声喊道。
“不用说他也知道，那老头子鼻子灵得很，你做的味道，他一进门就能发现。”
“这么夸我也没用哦！”
母亲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喜悦。
晚饭很愉快，多了外婆那几句温馨的话，整个饭桌都暖了起来。即便只是和邻居的家长里短，也能调剂这张方桌。平时外公在家虽然并不爱说话，但无论外婆问什么，他都会回答。即便摆出不耐烦的态度，却依旧要认真把外婆吩咐的事情做好，看着还挺可爱的。这个时候的母亲，也会跟着外婆絮叨几句，惹得外公只能就范。
他们谁都没有问母亲发生了什么，就好像心领神会一般，互相谅解，互相给予温暖。
或许这也是母亲露出笑容的原因吧。
晚饭过后，我和母亲一起坐在沙发上，收拾好餐桌，外婆也重新回到我们身边，继续绣她的东西。母亲拿着一本小说，我不太清楚具体的内容，似乎是网络小说的印刷版本，那些书我不怎么看。
我则是捧着巴金先生的《寒夜》翻看着。其实这书早就看过了，只不过因为从父亲那里走得匆忙，并没有带多余的书，这本《寒夜》刚好是我留在学校的，所以就拿回来看了。
“小草，你看的这种书，不会很无聊吗？”
母亲盯着我的手，轻声问道。
“还好吧，有些的确读起来很艰深，不过总体上讲，还是挺有趣的。”
“会吗？不都是些让人理解不得的大道理吗？”
“就当热闹看看，恰好这些书也是中学生的必读书目。”
“你不看这种书吗，网络小说？”
母亲把她的书支在我的面前。
“有看啊，现在大部分人都喜欢吧。”
虽然我并不看，但是母亲每天都在津津有味地看，我也有责任这么说。
“骗人，你肯定不看。”
母亲面带微笑，笃定说道。
“为什么就觉得我骗人呢？”
她深呼吸一下：
“因为他也不看。你和他的爱好一模一样，你们都喜欢看这种书。然后也都说自己看过我喜欢的书。”
依旧笑着，可却又有一点儿伤感。
“小草，如果我也看这些书，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
“我也是试着看过，但是我脑子笨嘛，总是记不住，所以在和他聊书的时候，总是弄巧成拙。”
“看书，还是看自己喜欢的更好。”
“对啊，不然是记不住的，就算勉强自己也一样。有些人就是适合这些简单的东西，他不喜欢复杂。但有些人是相反的，我们勉强不得。”
这么说完，母亲便重新去翻看她的那本书了。
外婆没有说话，但我想外婆一定什么都明白。
晚上，我做完作业，准备来客厅和母亲再聊聊的时候，却发现她不在那里。
“她去睡了。”
外婆这么说道。
我刚想转身回房休息，外婆却叫住了我。
“来聊聊吧。”
她放下手里的刺绣，带着和母亲相似的笑容对我说道。
自从来到这里，外婆还是第一次邀请我。
“嗯。”
我点头应允，坐在了外婆的身边。
她盯着我看，抬起已经略显干枯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这张脸和小叶一样，眼睛也是。不过鼻梁看起来更像你父亲，眉毛也和他很像。”
外婆的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满满都是温暖。
“你不要怪你母亲，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外婆低语道：
“她没有和你说过吧，当初和你父亲结婚，你外公完全不同意。甚至还和她大吵了一架。不过最后，小叶还是执拗地离开了家。她是爱着你父亲的。”
“嗯。”
虽然我这么回答，可我并没有从父母之间看到爱意的表现。
安静和争吵就是他们之间的全部交流，仿佛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所有。
“所以她回来的时候，你外公才会摆出那张臭脸。但是他更多的是担心。”
“外公他，生气吗？”
“都这么多年了，还生什么气啊，他只是想要小叶过的好些。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外婆叹了口气。
“你母亲她有对你说什么吗？”
我摇摇头，外婆继续问道：
“那你父亲呢，他说了什么吗？”
“也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
“到底还是感情淡了。”
外婆有些伤感，不过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
外婆说道：
“如果你父亲联系你的话……”
外婆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稍微顿了顿，才补充道：
“……如果联系你，你就像以前一样就行。”
“嗯。”
我想，外婆应该是想要我问问父亲，他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让我去问有些为难我，所以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但说真的，其实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张口。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主动和父亲说过什么，父亲就像是常人眼中的‘严父’，很少讲话，一讲话就会很沉重。
所以不管是我还是母亲，都不大会主动和他交流。
外婆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更改了最后的‘愿望’。
她拍拍我的手背，站起身，离开了客厅。
第二天周末，我们从外婆家搬了出来。其实母亲早就在准备搬家的事情了，她一直在安排。新家在母亲的工作室附近，离学校有些距离，这样我上网吧可能就要简单一些了。家具已经置办完毕，外婆也帮忙打扫干净，只要直接搬进去就可以了。
母亲虽然是做首饰设计的，但她本人对于家里的摆设并没有太多的要求，完全交给外婆来做。
我们是晚上七点钟左右搬过去的，外婆当晚没有走，留下来和母亲一起做了一顿晚饭。
母亲有些累，就早早回房间休息了。外婆则是依旧在绣着。
“就快要绣好了，小叶结婚的时候没有送出去，那就等你结婚的时候，送给你的新娘吧。”
外婆笑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我和她聊了两句，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虽然房间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多了很多书。都是我常读的那些。我也算是个乱读家，读书并没有准确的目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完成教学目的为主，所以读的也大都是名著之类的。
没什么变化，也不必去检查。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个蓝色的封面却进入到我的视线。
《悲惨世界》
封面上写着这几个烫金标题。
两本书堆叠起来，放在写字台上。
我拿了起来，稍稍翻开。
里面有着我之前做下的笔记。
没错，这就是我之前读的那一本。
我读完之后，就放回到父亲的书架上了。
母亲说，她不喜欢读我和父亲常读的书，因为太艰涩了。
但是她却把这一本带了过来。
我猜想，也许她就是读了这本书，所以才觉得‘艰涩’吧？
确实，《悲惨世界》描述的就是‘悲惨世界’。书里的内容的确不算太完满。
但是书中的悲惨却有着‘光明’的结局，光明交到了珂赛特的手里，这个连自己母亲的样子都记不起来的少女，却被更多的人记住了。
当然，这是小说，是现实主义混杂着理想主义的幻想故事，我们并不能让他一定在现实中发芽。
而且，现实是不用遵守‘必然律’的，即便是我们早已烂熟于心的公式，也有他失效的一天。
正如我们现在所经历的。
